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夕進來道:“爺,李尹上從京城趕回來了。”我忍不住道:“他從京城回來?”
安龔向我看了一眼,道:“他現在何處?”小夕道:“已經在外面候着!”安龔道:“帶他進來。”
小夕應聲去了,不多時領進來一個高瘦男子,高額劍眉,鼻翼英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衣飾卻是武將的裝扮。
他應該就是李蘊之子李尹上。我暗贊此人相貌陽光俊朗,應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
李尹上見安龔跪倒請安。“恭賀王爺大安!見過宇文姑娘!”
我站在安龔旁邊,有些驚訝,與安龔對望了一眼。
安龔擡手要他起來,含笑道:“尹上何時進的府?”李尹上道:“昨晚到家。因得知王爺與宇文姑娘相會,故而不敢貿然前來打擾!”
安龔收了笑容,隨即又笑道:“尹上的消息不慢!你自京都回來,有沒有去見平康?”
李尹上道:“卑職是太子殿下專派回來探望王爺的!”
我暗觀安龔臉色,依舊含笑。
李尹上又道:“太子殿下非常擔心王爺病情,恨不得立馬趕過來探望王爺。只恨京中政務繁忙,無法脫身!”
安龔道:“他有這個心就好!”
李尹上道:“自從王爺病了,太子殿下就告布天下收集名醫,只可惜多是浪得虛名無用之徒。殿下又想王爺身邊有一個吳蓰,天下還有誰的醫術高的過他。”
安龔含笑聽他往下講。
李尹上道:“不過,殿下最近覓得一名得道名士,此人不幕富貴,萬事不查,一心就醫,醫術方面頗有造詣,殿下吩咐卑職帶來,讓王爺瞧。這位先生並不知王爺身份,太子殿下只告訴他說,此間有百年難間的怪病請他來瞧,他癡心發作便點頭應允了。”
安龔含笑重複道:“百年難間的怪病?”
李尹上垂首無語。
安龔笑道:“難得安陵還記掛我。把他叫進來,我道也想見見這位名士!”李尹上道:“是!”言畢親自出去引人。
我自從在西漠聽到安陵當上太子的消息就一直惴惴不安,中間因爲不知安龔的傷病才漸漸擱下。但是此刻,安龔已經好好的在眼前,而且我們現在身處在沄州,距京城不到百里,剛剛又見眼前種種,所有的擔心一併發作。
我向安龔道:“安陵說話有口無心,你別放在心上。”安龔宛若沒有聽見我的話,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眉頭微顰,低聲吟道:“這個李尹上!”
他聲音雖輕,語氣卻已經充滿了不信任。
我忍不住道:“你好了,咱們``````。”
這時,李尹上領着一個矮小的男子走進來。安龔本來在聽我說話,見他們進來,不等我說完就握了一下我的手,道:“好。”注意力已經從我這裡轉移到進來的人身上。
我心頭黯然,在心裡補充道:“你好了,咱們就帶安陵一起去西漠吧。”
李尹上身後的名士開口道:“是這位公子看病?”
安龔道:“你是太子殿下請來的名醫?”
來人傲然笑道:“名醫不敢當!只不過本人張活九七歲醫人,今年已是整整三十又二個年頭,至今還沒有見過治不了的病!”
我聽了這套江湖騙子的陳詞濫調一下給鎮住了,先向安龔臉上看去,雖然早知道得不到什麼具體的信息。
安龔點頭道:“原來殿下請來的是位神醫。”
張活九“哈”“哈”笑道不敢當,接着道:“我七歲時偶遇一位老神仙,他老人家觀在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說我是天上的搗藥仙下凡,賜我一救命良方,要我懸壺濟世、普度衆生。我這藥方能治百病,上天下地,沒有我張活九治不好的病。”
安龔輕咳一聲,想了一會兒才道:“既然是神仙賜的藥方,自然是能治百病。”他大約是想順着說,打法那人去了算罷,不想說完自己卻由不住皺了眉頭。
我見他終於忍不住皺了眉頭,心頭的煙雲一散。
我怎麼就忘了陵兒是誰!安陵嬌寵,安陵的蠻橫,安陵的任意妄爲他都能一一包容,我不該低估安陵在他心中佔的位子。
想到此處,我不覺低低一笑,心裡嘆道:“明明就是安陵給人騙了!現在還想着替他掩飾,保存臉面。這樣的話應該是不會計較別的吧?不管怎樣,只要是陵兒他就應該不會怎樣的。”
安龔見我笑了,也欠身微笑道:“張大人跟這位先生談談,買下這神仙藥方。我身子不適不能久陪了。”
李尹上道:“是!”
張活九一揮手道:“慢!我這仙方能治百病,卻只收一兩銀子!可是,天下多是買得起用不起的,公子知道這是爲何?”
安龔止了笑,慢慢坐回原處,若有所思道:“世上的怪事一向很多。”
張活九笑道:“我這藥方需要一味特殊的藥引子,方可達到如此效力。不知公子可有至親骨肉兄弟?”
安龔笑道:“親兄弟倒有一個。”張活九道:“這就是了!公子只要拿胞弟的心肝作藥引子,公子的病即可治癒!”
李尹上斷喝一聲,道:“住嘴!一派胡言!”
安龔道:“讓他說下去!”
張活九大笑道:“看樣子公子的態度也同世人一般!”安龔道:“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態度如何?”
張活九乾笑道:“試問天下誰人肯拿自己的親兄弟的心下藥?所以我這藥買得起用不起!不過除了親兄弟的心,還有一無可代替。”
李尹上臉色難看,小心觀察安龔臉色。這時急忙道:“何物?”術士道:“用公子心儀女子的心亦可!天底下兄弟只要一個,女子卻是千千萬萬!”
我猛一聽,吃了一驚。
安龔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張活九一見安龔面露微笑,不似方纔喜怒難辨,便眉飛色舞笑道:“公子想必是殿下的摯友!”
安龔冷聲道:“我是平康的哥哥,平康是我唯一的親兄弟。你還要我用親兄弟的心肝下藥嗎?”
張活九笑道:“公子真會說笑話!”
房中靜的落針可聞,李尹上垂下頭一聲不響。
“你沒有``````?”張活九慢慢換了臉色,不由自主的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口中道:“小人說的是``````女子的心肝``````。”
安龔冷聲道:“住嘴!”喝畢,低聲咳嗽起來。
李尹上對張活九一擺手,“還不快走!”
安龔目光一厲,慢聲道:“尹上讓他快走,不知讓他走到什麼地方去?”李尹上一時言缺,惶恐俯身道:“是!”
我輕拍他的背,勸道:“跟這樣的人何必動火氣!”安龔目光落到我身上,戾氣慢慢消隱,淡聲道:“算了。莫讓他走漏了消息就是!”
李尹上輕聲道是。張活九慌張緊隨其後,爬出門去。
我安慰道:“你莫思量那江湖騙子的話,徒增煩惱。”
安龔道:“明目張膽的江湖騙子倒是少見!那番話卻像有人刻意交代的!”我道:“安陵小,他又說的離奇,所以輕信了他的話。不然,還能是怎樣?誰也不會想到去交代他那一番怪談。”
安龔轉過頭看着小夕。那少年一慌,跪到地上道:“小夕不知道宇文姑娘是誰?所以,小夕纔去告訴了李大人。”安龔道:“夕兒起來!我並未怪你,你去瞧瞧,李大人怎麼罰那騙子,回頭說給我聽!”
那少年悄悄擡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我面上一掃而過,道:“小夕就去!”
我見安龔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麼,便坐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安龔一手放在嘴邊輕咳,一手將我的手扣在掌心。
我道:“我知道你其實最放不下安陵,我也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有真的看重權位。可是,我還是害怕你們會拗住一些不得不行的理由來傷害對方。”
安龔握住我的手送到脣邊,道:“我只是怕他被人利用!”見我依舊一臉憂心重重,他慢慢笑道:“我向你保證一定不會的。”
小夕去了一天,到了晚間,我端着煎好的藥走進臥室,才見他臉色蒼白走回來。
我服侍安龔進藥,小夕立在一旁,回道:“李大人把張活九剜耳割舌。”我聽見這樣的話,心裡頓時不是滋味。
安龔看着小夕道:“他竟認真!張活九現在何處?”
小夕道:“還在府裡。”
安龔進完藥才道:“你若現在將他丟出府去,他只怕凶多吉少。他雖無口德也還不至於死!你去告訴李尹上,將他送回太子那裡,問問有沒有親兄弟,拭拭他的藥靈不靈。”
小夕顫聲道:“是!”說完慌慌張張的去了。
安龔宛若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捻起一小塊果脯,又皺了眉頭又丟回盤子裡。
我忍不住道:“你說那句不讓走漏消息的話,其實你就是暗示李尹上這樣做,對不對?”安龔輕咳道:“不過是個混嘴的騙子,我要他怎樣還用得着暗示?”
我心下煩亂,道:“就算是這樣。那李尹上行事未免太過毒辣了些!你竟然信他用他?”安龔道:“這要你來教我嗎?”我氣不打一處來,甩手道:“好,我不管!那術士是安陵送來的,你要再把他送回去,還要試什麼藥!你,什麼意思?”
見他不說話,我道:“怎麼不說話?”
安龔道:“我是想要那術士的命,他的那番話實在是該死!既然你要饒他,我說算了就是算了。李尹上選擇什麼方式處置他,我怎會知道?只不過。”
我道:“只不過什麼?”安龔道:“那術士的運氣不好!已經這樣,何不爲我所用?不送回去不足以威懾人心!”
我道:“你將他送還給安陵是要威懾人心?你要把安陵也歸如你要對付的範圍是嗎?”
安龔道:“他的那番話``````。”我冷聲道:“你就那麼肯定是別人交代的?而且還是安陵?安陵說那樣的話,可能嗎?找這樣的藉口你就不覺得太過牽強?你做過那麼多事。”
安龔一怔,冷笑道:“我做過那麼多壞事,原就該萬人唾罵,想我死的人不計其數,是不是?”我心底後悔,道:“別亂猜人,我原沒有這樣說。你無論如何,我總不該多管這些事。”
安龔低聲道:“你知道最好。”他神色清寒,顯是我方纔那番話讓他不快。
我心中委屈無限,一揮袖子飛奔到門外站住。
安龔又一陣輕咳,最後道:“你若再走就不要回來了!”我又氣又急,倔強道:“我現在就走,一會兒偏回來!”
我向外走了幾步一轉身,離開他的視線後,一扭身靈活的鑽到一處花影后,賭氣蹲下不動,一面聽動靜。
半日,才見他慢慢走了出來,輕聲喚道:“玉兒?”
我賭氣不應聲。
他又慢慢向前幾步喚了兩聲,突然之間加快步伐,驚慌無措的分開兩旁的花叢尋找。花枝勾住了衣衫長長的拖擺,讓他直直撲倒在花從之上。
我的眼淚滾了下來,急忙忍住不發出聲音。他在西漠時的悍勇場面一下子出現在眼前,若不爲我去西漠,怎會有今日被花枝絆倒的狼狽。
一陣風聲,龍媒不知從何處突然冒了出來。
安龔無聲扶住他的手臂起身,慢慢走回,走到門前才低聲道:“好好看顧她!”
龍媒應是,目送他進去後轉身向外走,經過我旁邊時狠狠瞪了我一眼,眨眼間又無影無蹤了。
我拭去眼淚,正想從花叢裡出來。遠處遊廊突然閃出兩盞宮燈來,幾人步伐匆迫,向這邊直撲過來。
我急忙俯下身去。
來到近處,一共有五人。走在中間的,身體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之中,不現體貌。其餘四人均爲十六七歲的少年。
一行人來勢洶洶,剛至門外,中間身罩黑色斗篷之人一揮手臂,冷聲道:“進去把她找出來!”他背對我而立,說話時雙手握緊拳頭,聲調像是對要找之人恨之入骨一般。
四人聞風而動,掠進屋中,接下來便是一陣物件落地之聲。
我扳住牆壁向屋裡看去,安龔神色自然靠在躺椅上,手持書卷翻看,宛如未見。
四人翻箱倒櫃一陣蠻亂,裡外搜檢一遍,出來回道:“沒有!”那人平了一口氣,擺擺手。我急忙縮身到花陰低下。
四人從我藏身之所經過,匆匆忙忙去遠了。
安龔淡聲道:“氣急敗壞的要找什麼?”那人混不在意,“咯”“咯”笑出聲,放下頭上的兜氈走進屋中。
“聽見你病了,我從京師日夜兼程趕過來,路上跑死了兩匹馬。”
他的聲音我不熟悉,應該是我不認識的。
安龔道:“似乎是急了點。”
那人低低笑了一聲,冷冷道:“爲了阻止別人動我的東西,我總是樂此不疲!”他一面說一面背對這邊“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悄悄潛過去想趴在門上向裡看,突然有人從身後捂住我的嘴。我低唔掙扎,依舊被他託在手裡,躍上牆頭,在房頂犄角間幾個來回,出了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