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令蕭胤心中很不爽,其實,說起來,自從遇到了眼前這個女子,他心中就沒有舒坦過。但是,不知如何,他對她,卻無論如何又惱恨不起來。
“有何良策,但說無妨。”他側臥在榻上,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如簾外的黑夜般深不可測。
花著雨擡眸望進他冷寒的眸中,平靜地說道:“也並非良策,只不過是攻之於人心罷了!”
在來時的路上,花著雨便從迴雪口中將三個部落的情況瞭解了一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雖然瞭解的情況稱不上什麼重要的情況,然而,要擊退敵人,卻是綽綽有餘了。
帳篷外的北風依舊在肆虐,吹得帳篷嘩啦啦地響動。地下的雪光映着稀薄的月光,映照出黑壓壓正在整頓的騎兵。羊皮大帳內,淌着油脂的燭火霍霍燃燒着,處處瀰漫着油脂的香氣。
蕭胤的幾個將領從帳外穩步走了進來,達奇右尉、張錫左尉,還有幾個花著雨並不認識的將士。他們一個個都是衣甲稀爛,袍子上的鮮血在外面凍成了冰柱,一到帳內便滴滴答答地開始溶化。霎時間,一室的血腥味。
蕭胤在迴雪的攙扶下,半倚在牀榻上,淡淡掃視着他的將士們。這些將士以爲蕭胤召他們來,是研討戰事,一進到帳內,便開始侃侃而談。這是他們在收復草原部落時,首次吃這麼大的敗仗,個個義憤填膺。
一個將士忍不住罵了起來。
“圖兒哈那個老賊,真是卑鄙,知道我們和南朝對戰損失了近半兵力,目前正是整頓休養之時,他便勾結珂爾庫部落和朵森部落對我們發起總攻。今夜這一戰我們又損失不少好弟兄,如果天一亮,他們清點戰場,知悉我們折損不少兵士,必定發起總攻。目前我們的兵力尚弱,這可如何是好。依照現在形勢,我們若是和他們硬碰,恐怕是匹夫之勇。殿下,不如暫且議和,待到日後再行討伐。”一個黑臉將士說道。
“萬萬不可,這三個部落彪悍蠻勇,哪裡有議和之心?再說,我們堂堂北朝若是和幾個部落議和,豈不是惹人笑話?”張錫眉頭緊鎖,說道。
“不如我們撤退好了,上京城堅牆厚,還能堅守一陣子。屆時,我們再向南朝或者東燕尋求救兵,便可反敗爲勝。”
“那萬萬不可,怎能將戰火引到都城,若是萬一堅守不住呢?”
“奶奶的,我就不信我打不敗那幫子龜孫,殿下,達奇要求領兵前去迎戰。”達奇跪倒在地,粗聲說道。
......
蕭胤斜倚在榻上,冷眼看着將士們爭吵,有的要求撤退,有的想要求和,還有的主張繼續迎戰,卻也想不出迎戰的好計策。他不禁側首望了一眼凝立在一側的花著雨,這麼多將士,卻沒有一個比得過她。
他輕輕咳嗽一聲,爭吵聲瞬時便停住了,帳內一片寂靜。
“我們不能撤退,更不能求和,唯有迎戰。而如何戰......”一連串的咳嗽,蕭胤凝了眉頭,蒼白的臉,襯得眉目愈加深刻俊美。
他止住咳嗽,側首對花著雨道:“丹泓,你來調兵遣將。”言罷,緩緩側躺在牀榻上,闔上了眼睛。
一衆將士剎那間瞠目結舌。
原來殿下召集他們來,並非是商討計策,而是早已有了退敵良策。但是,最令他們詫異的是,殿下竟要這個女子來調兵。
殿下,似乎從未如此信任過一個外人,且還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這怎不令他們震驚萬分?
但是,殿下的話,他們又不能不從。一時間,人人都轉首,想要看看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能耐。
花著雨早已掏出一塊錦帕,將臉龐蒙了起來,只露出一雙清澈的明眸。此間事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不能讓自己的真容讓更多的人看了去。
她穩步走到衆將面前,墨色深瞳中鋒芒歷歷。
這一瞬間,她似乎又回到了戰場上,面前是成千上萬的將士,他們在等待着她訓話,等待着她調兵遣將......
心頭一陣恍惚,她擡眸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張陌生的充滿了各種複雜情緒的眸光,或疑惑,或敵意......而她的將士,那些熟悉的曾經朝夕相處的將士,已經再也不會回來聽她訓話了。
花著雨腦中有些紛亂,原來,一個人的路是如此寂寞,身邊少了一些熟悉的人,便如同花事凋零一般。她握了握拳頭,道:“丹泓不才,因殿下受傷不適,是以由我代傳命令。其實衆將們心中都清楚,不管是議和還是撤退,其實都是行不通的。所以,迎戰,纔是唯一的路。但,既然要戰,勝也是唯一的路,絕對不能敗。”很是輕柔的聲音,就像拂過琴絃的風,極是好聽,卻也充滿了令人無端想要臣服的貴氣和魄力。
“你說的倒是好聽,如何能保證不敗?”有人壯着膽子悄悄嘀咕着說道,他們確實不服花著雨,但是在蕭胤面前,卻也不敢大聲嚷嚷。
“如若大家按照我說的去做,我相信這一戰我們贏定了。”花著雨深邃的冷眸微眯,四周一陣寂靜,她淡淡命令道:“張錫右尉,今夜,你帶領一萬兵士,去襲擊河羌族的老窩,河羌族族長圖爾哈之子布圖在那裡尚有八千精銳,你一舉將他們擊敗。一名兵士帶四匹馬,輪換着騎乘,除了兵刃,其他物事都不要帶,包括軍糧。務必輕騎出發,四更前將那八千精銳截擊。你可能做到?”
張錫沉吟了一下,其實他們北人很擅長閃擊戰,二百里的距離,不僅能趕到那裡,說不定天亮前還能趕回來。而一萬對八千,再加上突然襲擊,必勝無疑。只是,勝了又如何,抄了河羌族的老窩又如何,他們這一萬兵士去襲擊河羌族,這邊便餘下三千兵士了,如何去對付三大部落近兩萬多的精兵?若是堅守不住,說不定會失了皇城。
“本尉可以做到!只是......”張錫沉聲道。
“記住,勝了後,不要傷河羌族族長之子布圖的性命,但是要讓他的妻子受傷,再務必要他們逃走。不要去追,再星夜趕回此地。”
“爲何要放他們逃走?”張錫問道,既然能夠將他擊敗,活捉豈不更好。
蕭胤長眸微睜,淡淡說道:“張錫,你只管依令行事。”
“是。”張錫答應一聲,領命而去。
“達奇右尉,你將餘下的三千兵馬整頓整頓,記住,戰服上不準有血跡,如果還有新的戰服,最好是穿上。其中一半的兵士,讓他們的馬尾上都綁上樹木的枝條。”
這,達奇怔了怔,難道說換上新的軍服,再在馬尾巴上綁上樹木的枝條,他們這三千兵馬就能打得過三個部落的一萬多兵馬了?
不過,他疑惑歸疑惑,擡眸看殿下一臉平靜無波的樣子,也沒敢質疑,便得令下去了。
第二日,天剛矇矇亮。
北風比之夜裡要小了,但還是肆虐的厲害。但是,天空中倒是沒有陰雲,看樣子今日會是一個不錯的天氣。
河羌、珂爾庫、朵森三大部落一大早集結了近兩萬的兵馬,便要對駐紮在此西屯的蕭胤發起總攻。
他們正要擂鼓叫陣,卻見前面高坡上,北朝的兵士已經列好了隊伍,一個個駿馬鮮衣,氣定神閒地嚴陣以待,沒有一點敗軍之相。
這倒是讓三大部落的首領有些狐疑,尤其是河羌族的首領圖爾哈,心中疑惑,難道說他們有援軍要到?絕對不會!
“衝啊!”
一時間衝鋒聲四起,三大部落的兵士分成三路,由猛將帶領,衝了過去。便在此時,達奇率領隊伍,從高坡上衝了下來。
兩軍戰在了一起。
達奇確實是一員猛將,率領兵士衝在敵軍中,猶如猛虎,所到之處死傷一片,一時令敵軍有些忌憚。兵貴出其不意,圖兒哈的兵士原本是衝鋒而至,卻不想被達奇率領兵士衝亂了陣腳。
但是圖爾哈很快發現了北朝兵士並不多,似乎連五千都不到。忍不住心中一喜,未料到昨夜一戰,北朝兵士折損的這麼多,看來今日一戰,他們必勝了。
於是,三大部落的首領登高振臂一呼,手下的兵士被達奇沖垮的氣勢又回來了,戰場上的優勢似乎又到了他們這一方。
而北朝的兵士只是靠着達奇和一些將士的勇猛衝擊,時間久了,便被圖爾哈看出了端倪,心中正在歡喜。
便在此時,忽聽的一聲炮響,從西北方衝過來一支隊伍,那隊伍逶迤而來,將地面的殘雪踐踏的雪塵滾滾,看那陣勢,足有上萬人。而隊伍前面,豎着一杆大旗,上面大書着“夜”。
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們知曉,北朝的禁衛軍由夜妃的父親夜狄和太子蕭胤共同掌管。但是,圖爾哈心中比誰都清楚,夜狄是絕對不會來援助蕭胤的。
可是,若不是夜狄的禁衛軍,又是從哪裡來的這麼多的兵士?
不光正在酣戰的兵士,就連圖爾哈都開始惶恐起來。
戰事不長,下章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