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了二十天的後園,天氣逐漸涼爽下來。我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幾片黃葉,鄭重決定好好思考一下未來這個大話題。
雖然已在王府住了近兩個月,基本上沒機會靠近出內府的園門。即便能有機會跑出二門,至於出了二門後怎樣穿花度柳出王府,心裡一片渺茫。我也只是僅弄清楚了出王府大門的方向而已。再者我是一個天生的路盲,頭腦裡基本上沒有東西南北的概念。這些大大減少了我逃出去的可能性,加劇了我可能一輩子要呆在這個地方的危機感。
早料到安王那隻狐狸不會有什麼好心!可恨我那天怎麼就信了他,一時衝動把從醫的想法告訴了他。問我是不是閒得無聊,早不猜到他的居心,整個一隻笑面狐狸!
不知後園要掃到何時何日。我揮了揮花帚一片落葉孤零零的飛到空中,突然覺得自己和那片樹葉一樣無所依附。一時間又覺得這地下的落葉都和我過不去。幾片落葉飄過我的頭頂,我舉起花帚將它們撲了下來。
身後有人輕笑兩聲。
我嚇一跳,看清穿王袍的人是安陵之後,暗暗吐氣。我真是愈發沒出息了。
我懶懶道:“七小爺你好。”安陵笑道:“你今天比以往都賣力!”城府深和沒心思就是不一樣,若換了安龔必然不會這樣說。
我歪着頭懶洋洋道:“謝謝七小爺誇獎!”安龔一定會說:“你難道聽不出來我不是在誇你?”腦海裡浮現安龔迷着眼睛注視的樣子。
安陵道:“你以後叫我陵兒如何?”我笑道:“不好!我跟你又不是很熟!”
安陵認真道:“我們要怎要纔算很熟?”我刻意搖搖手中的花埽,有意誆他,道:“這個容易,陌生人都是相互幫助才認識的。先是你幫幫我,然後你又幫幫我,大家就成好朋友了。”
安陵笑道:“你若覺掃地辛苦,等時間到了,我就叫四哥讓你做別的去。你瞧,還不到一個月嗓子都變粗了!”
我帶着點哭笑不得的表情說:“小爺什麼時候要王爺讓奴婢去幹別的?”難不成要告訴你我懶得說話!
安陵看着我笑道:“到時候自然要你去!”
“到時候?”我頓了一下,才道,“什麼時候?”安陵道:“怪不得四哥說從小嬌養貫了的,須給他些苦頭吃,在倔的脾氣也聽話了!”
我冷笑道:“這是說我嗎?”安陵笑道:“不是說你也能用在你身上!你現在可不是不想掃後園,又覺書房好得不得了?”我心裡道:“哪裡都無聊!”
安陵道:“趕明個你去我那裡,你願不願意?”我道:“我願意王爺也未必答應!”安陵笑道:“他若不答應你也不會掃後園了!”
我心有感觸,問道:“是不是你向王爺說要討我去,他纔要我來掃後園?”安陵道:“不能說!”
我笑道:“是不是王爺要你不說?”安陵道:“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我心裡已大略明白,安王絕不會輕易相信外人送與他的女子,這些女子也絕不可能和原先的主子斷了聯繫。若讓這些老爺們放棄下在安王身邊的這些棋子,除非是這女子不受寵,沒有利用價值。
我入府至今從沒有露出爭寵奪勢的念頭,而且在安王面前時時出言不遜,他心裡或許不怎麼疑我。他若是答應把我給安陵,我如今在這掃園子一點不怪了,而且以後也會節節後退。
安陵見我不答話,側身道:“不掃後園也沒什麼,也沒人一定讓你掃!”不及我答話,邁步就走。身後的幾個太監連忙小跑跟上。
我目送他去安龔書房,心道:“去和安陵一起也沒什麼不好!起碼還有機會逃走。”只怕機會也是渺茫!反正我也進退不能了。
我得先學會知命,人生無論怎樣不認輸,最後一刻都要服從命運安排。玉兒的命就是做別人的妾,跟我的反抗沒有關係。我也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要去反抗。只在心裡暗歎:“他終於還是把我送人了!”
我看着腳下的落葉,心裡惆悵,擡眼見方纔跟着安陵兩個小太監跑了過來。
到了近前,一個從我手裡接過花帚,一個先笑道:“姐姐生的嬌貴,這大冷天的掃着一園子落葉可苦了姐姐!咱們來幫姐姐!”
難得平康小爺竟然領悟了我的一番苦心!
我笑道:“多謝兩位,趕明個我請公公吃酒!”接花帚的小太監笑道:“姐姐千萬別跟咱們客氣,咱們是七爺那邊的,趕明個姐姐替咱們在爺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咱們就千謝萬謝了!”
另一個也道:“四爺這邊管事的公公咱們也認識一兩位,回頭咱們找一找,求他們多照顧照顧姐姐。”
我笑道:“如此謝了,兩位的好處我記下,來日厚報。”
有安陵的人暗中幫忙,我連後園都不用去。爲了不讓自己懨懨不振,每天一睜眼我就跑到園子裡逛,數日下來能進去的地方几乎讓我去盡了。
這天,遠遠就看見紅閣子那邊水榭旁分外熱鬧,水面上有許多駕娘划着船,在清理湖中殘荷。
我正無聊,也慢慢走近看。
塘岸邊一個小太監嚷道:“怎麼只拔這邊的?王爺說了,把塘裡的枯荷全拔了,角兒的也不許留。”
站在他身邊另的一個高一點的小太監,伸手向那小太監頭上敲了一個暴梨,道:“多嘴!也不看是些什麼人,有你說話的份?”罵完,留下愣草草的小太監自個兒飛跑去了。
我仔細一看,河塘邊穿着架娘衣衫的全是些年輕美貌的女子。據我所知,無論哪處王侯公爵家美貌的女子都是不應該用來充栽藕種蓮幹粗活的架娘用的。
我在心裡其實已經忍不住要仰天長笑了,臉上卻裝作什麼也沒有,走到小太監身後笑道:“這一塘秋色,咱們家王爺怎麼不留着聽聽雨點子聲,怎麼反叫人全拔掉?”
小太監回頭打量我一番,才道:“王爺說‘秋景蕭瑟,不討人喜歡。’要人拔去枯荷葉。”
我看出他是一個極多嘴多舌的,便笑着一指荷塘,低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呀?”小太監向四周看看,也低頭說:“這羣園子裡的主子們不知聽哪個說爺叫人拔水閣四周的荷葉兒,早早都來了。奴才我攔不住,勸又沒人聽,又都不好好幹活。”
我惡作劇心理髮作,拍手笑道:“要她們幹活也容易,你們說是不管用的。只需王爺把樓臺上的窗子全都打開,自己挨個靠着窗子向外左看看右看看,不單只是這面有了人,不一會兒工夫四面八方都是鶯鶯燕燕的,一塘春色!不消一個上午就能把湖裡的枯枝敗葉拔得精光,半點不剩!”
小太監撓撓頭道:“這能行嗎?”我點頭道:“不信你告訴王爺拭拭,行的!”說完笑着走開,沿着荷塘看熱鬧。
荷塘邊的女子中有幾個打扮成江南採蓮妹子的模樣,穿着紅綠相間的葛布衣衫,戴着山竹紮成的斗笠,腳上只穿了荷葉綠的小鞋,露着白生生的腳面,若是對了季節,到還真有些別樣的風韻。
張公公領着幾個小太監從紅閣子裡出來,站在亭子裡高聲說:“姑娘們都請散了吧!這荷葉今日不用拔了。”沒有人聽他的。
那老太監又用不甚大的聲音道:“王爺已經睡下,不過晌午醒不了。姑娘們不聽老奴勸儘管留下。若不嫌幹這粗活又累又髒,也儘管留下。”話完,領着太監去了。
一時人人面面相覷,反應過來扔槳的扔槳,棄船的棄船。不遠出的丫頭婆子迎過來攙自家主子,推那家丫頭。你來我往的搡了半天。本來熙熙攘攘的荷塘,不大功夫,走得只剩下幾個婆子收拾一岸的枯荷敗葉。
我撿了一根荷葉打在頭上四下裡看熱鬧,這會兒也只好隨人散了。沒走幾步,身後有人叫道:“姑娘留步!”
我回頭看見方纔那小太監氣喘吁吁的跑來。
我看他一團孩子氣,便笑道:“什麼事?”小太監笑道:“姑娘的法子果然好,王爺誇了姑娘。”
我心想:“你還真去和他說說!”一面道:“你和王爺說了什麼?誇了我什麼?”小太監道:“我就剛纔姑娘的話向王爺說了一遍,告訴王爺是姑娘想得法子,王爺一聽就問是哪一位,我站在窗戶邊上還把您指給王爺看呢。王爺誇姑娘想得好法子,問姑娘掃後園辛苦不辛苦。”
我憑空生出被人威脅的感覺,擡頭向紅閣子半開半閉的窗臺上看了看,心裡恨恨道:“原來還有窺視的癖好!”沒好氣地對小太監道:“我活的相當好,已經練成了一次拿三把花掃掃地的絕技,煩你轉告安大帥哥,不敢勞動他老人家日理萬機還要掛心這些小事。”
小太監大約從沒聽見過有人用這種語氣要他向王爺回話,有傻呵呵的怔住。
我走了幾步想想不對,回頭臉上甜甜笑道:“請轉告王爺,奴婢安好,謝王爺惦念。”臉色一繃,又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喜子。”
我笑道:“小喜子,嗯,不想跟着倒黴的話,就把前面的話忘掉!”小太監不知着了什麼魔,飛快的點點頭。
我沒想到威脅竟然很快生效,一堆要挾的話只能悻悻作罷。向小太監揮揮手,自己轉身回去,也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