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在兩具屍體上細細的查看了一番,蕭天緩緩起身,受託下巴,一言不發的沉吟起來。
他身爲殺手,自然對各類傷口有着獨到的見識。嚴格說起來,一個合格的殺手,甚至在驗屍方面,可堪比擬一個專業的驗屍官。
眼前這兩具屍體,從頭到腳只有一處傷痕,那便是咽喉。連同馬二一樣,都是在咽喉處,出現一個小指粗細的貫穿傷。
強力的貫穿之下,直接將喉結擊碎,引發窒息而亡。從傷口處看,對方使用的絕不是什麼刀子之類的銳器,相反的,根據蕭天的經驗,那東西更應該是一種鈍器。
如果這是後世,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說是槍傷。這從傷口內壁平滑的現象,還有略帶灼傷的跡象上,可以明確的判斷出來。
可是,這裡不是後世,而是千年前的宋朝。這個時候,熱武器甚至連萌芽都未出現。火藥的應用,更多是大型的、笨重的模式。
至於說衆所周知的宋朝突火槍,則是直到數十年後的南宋理宗時期,才被人於壽春發明出來。和現在蕭天所處的這個年代,差了足有近百年時光。
那麼,既然不可能是熱武器,眼前的傷口就只能有一個解釋了。那就是,有人使用了強力機括,將某種細小的東西彈射發出。而這種機括,顯然是達到了極爲強橫的程度,這種程度,甚至不下於後世的槍械。
想到這兒,蕭天不由的心頭一熱。
一個用慣了後世先進熱武的人,在這個冷兵器爲王的世界,說實話,讓他很有種不安全感。這無關心態還是能力,純粹就是一種習慣使然。
而今天,他忽然發現了或許有這麼一種強橫的器械,若是能讓他擁有的話,稍作改造,說不定將會弄出一種比熱武更牛叉的殺器來。這如何不讓他心旌搖動?
會是什麼呢?
他苦苦的思索着。對了!既然是發射而出的,那麼就必然會有發射物。只要找到發射物,差不多就能推斷出發射器的一些線索。這如同後世,根據子彈的落點,還有子彈本身的數據,去推斷出槍械的數據一樣。
蕭天想到這兒,眼睛不由一亮,便要轉頭去四周查找。哪知才一轉頭,卻差點撞上一個人。一驚之下,連忙收住勢子,凝目看去時,卻不由的微微一怔。
就在身邊,不知什麼時候有個人,也在蹲着身子察看那三具屍體。此人年紀三十上下,一身文士打扮。頭戴逍遙巾,身穿棉布袍,腰間只簡單的繫了條同色絲絛。
此時,蹲在那兒,神情專注,一雙看上去頗爲修長的手指,正左右擠弄着屍體咽喉部的傷口,似乎想要極力看清裡面的情況。
蕭天心中不由好奇起來。
這人他認得,正是那個和馬家小公子馬麟一起來的文士。從始至終,此人並未多說一句,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個馬麟的身邊,卻不知什麼時候,竟然也跟了過來。
看他那樣子,顯然是發現了些什麼,眼中分明有了然的光芒閃爍着。
自己能看出些端倪來,是靠着後世的經驗而得。一般這個時代的驗屍人,也就是稱作仵作的,最多隻能下個咽喉被利器擊碎而亡的結論,再多,就完全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可看眼前這人的神態,只怕絕不會只是爲了發現這點東西,就表現出的神態。畢竟,仵作這職業雖然屬於吃衙門飯的,但實則並沒任何身份,甚至連個普通差役都不如。
至於說影視作品裡,那位有名的宋慈,從仵作出身,最後官拜提點刑獄司,更多的,是因爲手書的那部寶典,還有特殊的際遇,這才一飛沖天。
所以,一個士子,既然肯伏下身子去檢查屍首,若只是單單看出了仵作能看出的東西就沾沾自喜的話,實在是一種丟份兒的事兒。
所以,蕭天相信,此人,必是另有發現!
祠堂外,腳步聲又起。隨着燈火的移動,兩個人緩緩的走了進來,卻是一老一少。
老的微微有些駝背,髮鬚皆白。一雙渾濁的眼睛,麻木而漠然。進了門後,遲滯的眼神略一轉動,直到落在了地上的屍體上時,才微微顯露出幾分神采來。
小的卻是個十三四歲的童子,手中挑着一盞昏暗的燈籠,背上揹着一個黑兮兮的木質箱子。另一手扶着老者,目不斜視,似乎除了老者外,眼中再也看不到別人。
擡手指了指屍體,老者也不搭理旁人,示意童子扶着自己過去。待到了近前,目光在剛剛擡起頭的文士身上一轉,隨即便低下頭去,雙目在屍體上梭視着。
身邊的童子默默的將身上的箱子放下,將燈籠又再往前湊了湊,便於老者觀看。
然後,這才極快的擡頭看了蕭天和那文士一眼,隨即又慌忙移了開,顯出幾分緊張。顯然,他一直的不理人,並不是什麼冷漠,而是往日極少和人接觸所致。
“蕭……..蕭都頭好,還…..還有這位….這位先生,勞駕請…..請讓一讓,我師傅要…….要…….要開始幹活了………”
略略躬了躬身子,一陣弱弱的,結結巴巴的聲音響起。卻是那童子張口說了話。只不過,這話說來,極盡軟弱,與其說是要求,倒不如說是哀求了。
那文士只是微微一笑,點點頭,極有風度的輕輕一抱拳,轉身後退,從新站到那個少年公子馬麟身邊。隨即,便見兩人一陣低聲嘀咕着什麼。
蕭天卻是目光微微一凝,先是看看如同未見自己的老人,這才向外移開兩步,兩眼注視在那小童身上,上下打量着。
那童子被他注視着,不由的大是緊張,一個身子都不由的顫抖起來,手腳無措的,連帶着挑着的燈籠,也搖曳不定起來。
“掌穩!”
一聲嘶啞的,如同乾澀的木片摩擦的聲音響起,卻是那老者對搖曳的燈火大爲不滿,出聲呵斥道。
童子嚇了一跳,臉上神色愈發驚懼起來,但卻終是深吸一口氣,努力將燈火穩住。
蕭天眼睛又再眯了眯,這才沉聲道:“你認得我?你們又是何人?”
那童子被蕭天一問,似乎更是緊張,努力平穩着手中的燈籠之餘,一張臉上汗都急了出來。偏偏不知是緊張的,還是天生的結巴,嘴巴張了幾張,卻是半個字都沒說出來,直憋得臉孔都漲紅了起來。
“這是咱們縣衙的仵作,姓斷,是斷開的斷。在咱們衙門裡,從上到下,沒人比他呆的時間更長了。這個孩子,是斷老頭的徒弟,叫棺哥兒。聽說是老斷從墳場裡撿回來的,當時受了風寒,落下了個病根兒,說話有些不利索…………那名兒,也是老斷隨口起的………”
身後毛四嘆了口氣,上前一步,低聲在蕭天耳邊介紹起來。棺哥兒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默默向蕭天和毛四又躬身施了一禮,隨即微微轉身,專心伺候起他師傅去了。
蕭天不說話,眼神卻在老斷身上又再轉了轉,這才轉身向後走去。不知爲什麼,他心中忽然在這個老斷出現後,就隱隱有些不舒服。
倒不是他感到了什麼危險之類的,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總之,就是那種純粹的不舒服。
不過既然看不出什麼,他也沒理由去爲難人家,更何況,毛四都說了,這是衙門裡的仵作,多年的老人了。
“閣下怎麼稱呼?方纔眼見閣下察看半響,似有所得,不知蕭某可有幸得能聞與?”
輕輕吐出一口氣,蕭天腳下不停,毫不掩飾的走到那文士和馬家公子身前,抱拳一禮,溫聲問道。
馬麟雙眉一挑,眼神中忽然閃過一抹亮色
,似有所動。旁邊那文士卻展顏一笑,不待他說話,便搶前一步,抱拳一笑,朗聲道:“勞蕭都頭動問,小人賤姓蔣,單字一個敬,與馬公子乃是朋友。呵呵,至於剛纔嘛,只是好奇而已,哪裡談得上什麼所得。”
蕭天瞳孔微微一縮,面上笑容不變,點點頭。也不說話,又再偏頭看看馬麟,忽然笑道:“你會武?想跟我動手?”
這話一出,旁邊馬晉頓時臉色大變,險險沒一頭栽倒。急上前兩步,擋在兒子身前,對蕭天躬身作揖道:“蕭都頭哪裡話來,犬子頑劣,性子好動,卻絕不敢冒犯都頭虎威。都頭………”
“爹!”
不等老頭說完,那馬公子已是不耐的張口打斷,馬晉老臉一變,急回頭瞪着兒子,還待再說,卻見馬麟坦然上前一步,直視着蕭天,昂然道:“某素聞都頭大名,聽的都頭當日三拳斃悍匪,孤身闖軍營,種種事蹟,大是令麟佩服。麟也不才,確是練過幾天拳腳,生來最喜結交英雄好漢。自聞都頭大名以來,無時不想會會都頭,今日天遂人願,確有與都頭切磋一二的想法,就是不知都頭敢不敢與麟這個機會。當然,都頭若因此怪罪麟無禮,也大可治麟之罪。不過,只希望都頭不負英雄之名,罪只在麟一身,休要牽連麟之老父家人。”
這馬麟忽然堂堂叫陣,馬晉等一干馬家之人,還有蕭天身後喬冽、毛四並一衆衙役,俱皆齊齊變色。毛四等人,更是怒聲叱喝不已。唯有那蔣敬,只是輕輕嘆口氣,深深看了蕭天一眼,默默往後退開一步,並不多言。
蕭天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實在沒想到,後世小說中最狗血的段子,又讓自己遇上這麼一回兒。
對着身後微微擺擺手,蕭天不由上上下下的,從新打量了一番這馬麟。這一仔細看,不由的心中便生出幾分喜愛之心。
這少年,眼看不過十七八歲,卻是生的虎頭虎腦,眼神明亮,眸正神清,頗有幾分崢嶸之氣。
說完那番氣勢昂揚的話後,就那麼坦然立在自己身前,平平直視着自己,絲毫不見半分退縮。
微微一笑,他不由的輕輕搖搖頭。這少年的年紀,正是最熱血最衝動的年紀,也是最叛逆最傲氣的時候。自己和他並無任何糾葛,卻忽然引得他提出跟自己挑戰,其中豈能無因?蕭天眼底不由的劃過一道寒光…………..
“誰跟你說我是英雄來着?又是誰慫恿你跟我比武的?”淡淡一笑,並不接茬兒,卻忽然問出另一個問題來。
馬麟明顯一呆,嘴巴一張就要回答,但卻好像猛然想起了什麼,搖頭道:“沒人對我說什麼,我就是自己聽說你本事大,想要跟你比比看。嗯,不過,我倒沒有得罪你的意思,就是這樣了。”
蕭天靜靜的看着他,也不說話,氣氛忽然變得壓抑了起來。馬麟昂然而立,毫不退讓。身旁馬晉已是滿頭大汗,一個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在家人的攙扶下,軟軟的靠着轎子坐下,只一個勁的嘆氣,心中暗暗大罵逆子不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是那老仵作老斷和童兒棺哥兒,都起身離開了,蕭天的嘴邊才漸漸浮起幾絲笑意。那笑意越來越大,最終變成哈哈大笑。
衆人包括馬麟在內,都是不由愕然,不知他爲何突然大笑。只有躲在一邊的蔣敬,忽然悄悄吐出一口長氣,臉上神色也放鬆下來。
“你想跟我比試,好,倒也不是不行。不過,咱們可不能白比,不如設個賭注如何?”蕭天停住笑聲,饒有興致的看着他。
馬麟一愣,隨即慨然道:“便隨都頭之意。卻不知都頭欲要賭什麼?”
蕭天微微一笑,張口說出一句話來。衆人聽罷,當即都是目瞪口呆。
“怎敢如此……”馬晉老頭兒兩眼發直半響,喃喃唸叨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