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杜中宵用罷了早飯,站在院子裡,看着院中一株桃花開得正豔。不知不覺,春天就來了,連一聲招呼不打。去年閏臘月,今年的天氣提前,春天也來得早了。
一個士卒進來,叉手道:“太尉,李復圭李太尉從京城來,正在門外求見。”
杜中宵道:“讓他到客廳裡等我,我稍候就來。”
士卒告辭離去,杜中宵站在桃樹旁,想了一會心事。李復圭從在隨州營田時,便就路着自己,算是老班底了。他是大臣李淑的兒子,一向銳意進取,官場上少不了鑽營。此次前來,應該有京城的消息。
幽州之戰後,朝中官員爭功,各自謀求升遷,一時鬧得不可開交。許多事情涉及杜中宵,讓杜中宵覺得非常棘手。此次親自過來管牢城營,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躲開京城漩渦。
爭的第一件事,就是杜中宵幽州立大功,應該怎麼獎賞。收復燕雲要封王爵,雖然最後趙禎親臨前線,戰後還是提起此事。不過杜中宵知道,這個王爵,對自己不是好事,直接推辭掉了。不封王,官職怎麼調整,是現在最大的事情。官員大多估計,杜中宵要進中書爲宰相,但文彥博不這樣想,他可不想給杜中宵讓位。接替韓琦,對於現在的杜中宵來說,升官幅度太小,也不合適。
第二件,就是樞密院的職位。富弼留在了幽州,樞密副使的職位很多人盯着。除此之外,趙滋和李復圭立了大功,怎麼升遷,也讓人頭痛。
至於參戰的其他將領,想升官發財的人就多了,杜中宵都不能一一數過來。
嘆了口氣,杜中宵回住處換了公服,到了客廳裡。
李復圭急忙起身行禮,兩人各自落座。
請了茶,杜中宵道:“現在京城事務繁忙,什麼重要事情,要審言親自前來?”
李復圭拱手道:“牢城營裡關的都是契丹顯貴,聖上怕供給不足,特命我來聽太尉使喚。若是有缺什麼東西,我可以立即派人去辦。”
杜中宵道:“這些人在這裡種地,能缺什麼?稍後,我命指揮使崔向列一個單子給你。”
李復圭拱手稱是。不說話,默默喝茶。
杜中宵看着他,過了一會,道:“幽州戰後,朝廷該對功臣加官進爵。直到現在還沒有定下來,也不知道難在哪裡。官職能以調整想得通,爵位總得升上去。”
李復圭道:“太尉,事情哪裡那麼簡單?誰的功大,誰的功小,誰該升得高,誰該升得低,且吵着呢。什麼爵位,可關係着以後領多少錢,哪個肯讓!”
杜中宵笑了笑,對李復圭道:“那你讓不讓呢?”
李復圭一時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道:“自在隨州時,我便在太尉身邊,管軍需糧草。後來到河曲路數年,又入樞密院,加上這一次幽州之戰,總是有些苦功的。”
杜中宵嘆了口氣:“看來你是不讓了。說吧,此次前來找我,爲的是什麼?”
李復圭道:“我在太尉身邊十幾年,話便直說了。戰後富太尉鎮幽州,樞密副使空了一人出來。依我看來,禁軍整訓之後,樞密副使非以前可比,不是尋常文官可以做的。”
杜中宵點了點頭,道:“不錯。怎麼,有文官要進樞密院?”
李復圭道:“不錯。據傳王珪和王拱辰兩人,得聖上垂青,有可能入西府。”
杜中宵想了一會,道:“看來,你有意樞密副使之位了?”
李復圭沉默,過了一會才道:“我管糧草多年,功勞多有,難道不合適嗎?”
杜中宵笑了笑,嘆口氣道:“你也知道,聖上看重的是詩詞文章。雖然這幾年對外連戰連用,與以前不同。但契丹一敗,周邊再無強敵,難免又是如此。你雖功大,但與那兩人比起來,文名卻是不顯。”
李復圭神色黯然。宰執是什麼地位?對李復圭來說,現在是離着宰執最近的時候。如果錯過,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禁軍整訓後,宋朝的軍事與以前不同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最合適的。
杜中宵道:“審言,官場上面,過於銳意進取,難免得罪人,會遇到麻煩的。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不過,你說的有一點是對的,現在樞密正副使確實不適合多用文官。與以前不同,現在的樞密院管的事情比以前多多了,對軍隊不熟悉的,很難管好樞密院。兩正兩副,最多隻能有兩個文官,而且最好是對軍隊比較瞭解的文官。這樣吧,我會上書朝廷,說明此事。”
李復圭聽了,看着杜中宵,一時間不知道他的意思。過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起身拱手道:“太尉恩德,下官沒齒難忘!”
杜中宵擺了擺手:“不要急着謝我,你能不能做到樞密副使的位子,我可說了不算。如果做不了樞密副使,以他大功,也會有合適的職位,不必爲此憂心。”
李復圭當然知道,杜中宵雖然這麼說,但此事很可能就成了。對於樞密院事務,此時杜中宵的話語權極重,只是故意避開罷了。一個原因,是杜中宵做官多年,一直遊離在主流的官場之外,對於現在的官員並不熟悉。自己熟悉的多是武將,只有李復圭等少數人是文官。
杜中宵嘆了口氣。現在這種局面,是種種原因造成,倒不是自己有意如此。從在隨州練兵,突然到河曲路,接連立下大功,地位一下子漲了上來。中間缺少的,是從提舉常平,而後入朝廷做官的過程。少了這個過程,就導致人脈稀少,沒有辦法。到了現在,杜中宵地位太高,不是最頂級的官員,也不會跟杜中宵交往。幾方面疊加,就是自己有很大的權力,卻沒有用處。
李復圭的能力沒有問題,資歷也沒有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此人太急了。對於官職功名,李復圭看得很重。此次來找自己,是因爲機會太好,他不想放過。
到了現在,杜中宵對官職、爵位已經不看重。到了頂峰,還看那些幹什麼。讓自己做什麼官,給什麼爵位,是皇帝頭痛的事。給的低了,自己不說什麼,其他官員寒心。太高了,其實有什麼官職,會讓人覺得高呢?最高的就是做宰相,這是朝廷官員都知道的事。
爲什麼這個時候到牢城營來?就是因爲此時留在京城的話,不只是李復圭,還會有更多的官員來找自己。此事不但是自己明白,其他官員和皇帝也明白,大家心知肚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