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裡光線黯淡,迴雪提着燈籠站在牢門外,她沒有打開牢門進來,只是隔着牢門的柵欄定定望着花著雨。手中的燈籠散發着淡淡的柔光,並不能將斗大的牢房全部照亮,就連回雪的臉,都映照的晦暗不明。
多目不見,迴雪並沒有多大變化,神色看上去依舊請冷,只是望着花著雨的眸光,卻明顯很是複雜。
“你,究竟是誰?爲什麼要冒充卓雅公主?”迴雪的目光直直落在花著雨身上,淡淡的。
花著雨沒想到迴雪一開口會問她這個問題,這麼說,她不是蕭胤妹妹的事情,迴雪已經知道了! 迴雪知道,肯定是蕭胤知道了告訴她的。 當日,她曾經告訴蕭胤,要他回去後去問白瑪夫人一件事,她以爲他沒有聽見,原來他聽到了。
“迴雪,我是誰,並不重要。我當日來北朝,只是避難,對北朝沒有惡意!”她只能這樣說;,目前,她是花著雨的身份還是不好說出來。
“那你又是怎麼認識卓雅公主的,身上怎麼會有她的信物?卓雅公主現在又在哪裡?”迴雪繼續問道。很顯然,迴雪並不知她便是贏疏邪,這個應該只有蕭胤知道。而回雪同樣也沒有懷疑她是花家小姐,只是以爲她是花家一個來代替的丫鬟。
迴雪問到了卓雅公主,花著而沉默了。
錦色的死,始終是花著雨心頭的最痛的一個疤,每一次提起來,就好似再次揭開了傷疤,掀開了血淋淋的傷。
“她已經不在了,選個信物是她交給我的。”良久,花著雨才緩緩說道。
迴雪提着燈籠的手顫了顫, 眸中劃過一韭深深的悲慟。很顯然,她早就猜到了,這麼重要的事關身世的信物,是不會輕易送人的,除非人不在了。
“這些事情一言難盡!迴雪,現在我只想知道,你們皇帝到底出了什麼事,爲何要忽然攻打南朝。他的黑髮怎麼會變成紫色?”花著雨凝眉問道。
迴雪沉默了一瞬,卻並沒有回答花著雨的話,擡眸別有深意地看了花著雨一眼,取出鑰匙,將牢門打開,“皇上要見你,隨我來吧!”
她提着燈籠率先走了出去,似乎不願意回答花著雨的話,這讓花著雨更加疑惑,蕭胤到底是怎麼了,就連回雪,似乎對她,也是極有怨氣的。原本,她以爲迴雪來這裡,是要和她說什麼的,卻原來不是。
花著雨知道蕭胤會見她的,在戰場上,不知溫婉在他耳畔說了什麼,讓他忽然對她有了興趣,以一國之尊親自出馬擒了她。要不然,以他根本就不記得不認識她的情況,他應該對她這一個小小的兵卒不該感興趣的。
花著雨微一躊躇,迴雪便淡淡說道:“快跟我走吧,皇上近來脾氣很不好,遲了若是惹惱了他,你可是要遭殃的。”
花著雨隨着迴雪出了地牢。地牢外面的門口,站着蕭胤的另一個貼身侍衛流風。看到迴雪帶着花著雨走了出來,他轉身在前面帶路。幾人沿着青石小路,來到了蕭胤的住處。
“皇上,那個戰俘我們帶來了!”流風進去稟告道。
花著雨被柙着慢慢地走入屋內。
別離時,還是依依不捨,再見時,卻已經是陌生如路人了。數日之間,一切已經滄海桑田。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只是,四目相對,他眼裡的她不再是她,她眼中的他也不在是他。
厚厚的手織地毯上,擺着一張黑檀木桌子,寶鴨薰爐裡燃着名貴的薰香,輕煙嫋嫋,清香淡淡瀰漫了整個房間。
溫婉坐在木案一側撫琴,幾個如花似玉、千嬌百媚的女子正在案前的紅毯上隨着琴曲翩翩起舞,舞動的身婆俏麗輕盈又極具挑逗,不過,不管她們的舞姿多麼的美妙,她們的眼神卻都沒有配合着舞步,而是如春天的柔波一般凝在蕭胤身上。
蕭胤正託着腮觀賞歌舞,正是戰時,雖然已經敗了一場, 然而,蕭胤似乎並不見絲毫愁緒。他席地坐在毯子上,背靠着錦墊,看上去很自在。
那一頭紫發凌亂隨意地披散在腦後,在燈光照映下,閃着瀲灩的波光。紫發與他深紫色的眸光交相輝映,整個人散發着一種驚心動魄而魁惑逼人的氣質。選在以前的蕭胤身上,是沒有的。而且,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冷了,冷而魁惑。
看到花著雨進來,他眯眼朝花著雨望了過來,紫光激灩的眸中,冷光灼灼迫人。
“怎麼這麼慢!”他冷冷問道。
“回皇上,此人受了傷,走得慢了點! ” 迴雪走上前,施禮答道。
蕭胤冷冷哼了一聲,朝着花著雨招了招手, “走過來點!”
花著雨雙手背在後面,邁着沉緩的步子走到蕭胤面前約五步遠的距離,清眸定定地凝視着蕭胤。近距離看,她發現蕭胤紫色的長髮和他的客顏竟是那麼的相配,冷峻的面容和豔麗的發,那麼魁惑,竟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花著而擡眸一瞬不瞬地望定他,痛聲說道:“不知皇上將我一個小小兵卒抓來作甚?”
蕭胤的目光淡漠地從花著雨臉上掃過,“一個小兵卒武藝這麼高,本帝自然感興趣了,而且,據說姬鳳離很重視你。本帝就是不知他重視你到什麼程度?”
姬鳳離很重視她嗎?這話就是溫婉在戰場上說的話吧。
“對於這樣的話, 皇帝也相信嗎?我只是一個小兵卒而已!”蕭胤,他是真的一點也不記得她了,那從她身上掃過的目光,是那樣淡鏌而清冷。
“說的也是!”他挑了挑眉,淡淡說道,紫眸深深凝視着花著雨,看了好久,劍眉蹙了蹙,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皇上!”溫婉停止了撫琴,曼步朝蕭胤走了過來,在他身側落座。執起酒杯,給蕭胤斟滿了酒,“再喝一杯!”
蕭胤揮手示意跳舞的舞姬都退了下去,轉首朝溫婉勾脣笑了笑, “婉兒,怎幺不彈了,本帝想再聽一遍那首曲子。”
溫婉麗目閃了閃,婉然笑道:“只要皇上想聽,婉兒就會一直彈。”她起身朝琴案前走去,經過花著雨時,頓住了腳步,美目朝着花著雨望了望,閃過一絲意味明的笑意。
花著雨心中明白,溫婉對她,應該是恨的。
當日,蕭胤將慍婉擄走時,在馬車中對她說,擄走溫婉,只是爲了保護她。這番話當時時婉婉點了昏睡穴,並沒有聽見。但是,並不代表日後她不知道。 當一向清高傲氣的她,知悉自己被帶到北朝,只是蕭胤爲了救一個小太監,她情何以堪。
花著雨苦笑,她和溫婉之間的賬,說起來真是複雜了。
溫婉坐到琴案前,開始撫琴。她用的琴,是蕭胤的那架繞樑。那架她曾經用過的繞樑,在溫婉的指尖下,奏出一曲她曾經彈過的《殺破狼》。
《殺破狼》!
花著雨不明白,溫婉何以又開始彈奏這首曲子,難道是蕭胤愛聽?
這麼說,這首曲子很可能是蕭胤教給她的了。
當日,她在戰場上彈奏過那首曲子,蕭胤以爲她是他妹妹後,曾要她彈奏過兩次。原本她以爲蕭盾是不懂樂曲的,但是,他會拉馬琴,所以,他是懂得。大約,他將這首曲子記了下來,教給溫婉了。
花著雨凝立在屋內,在錚錚的琴曲裡腦中念頭疾轉。
“皇上,我有幾句話要和皇上說!還請皇上屏退左右!”她可不是來這裡聽曲子的,有些話必須要和蕭胤說。
花著雨一說話,溫婉的琴音就亂了,錚錚幾聲,繃的一聲,琴絃斷裂。溫婉驚呼一聲,擡起自己的手腕, 右手蔥白的玉指有血珠慢慢淌了下來。她輕輕地顰了顰眉,似乎是很痛。
蕭胤紫眸一眯,起身快步走到溫婉面前,執起她的手指看了看。忽然俯身低首,張一便含住了慍婉帶血的手指,爲她吮去了手指上的血。
這一瞬,花著雨僵住了!她萬萬沒料到,蕭胤竟能溫柔至此。
當初和親時,他看了溫婉的畫像,對溫婉一見鍾情,所以欽點了溫婉和親。他對溫婉這樣的女子,始終是喜歡的吧。或許,他對她的感情,只不過是兄妹之情而己。對溫婉,纔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感情原本就是複雜的,就連她,不是也不明白自己對他,究竟是什麼感情嗎?
花著雨看着兩人相依偎的樣子,心頭突然而來的痛慢慢地紓解了。或許,蕭胤和溫婉在一起,也是極好的。他們很般配,如果簫胤答應退兵,南北朝從此再無戰事,這一切便都圓滿了。
花著雨正在凝眸沉思,一道紫光閃過,袍袖獵獵,掌風帶着凜冽的殺意向花著雨襲了過來。眼看着那袍袖就要打在花著雨臉頰上了,依着武功的本能,她然後仰,躲過了蕭胤的雷霆一掌。
“皇上,您這是怎麼了,這不怪她,是我彈得不好!您別殺她!”溫婉衝了過來,攔在了蕭胤面前。
蕭胤眯了眯眼,眸中戾氣頓收,他勾脣笑了笑,“誰說我要殺她了。沒事的,和你無關,你先下去吧!你們都退下去!”
侍衛和舞姬都應聲退了下去,溫婉朝着蕭胤施禮,淺笑道:“皇上莫要氣壞了身子!”臨去前淡淡瞥了花著雨一眼,退了出去。
花著雨兀自震驚,她完全沒想到蕭胤會突然動恕,這就是迴雪所謂的皇上脾氣不好吧。她只不過說了句話,打擾了溫婉撫琴,他章巳如止t殺意騰騰。 室內頓時只餘花著雨和蕭胤兩個人。
“你要說什麼,趕快說,本帝可沒有閒工夫聽你閒說話!說的好,本帝就饒你一命,說的不好,本帝就殺了你!”他起身走回到桌案,慢悠悠地坐了下來。
花著雨伸手從脖頸間將錦色留下來的掛墜取了下來,來的時候,她知悉蕭胤不再記得她了,若非身上還留有錦色的掛墜,她恐怕也不敢貿然前來。她上前兩步,將掛墜放在桌案上,淡淡問道: “皇上還記得這東西嗎?”
蕭胤的目光在觸及到掛墜時,瞳眸乍然一縮,伸手快速將掛墜拿了起來,震驚地問道,“你怎麼有這個東西?你是誰?”
看來,蕭胤並沒有忘記這個吊墜,他顯然不是完全的忘記過去。花著雨悽然笑了笑,真沒想到,還得靠錦色留下來的掛墜來救命,錦色,又救了她一次。
“這是我一個最親的好姐妹留給我的,說這是她的親人留下來的,她要我幫她尋找親人!”
“那她呢?”蕭胤拿着掛墜,站起身來,走到花著雨面前站定。深幽的紫眸定定凝視着她,眸中含着一絲驚喜一絲期盼。
“她已經不在了!”花著雨慢慢說道,這句話她說得很艱難,說出來她心中也沉痛至極。她知道蕭胤聽了一定也會傷心,但是,早晚都要告訴他的。這是必須的!
“你說什麼?”蕭胤眸光一凝, “你敢說她不在了?”
“她確實不在了,她是爲了救我,才丟掉了性命。”花著雨一字一句,
沉痛地說道。
那一晚的白雪紅血,還在腦海中閃耀。
蕭胤紫眸中閃過嗜血慘烈的幽光,他忽然伸掌,勒住了花著雨的脖頸。
花著雨沒有躲閃。
她早知道有一日會面臨這樣的狀況,她欠錦色一條命。如果蕭胤真要殺了她,她也不能還手。但是,她現在還不能死。
蕭胤修長的五指陷入到花著雨白皙的脖頸間,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花著雨仰着頭,清麗的眸光靜靜地看着他: “你可不可以日後再殺我!”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錦色的仇她還沒有報呢。
蕭胤眯了眯了眯眼,靜靜地望着眼前的人, 看到她眸中閃過的悲痛和倔強的幽光,不知爲何,心底深處好似被什麼刺了一下,忽然極是疼痛。
他猛然撒手,跟蹌着退了幾步, 坐倒在椅子上,握着吊墜的手顫了顫,紫眸中一片悲慟。他伸指溫柔至極地摩挲這那枚掛墜,良久沒有說話。
室內靜悄悄的,靜得可怕。
終於,他冷聲開口道:“我不殺你,既然她用性命救了你,我也不會殺你。說吧,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我知道,昨夜你若是頑強抵抗,我也擒不了你的。”
花著雨靜靜立在屋內,擡眸說道: “我來還是想問一問,皇上何以要發動戰爭,你這樣做,就不覺得對不起天下黎民蒼生嗎?”
蕭胤冷嗤了一聲,“黎民蒼生?本帝正是念及天下黎明蒼生的安定, 纔會有一統天下之羽。你難道不覺得,如果天下統一,這個天下,會更安寧,更強盛嗎!”
“是的,或許你的想法是對的,但是,現在天下本就安定,並無戰亂!”如若是亂世,統一天下那是大勢所趨,但是,各國都還沒有衰落的不可救藥,“古今治亂興哀,講究的是順勢而爲,如今,百姓嚮往的是安寧和平的生活。而你卻要挑起大戰,置萬民於水火之中,這便是違了民心。逆了天意,違了民心,你覺得你能夠成功嗎?陽關的百姓現在都到到哪裡去了,你造成了這麼的殺戮,就算是你一統了天下,難道你的心中就沒有一絲愧疚嗎?還有你手下的兵將, 昨夜一戰,傷亡了多少?你心中也不愧疚嗎?”
蕭胤坐在椅子上,擡眸看了看花著雨, 忽然仰頭爆笑出聲。他眯眼看她, “你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很可笑嗎?有戰爭就有傷亡,我的將士都不是怕死之輩,他們從參軍的那一日,便做好了隨時爲國捐軀的堆備。爲了國家喪命,是他們的榮耀。”
“真的是嗎?”花著雨低聲再問了一遍。
蕭胤的紫眸閃了閃,他靠在椅子上不再說話,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
“你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嗎?”他冷冷說道,“如果說完了,就回地牢吧!來人!”
侍立在門外的迴雪快步走了進來,將花著雨押了下去。
夜色漸漸深了,天空中似乎有陰雲密佈,月兒被烏雲蓋住了。
花著雨隨着迴雪慢慢走着,心底深處,不是不失望的。
南北朝之戰,看樣子在所難免了。
迴雪將花著雨送到地牢,將燈籠留在了地牢內,轉身欲走。
“迴雪,你爲何不告訴我皇上到底出了什麼事?”花著雨就是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迴雪不肯告訴她。
“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說。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皇上他不是中毒,也不是被下了蠱。他很好,你也不用擔心。我們都不希望你死,所以,你若是要離開這裡,就趁今夜。這是傷藥,你敷在傷口吧,爲會留疤的。”迴雪背對着花著雨,緩緩說道。言罷,將手中的藥瓶慢慢地遞了過來。
花著雨伸手接過藥瓶,迴雪回首看了她一眼,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