郊峽決堤了, 而且損失極大。我在沄州聽過這樣的消息,因爲不能見到真實情景並不太在意。直到出了芸州幾日後,碰見泄洪處逃出來的乞討的人, 才體會到情況之糟。
龍媒笑道:“郊堤真是決的及時, 決的好!李允最好的下場也是三年之水功與決堤之過相抵, 再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枉費了我一直惦記着他的情誼。”
李允應該就是越盛的十七皇子, 安龔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聽了他這樣的話, 皺眉道:“好在王爺從不會像你這樣想!”
半月後,來到郊州百里之外的一處小城,這裡已經是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難民了。官府只命難民進城, 卻沒有糧米下發。城中百業疏陋並不富足,肯濟施的人寥寥無幾, 城內城外都能看見沿街乞討的人。
我與龍媒話不投機, 一路上無言無語, 看見此情此景,心情越發低落。我決定投宿後熬粥分給難民。
傍晚, 我買好穀物,就在客棧的後院架上炊具準備熬粥。
龍媒見我淘米洗鍋,先駐足冷笑一番,最後評道:“莫非是心血來潮?妖女也想充充善人使?”我道:“我希望能爲他們做點事,消解他們長途遷徙的痛苦。的確是我一時的心情。雖然我不算善人, 可是跟那些看見難民都要皺眉頭躲着走的人相比, 這一時的心血來潮也是難能可貴的!”
看他站着不動, 我扔給他一根木柴, 道:“現在請你劈柴!我真的不想讓你覺得我在命令你!”
龍媒撿起木柴, 嘲笑道:“我不敢不聽你的!”他一面說,一面猛揮衣袖, 聽得“啪”一聲,整塊木柴分作數段。
我見他兩手空空不知是用什麼分切木柴,心裡畏懼,側目而視。
龍媒擡起手揚了揚一段銀亮鏢頭,露出挑釁的表情。我不敢再說重話,想他如此討厭我是改變不了的。
龍媒嘲笑道:“你會熬粥?”我見他一臉疑問,頓覺恥辱道:“自然!”
將小半袋米倒進鍋裡,放滿水,各種雜糧適量。做完後,我抱來糖罐滿滿的放了兩大勺進去,又將好不容易得到的蜂蜜小心翼翼的加上。
幫忙燒火的店家老闆娘笑道:“姑娘熬的這粥,官老爺都吃得!”我聽了她這話,嘴上拉出笑容,扣上鍋蓋,拍拍手道:“大火!”
龍媒看了一會兒,轉身要走。我對着他的背影道:“先說好,粥是我熬的,放粥的時候你去。就這麼決定了!”
老闆娘一旁笑道:“我來幫忙。”
我打開窗子向下看了好幾次,粥剛端出去架好,客棧外面便很快就排起了長龍。一頓飯的功夫,就見龍媒跟在老闆娘身後回來。
我急忙奔過去看,已是粥盡盆罄。
我笑問老闆娘:“有沒人抱怨粥不好?”老闆娘“哎呦”一聲道:“他們還抱怨!遇見姑娘這樣的善人是他們祖上燒了高香!東城也有富家爲好名聲施粥的,不過是生了蟲的米,照着影兒的粥!他們都該爲姑娘唸佛呢!”
我傻笑道:“也沒什麼!”
龍媒道:“趁沒有別的事發生之前趕緊收拾走人,別把好容易混了點良善的名聲再弄沒了!”
我道:“明天不走了,我也不急着去郊峽‘遊山游水’!不如繼續施粥,直到官府安頓好這些難民再說!”
龍媒冷笑道:“隨你便!”
一連幾日,我起早貪黑買米熬粥,竟也不覺辛苦。
這日,我剛起,就聽店外有人嚷嚷。我開門,正碰見龍媒也從房間裡走出來。我與他對望一眼,具不知出了什麼事。
就聽門外有人高聲道:“龍大俠!小人們謝過龍大俠施粥救命之恩!”
我急忙向外走。小店門外站滿了難民。一見龍媒出來,衆人跪倒,紛紛道:“龍大俠施粥救命之恩小人們沒齒不忘!”
聲音此起彼伏。
龍媒怔住,半日才扶起近身的一位老者,道:“客氣!”他一面說完,一面回頭看我,竟似有些心虛。
我呵呵大笑,嚷道:“都起來吧!大夥都請起來!龍大俠一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家都不要客氣!”
感謝聲更是多起來。
龍媒一面狠狠瞪我,一面向衆人拘束生澀的道:“應該的!”
晚間,龍媒不知所蹤。第二日,店家就歡喜走來,笑道:“這下好了,官府今日午後開倉放糧!姑娘這多日辛苦了!”
我笑道:“真的,終於可以睡懶覺了!”
龍媒自外面走了進來,我急忙迎上,跟在他身後去,道:“你去了哪裡?有好消息告訴你。”
龍媒本來不想理我,目光一轉又停住腳步,道:“爲了不白擔好人的名聲,我去了一趟衙門叫他們開倉放糧!”我喜道:“原來是你做的!”
龍媒道:“你不問我爲何現在纔去,前幾日不去?”我笑道:“自然是和我一樣!一時心血來潮唄!”龍媒見我笑容並不虛假,臉上露出笑意,認真道:“你若不是王爺的女人,我們興許能成爲好朋友!”
“這跟我是誰的女人有關係嗎?你就那麼怕我禍國殃民?”我見他氣色嚴正,剛剛的好心情頓時少了。
龍媒恨聲道:“我家老少百口就是被一個禍國的妖女所害!那女子心如蛇蠍,詭計多端,長相也跟你相似!”
我來不及同情,先呸道:“活該!”
龍媒一掃戚容,厲聲道:“若不看在王爺的面子上,我早就殺了你!”我心念一動,道:“殺你全家的妖女該不會是,該不會是王爺的``````?”
龍媒扭頭看向別處,我忙掩了口。
他冷冷道:“明日就走!”
第二天天色濛濛時,有零星的雨點落下。我回頭徵求龍媒的意見,龍媒見我看他,道:“你想快點見到王爺?”
我點頭。
龍媒笑道:“不錯的話,王爺現在大約已經到了東瀛。我帶你去,到時候王爺問起來,你要說是你鬧着要跟過去的,與我沒有干涉,怎樣?”
我驚訝道:“這樣也行?”
龍媒笑道:“當然。”
我想了想,道:“我現在要回京城。”
龍媒笑容頓時全無,冷聲道:“不行!”我道:“王爺問起來,我會說是我自己要回京與你無關!”
龍媒臉色清寒,半日沒言語。
我笑道:“就這樣定了,若雨下大了,停一天再走也無妨的。”龍媒冷冷轉身走到馬槽裡牽馬。我快速把地上的包裹拿過來放到安兒背上,故意拍手道:“這下巧,我正要看看七小爺。”
龍媒不加理睬,牽來馬匹,出了客棧。
兩人上馬,靜默着向城門慢慢走去。過一段街道時,衆人急着避雨,街道上擁堵難以通行,我與龍媒坐在馬上停滯在街道中央等待人羣去散。
小雨更加細密,屋檐下的酒旗被風颳的呼呼作響。
我無意間回頭,看見一個僧人靜靜地站在一處街道犄角里。四周陰暗,唯有他周身上下在雨幕的掩映下像披罩着一層白濛濛的柔光。
周圍行人匆匆,竟似無一人注意到他。
那和尚似笑非笑,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勒住馬繮,在細雨中與他靜靜對望。最後,我在馬上慢慢躬身一禮。
和尚笑意擴大,雙手合十,遙遙還禮。
龍媒皺眉回看了一眼問:“看什麼?”我回頭道:“沒什麼。”龍媒想說什麼卻沒有開口,一揮繮繩驅馬遠去。
我再看回去,風雨肅殺,牆角處已經空蕩無人。
我心頭疑惑重重,揮鞭趕上龍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