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悽悽,這場昨天夜裡下了一夜的雨在早上的時候停了一會兒,結果沒過兩個時辰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這會兒雨勢已經漸漸變得平穩,沒有波瀾地下着。
看着那一抹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楚傾笑得冷冽,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陪着他靜靜地走着,一路出了王宮,步履輕緩地走在江瓏城內,
經此一戰,江瓏城雖然有難免的損傷,卻比想象中的情況好很多,城門處隨處可見生火煎藥和幫忙照顧傷病者的人,這些人都是江瓏城內的百姓,一大早就自發地帶着自家的草藥和食物趕來了。
有戰爭就會有傷亡,再少的上網也一樣是不可避免,犧牲的將士於全軍而言,滄海一粟,微不足道,可是對於他的親人來說,卻如倒塌了半邊天。
聽着不遠處隱隱傳來的一陣痛哭聲,楚傾緊緊皺了皺眉頭,終究還是忍住了走上前去衝動,擡腳向着城門外走去。
“你以爲,你逃避就能解決問題?”蕭珏冷着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天下三分,戰爭無可避免。”
楚傾驟然回過身來,冷睇這蕭珏,“那是因爲你們狼子野心,一心只想着開疆擴土,只想着滿足自己的私慾,卻從未考慮過百姓疾苦!”
蕭珏一怔,停下腳步,楚傾繼續道:“在你們心裡,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是你爲了一己之私就可以隨意犧牲的普通人,還是與你出生入死的生死兄弟?而那些死在你們的刀下、槍下、甚至是馬蹄之下的人,又是什麼人?僅僅是你們的敵人,還是阻礙你達到自己私慾的障礙?”
看着她微紅的眼睛,蕭珏輕輕握起拳,面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那般冷冷冰冰,“生死兄弟……北洵當初若想到這一點,又爲何要從赫連一朝中分裂出來?難道在你心裡,就算是赫連氏再怎麼爲惡,再怎麼不堪爲重,別人也不能取而代之,只能任由他們腐敗下去?難道你認爲,把百姓丟棄在那樣的水深火熱之中,纔是對百姓好?”
楚傾驀地擡眼瞪他,“那我想請問珏王,您現在把他們解救出來了嗎?東朝,可曾因爲你們的分裂而瓦解、崩垮?”
蕭珏感覺有些頭疼,他略一沉吟道:“這很快就會實現。”
“可這也是用無數無辜之人的生命和鮮血堆積而成的!”
“楚傾!”蕭珏微怒,一把摁住楚傾微微顫抖的肩膀,“你冷靜一點,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任何戰爭都會有犧牲。”
“我明白。”楚傾用力甩開他,閉上眼睛沉沉吸了口氣,而後緩緩道:“所以,珏王無須再跟我兜圈子,我是北洵公主,斷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國家被毀而不聞不問,我父生性倔強,如今得知暗營早已進入江瓏城一事,他絕不可能降了南璃,既如此,珏王有何打算?”
蕭珏太息一聲,擡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江瓏城,沉默許久,突然問道:“你打算怎麼求我?”
楚傾一愣,“爲何要求你?”
蕭珏道:“我們之間的交易還沒完,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手中同樣握着對你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你求我,求我放過你的親人,也許我會答應你。”
“呵!”楚傾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不由得冷冷一笑,道:“我爲何要求你?我爲何不能帶着宛珺的秘密和性命,一起下地獄?”
蕭珏豁然回身,俊眉擰成一簇,神色凌厲地看着她。
楚傾繼續道:“我忘了告訴你,只要我死,宛珺就不會活着。”
話音剛落,站在一丈開外的蕭珏身影突然一晃,快步掠至楚傾面前,擡手掐上楚傾的脖子,蹙眉道:“你在威脅我!”
楚傾臉上看不到一絲恐懼之意,只是笑得清冽,“你若是這麼認爲,我也不會否認。”
蕭珏冷冷道:“我蕭珏生平最恨別人威脅,尤其是用她。以前有人用她威脅過我一次,現在那個人已經是死人,躺在棺材裡不動了。”
楚傾淡淡道:“你也可以這麼對我,殺了我。”
蕭珏緊盯着她的眼睛,可是他只看到了淡漠。
這個女人不想死,但是她不怕死。
這一點蕭珏看得清清楚楚。
他緩緩鬆開手,神色緩和了些許,“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身爲一國公主,總該想想你的子民。你不怕死,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怕死。”
楚傾沉聲道:“所以,我並沒有打算就這麼輕易死掉。”
她當然不會這麼傻,這條命是楚傾用自己的命換給她的,她已經爲了救蕭珏,差點丟了這條命,以後的日子裡她絕對不會再這麼衝動,這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楚傾交給她的任務她還沒有完成,又怎麼能輕易死掉?
蕭珏沉吟一聲,道:“說吧。”
楚傾凝眉,楚豐絕對不會降南璃,可是就眼下的情況來看,僅憑着陸文欽帶領的北洵軍隊,根本不可能贏得了蕭珏,若是兩軍開戰,受難的還是北洵的無辜百姓。
想到這裡,她沉沉吸了口氣,道:“放過所有無辜的人,放過我的親人。”
蕭珏擰擰眉頭,沉吟片刻,突然笑道:“這麼簡單?”
楚傾一愣,蕭珏繼續冷笑道:“爲什麼不說,讓我放過所有人,不能動北洵一草一木,並立刻領兵退出北洵?”
換言之,就是用一個人的性命,還你整個北洵!
“你會嗎?”楚傾不由冷笑,“爲了區區一個女子,你會這麼做嗎?”
“會。”蕭珏幾乎想都沒想,忽略掉楚傾臉上有些嘲諷的笑意,斷然說道,“只要你提出來,我就會答應。”
楚傾擡頭凝視着他,不知爲何,就在這突然之間,她彷彿看到多年前的那個蕭珏又回來了,一如當初他凱旋而歸卻得知璃王給她和蕭珩賜婚,他不顧一切衝進王宮的樣子。
果斷乾脆,毫不猶豫。
他說:你註定是我蕭珏的人,這一點從很多年前就已經定下了,誰也改變不了!
隨後,他連盔甲都未來得及卸下,直接領兵攜刃入宮面見璃王。三王爺蕭璠與十皇子蕭珝瞭解他的脾性,從城門口就一直跟着他,一路勸說阻止,卻也未能將他攔下。
最終,在璃王的寢殿外,是堯冽和宛珂攔住了他,他們說了些什麼無人知曉,只是從那以後,珏王性情大變,不再過問兒女之情,一心撲在領兵征戰上,屢立戰功,惹得璃王歡喜不已……
過往記憶充斥腦海,與楚傾的記憶相互碰撞,她只覺得腦袋沉沉的,隱隱的疼痛通過神經像是要傳遍全身,痛得她不得不伸手扶住自己的額頭,繼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蕭珏眸色一凜,一個轉身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攔腰接住。
明明是同一個人,他卻總覺得她閉上眼睛與睜開眼睛的模樣完全不同,明知道是那雙眼睛在作祟,他卻不想點破。
那是他最後的、唯一的希望,找回宛珺的希望。
從最初得知宛珺死訊的剎那,他的心裡就猶如壓了厚重的冰塊,可是漸漸的,與楚傾接觸越多,他越是能感覺到宛珺沒死,他相信楚傾的話,相信宛珺還活着,就算明知是自欺欺人,就算最後結果不盡人意,他也不在乎。
這些天,他從來不催促、不急着儘快帶楚傾回南璃,不是因爲他不想盡快找到宛珺,而是他知道宛珺的死活,盡數掌握在楚傾手中。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到她心甘情願隨他回南璃……
“爲什麼……”楚傾緩緩睜開眼睛,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容,伸出手想要撫上他的臉,可是未及碰觸到他,她就收回了手。
蕭珏淡淡道:“你猜的沒錯,最初的時候我命暗營提前出動,悄悄潛入北洵,將這裡圍住,爲的是儘快拿下北洵。你可還記得你替我擋劍的那一晚?那個時候,我剛寫好了準備送給暗營的傳書,命他們動手,若非是你出現,也許……現在的北洵已經不是北洵了,所以,準確說來,是你救了北洵一回。”
聞言,楚傾心中大吃一驚,渾身輕輕顫抖。
竟是如此?那天晚上,蕭珏竟是已經決定要下命令滅了北洵?
她當初本是因爲想起蕭珏捨命救宛珺的往事,一時情不自禁衝上前去救下蕭珏,卻不想,正因爲她這個無心的舉動,竟然救了北洵!
這究竟是孽緣,還是巧合?
楚傾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悲慼。
蕭珏又道:“如今,我已經沒有對付北洵的必要,洵王不降南璃,正如我南璃不會降了北洵一樣,無可厚非。如今東朝軍前後虎視眈眈盯着我們,擊退東朝軍纔是當務之急。畢竟,他纔是罪魁禍首。北洵素來喜好安寧和平,想必今後也不會對南璃怎樣,既如此,多個朋友原本多個敵人來的好,我南璃又何故再與北洵爲敵?”
楚傾張了張嘴,有些不可置信,“這麼說來,你早已經……早已經放棄了拿下江瓏城之心?”
蕭珏冷笑,“我若有心,昨天夜裡大可等着北洵軍隊與東朝兩萬前鋒軍拼個死活再出手。”
“那也就是說,就算我不知道宛珺的任何消息,你也不會動北洵的一草一木?”
蕭珏沒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傾,若有所思,“在你眼中,我蕭珏是那種濫殺無辜、塗炭生靈之人?”
楚傾咬了咬嘴脣,沒有回答,輕輕掙脫蕭珏的手臂,身形搖晃着走到一棵大樹旁,伸手扶住樹幹,神色複雜。
他不是,他從來不是。
可是,他終究是蕭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