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後衙,馬懷德與張岊坐着飲酒。兩人都是武將,這些日子接觸,脾氣相投,時常閒談。
飲了幾杯酒,馬懷德道:“樞密院移文,說與契丹的事,不再與京城的契丹使節談了。只是讓我以安撫使身份,與契丹交涉。看看就要過年,今年不太平啊。”
張岊道:“此次與契丹交手,依我看來,其軍力也不見得有多強悍。慢說現在軍中不同,就是以前的禁軍,也不差於他們。契丹人如此強硬,不知憑的什麼!”
馬懷德笑道:“太尉,契丹人憑的是騎兵,而且是大量騎兵。契丹兵力,自是以其國主身邊的行宮兵馬爲主力。有十餘萬人,全爲騎兵,甚是精銳。所以契丹作戰,大戰向來國主親征,其餘將領無法指揮行宮兵馬。其餘各部,一旦點集,尚能有數十萬人,也爲騎兵。只有燕雲之地,纔有步兵。數十萬騎兵縱橫來去,行進快捷,如何阻擋?”
張岊道:“只要知道了契丹人的行軍路線,派兵馬預加阻截即可。”
馬懷德搖了搖頭:“現在能不能做到,我不知道。若是以前,是做不到的。契丹人入寇,其遊騎到了京東路,朝廷還不知其主力在哪裡。往往數日之間,便就越過數百里,端的是不飄忽不定。那個時候朝廷可沒有現在這麼多騎兵,只能緊守要地,任契丹人如入無人之境。”
張岊想了想,點頭道:“也是,杜太尉未取河曲路時,朝廷無馬,實在難以對付。不過,現在可是不同了,朝廷不缺馬,騎兵充足,契丹人再難如此。”
馬懷德道:“話是不錯,可一時之間契丹人未必能夠接受這些。哪怕知道現在不是以前,但在潛意識裡,還是認爲本朝是以前那個缺馬,並且兵力不強的國家。一時敗了又有什麼?惹得性起,他們只要點起大軍來,必能縱橫中原。你說,契丹怎麼會服軟?”
張岊道:“可這些年,契丹兩帝相爭,對本朝態度還算恭順啊。”
馬懷德笑道:“兩帝相爭的時候,重元和洪基都是徵集的雲州和幽州兵馬,契丹的各部,都在一邊看着呢。就連行宮諸部,也都被耶律仁先帶到了上京,沒有參戰。現在洪基大局已定,全國兵馬盡在其掌中,怎麼跟那個時候比?再者說,那時契丹恭順,本朝也有意不惹契丹,當然就一團和氣。”
張岊是府州人,參軍時正是與黨項作戰的時候,軍事生涯基本是與黨項作戰。直到杜中宵到了河曲路,他才接了竇舜卿所部,對契丹軍隊不熟。那一天殲滅耶律佛奴,感覺契丹軍隊也並不怎樣。自己的步兵硬衝上去,面對着契丹騎兵,依然保持了陣形完整。卻不知他所部是當年杜中宵隨州練兵的底子,雖然經過整訓,軍隊中的骨幹卻是以老人爲主,不是其他軍隊可比。
現在的張岊,帶着這支軍隊已經數年,眼光早已不是當年可比。在他的眼裡,契丹軍隊根本就算不上強兵,與自己所部相差甚遠。
馬懷德知雄州數年,對契丹軍隊瞭解較深,自然不會跟張岊一樣。
說一會閒話,馬懷德道:“朝廷旨意,河北路原有的禁軍,都要到河間府整訓。前些日子,我與其他各路都部署見劉太尉,太尉言,軍校里民間報名的人數太少,要我們多招些人來。奈何雄州是邊州,就沒有多少讀書人,治下又多是兩輸戶,哪裡招人去?”
張岊道:“現在兩輸戶不向契丹納賦了,還不算本朝百姓嗎?他們參軍,應無大礙。”
馬懷德道:“太尉倒是說,兩輸戶也可以入軍校。可你想,這些兩輸戶以前朝廷和契丹都防着,他們讀書根本就沒有用處,又有什麼能招?若似以前,考較的是弓馬武藝,倒是可以招人。現在入軍校卻要制一篇策,識字都沒幾人,哪個會做什麼策論!”
張岊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自己是在領這支軍之前升的官,如果在杜中宵軍中,憑着這文化水平可做不到今天。自帶了這支軍隊,很是學了些日子,才慢慢適應。雄州這裡,讀書識字的人都不多,哪裡能招人到軍校裡去。那一篇策,總要有些見識的讀書人才可以。
見馬懷德在那裡嘆氣,張岊道:“知州,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既然治下讀書人少,不如給的條件優厚些,看看能不能招到人。若是不行,那就無法可想了。”
馬懷德道:“軍校裡學出來,便就可以入軍中做軍官,這條件還不優厚?”
張岊聽了就笑:“如果學不出來呢?現在雖是農閒,可雄州境內正修着鐵路,許多事情做,每日裡都是錢。去河間府一趟,來回怕不是要十天?算一算,許多錢呢。”
馬懷德愣了一下,自己倒是忘了此節。工地那裡,讀書人能寫字記賬,活又不累,錢又不少,縱然有幾個讀書人,怎麼會放着到手的錢不要,去考什麼軍校呢?縱然官府不要路費,去河間府一趟,對於這些人來說,就少賺了近十日工錢。
想了一會,馬懷德道:“工地上做工,一日可賺多少錢?”
張岊道:“我聽人說,中書催鐵路催得緊,最近工錢又漲了。做重活的,跟寫字記賬的,工錢比別人多一些,一日有一百五十文。做輕活的,一日也過百文。當然,除了工錢,工地還管他們吃住呢。”
馬懷德點了點頭:“一日就要一百五十文,到河間府算十日路程,就要一貫五百足文。這可不是小錢啊,人少還罷了,有幾百人,就要出去幾百貫錢。”
張岊聽了笑道:“知州,雄州這個地方,能讀書識字的,有沒有幾百人?”
馬懷德笑道:“倒是沒有。據我所知,除了在衙門做事的,還有州城幾個掌櫃,全州的讀書人就不多了。不要說幾百人,有幾十個,也可向劉太尉交差了。”
說到這裡,拍了拍手道:“劉太尉實催得緊,實在不行,破費百十貫錢,招些人去算了。劉太尉那裡招不夠人,逼我們逼得急,把人送去了,他還能說什麼。”
張岊笑道:“便是這個道理。偌大雄州,還拿不出百十貫錢來。”
馬懷德搖了搖頭。百十貫錢,對雄州來說還真不是小數目。說是州,治下只有兩個縣,這兩個縣還全都治雄州城,只有一個知縣,一個縣尉。治下的民戶,太宗皇帝時就免了賦稅,州里哪還有錢?好在駐軍多,從他們的軍費中挪些出來,反正也是用於軍校,不算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