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末路長安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隨著夜色加深,更多的燈盞亮起來,將本已燈火通明的長安街照得明如白晝。低笑招呼聲遠遠響著,涌動的燈海人潮裡,能挑動時局翻覆的三人在一株巨樹的yin影裡抱膝對坐,圍成一個小小的空間。

湯還熱著,雪白的湯圓靜靜臥在青瓷碗中。褚把崑崙奴面具放到桌子上,吃了一個湯圓,放下湯匙,慢慢把雙手籠進袖中,淡淡道:";上一陣,是我們輸了。今夜一過,新局再開,又是一番氣象。";

";江湖野人,不懂局、勢,只知恩仇快意。";鳳三淡淡一笑。

";鳳公子過謙了。";褚笑笑,瞥了章希烈一眼,";有褚在一天,便保他一天周全。";

話至此,便盡了。鳳三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朝局翻覆多變,但無論褚爲大局或別的任何利益交換將希烈當成犧牲品,鳳三絕不會放過他。褚的意思也很明白,只要褚有命在,章希烈就有命在。

光明教雖受一擊,轉入地下,但人脈財勢皆在,龍骨山一役,中原武林受創極重,江湖最大的力量仍掌握在鳳三手中。朝堂之上,榮王一dang與保皇一dang鬥爭多年,中間還攪和著太後外戚一dang,三方互爲制衡,多年經營,手裡都掌握著不容小覷的力量。章希烈若能順利入朝,保皇dang與光明教朝野聯手,清除太後一族的後戚勢力與榮王一dang便指日可待。章希烈所說將李詡徹底擊敗指的便是這個。

羅網已張,只待將敵手一網打盡。

朝堂、江湖之上的逐鹿,不到最後一步,不到生死決出,是沒有勝負的。誰能活到最後,誰纔是勝利者。

雙方都在算計佈局,誰纔是最後的勝利者?

鳳三、褚都是敏銳多智之人,三言兩語間將後路算清,以茶代酒,三人舉杯作別。看著褚攜著章希烈的手走進人流中,一股激痛忽然竄過鳳三心頭,少年時讀過的一道詩掠過心頭:";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正駐足凝望,忽見一條人影分開人流奔了回來,腳步慌亂急切。

鳳三心中一蕩,摟著撲過來的人影躲到樹後。

月光燈光照不過來,只看見平凡至極的面孔上一雙漆黑的眼眸,亮如星,明如水。真想摟住手邊這一具身體按到自己體內再不分開!鳳三這念頭剛一動,脣已被吻住,灼熱的呼吸噴在臉上,顫慄般的輕顫從皮膚漫延至骨髓。

";要離開你……我忽然也有點後悔了。";章希烈低聲說著,笑了笑,推開鳳三含笑凝望。那種看人的法子,像是要把人吞進肚子裡去。鳳三被他看得全身都要熱起來,他卻一步步後退,離開一步,眼神就狂熱一分,毒入骨髓般的愛戀仰慕,每看一眼都是飲鴆止渴,越飲越渴,卻忍不住不飲。

鳳三被他的眼神燒得幾乎發狂,想把他扛到肩上飛出這燈明花繁的長安。什麼恩,什麼仇,見鬼去吧!

章希烈彷彿明白他的想法,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頭也不回地衝回駐足等待的褚身邊。這一次,他走進人海里,再也沒有回來。鑼鼓聲震天響起,舞龍舞獅踩高驍的舞著跳著往這邊行來,男女老少緊隨其後,歡呼聲、調笑聲此起彼伏。人流如水,衣香鬢影,千萬華燈齊放,如掠過身邊的一道漫長華麗光彩。

鳳三佇立良久,灑然一笑,匯入了萬千人流之中。

上元之夜過後三天,流落多年的皇子重回長安的消息燒沸了京師,這消息野火般燒向四面八方,震撼著大唐每一個官員的耳朵。不斷有投誠的書信悄悄送到褚手裡,一夜之間朝局逆轉,風光不可一世的榮王一dang和後戚一dang斂跡收聲,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

二月末,關風嶺。

春風吹開柳條,吹綠山岡,到處都是繁花似錦、欣欣向榮的景象。

鳳三合上信札,向後微仰,將頭枕在靠椅上,嘴邊泛起一絲苦笑。以復興光明教爲己任的他,如今快把光明教變成了殺手組織。剛纔那張信札送來的是邊關大帥葛震雲的死訊。葛震雲的死亡將給榮王一dang在邊關的影響力帶來毀滅xing打擊,榮王那邊卻什麼也不可能查出來──大帥葛振雲帶兵出獵,與一支突厥人馬相遇,雙方起了衝突,葛帥中流箭身亡,再正常不過的死亡方式。那支突厥隊伍是純正的突厥人,只不過裡面混了個神箭手,那名箭手如今已去大漠,十年之內不會再在中原出現。

葛振雲死後,下一個目標便是劍南節度使孫冷芳。此人狡獪多疑,下手不易。但任何人都是有弱點的,有弱點,便會死。

東風拂在臉上,溫柔輕暖,讓鳳三想起希烈的吻。

圍繞著章希烈皇子身份的真僞,京師中經歷了無數場惡鬥,皇帝最終認可了希烈的身份,賜名李晞。三月初十,是皇帝攜失而復得的皇子祭天的日子。那天以後,希烈就是大唐的皇太子了,他將穿著莊嚴盛大的太子服飾行走在巍峨的皇宮中。皇帝身體不好,三年、五年之後,希烈也許就成了大唐帝國的皇帝……想起來很遙遠,過起日子來會很快。

想到那些,鳳三有些心寒。無論如何大膽想象,都想不出做了皇帝的希烈會是什麼樣子,那個纏綿病榻眉宇藏憂不知自己何時會死的少年,那個輕聲問他";如果我不是章少爺,你還會這樣待我嗎?";的少年,那個哭著說";我要你喜歡我只是因爲我是我,和我的身份無關,和章家的財勢無關,我要你喜歡我只是因爲我是我";的少年,那個憂深疾重、剛烈如火的少年是未來大唐的皇帝啊!

那個身份像一堵牆,隔開了江湖,也隔開了鳳三。

人zai江hu,身不由己,比江湖更無奈的地方是皇宮,希烈把一切想得太簡單。

上元燈節一別,再見不知是何期?江湖水深,鴻雁難到,他和希烈的緣份恐怕已然盡了。他是江湖人,朝堂裡沒有他的安身之處,難道能去希烈後宮裡做一名後妃?每次想到這個都覺得荒唐可笑。

如今他能爲希烈做的,也只有把希烈的路鋪平,讓他走得安穩從容。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腳步聲打斷了鳳三的沈思。

";回稟教主,依然沒有東方垛主和鐵公子的消息。";來人深施一禮,恭敬地說。

";繼續找。";

";教主……";下屬猶豫了一下,說下去,";已經找了好幾個月了,澗下急流奔涌,只怕東方垛主……";

";就算他死了被水帶走了屍首,還有鐵琴。";鳳三淡淡說。

";是……";下屬恭敬地離開。

鳳三抽出案上的長劍,劍身澄如秋水,用力一抖,劍上發出一聲輕嗡。這劍是他送給鐵琴的。琉璃和寶卷在澗邊斷崖上找到了這柄劍,卻沒找到鐵琴的人。鳳三去斷崖上看過那塊石頭。粗糙的一大塊石頭,站在石頭上下望,澗谷幽深,巨大的水流撞擊聲自澗底傳上來,如悶雷翻滾。

這柄劍鐵琴從未離過身子,如今劍在,人卻不知在何處。

那日澗風吹過心頭的悵然再次涌上心頭,鳳三微微閉眼,一個矯健的少年身影便浮在眼中,擦拭著劍身,忽然回頭一笑:";光哥!";

光風霽月,英姿颯然。

全身一震,鳳三驀地睜眼,只覺整顆心都在收縮著疼痛。日光明亮,照得窗前花影重疊,一片空曠安靜,這裡再沒有別的人,只有他自己。

拳頭握緊了放開,放開了,又握緊。

突然一聲鷹唳響徹天際。鳳三起身走到窗前,一揚手,一頭鷹隼落到他手上。把鷹隼放到窗臺上,解下鷹腿上系的黃筒小管,托起鷹爪一振,鷹隼直衝雲霄。黃筒小管裡藏著來自長安的消息。

";二月二十七,褚遇刺,身中六劍,亡。";

鳳三面色劇變,幾乎立足不穩。

將紙上的字看了又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可能!那個褚怎麼看也不像短命的,怎麼會這麼容易死了!

直覺這消息是假的,卻知道這消息絕不會假。

希烈危矣!

李詡敢對褚下手,便是鋪好後路。如今的長安想必已成虎囧龍潭,佈下天羅地網就等他著去跳了。

鳳三佇立半晌,突然冷笑一聲,大步跨出門去,吩咐:";去長安!";

長安,永信宮。

巨大燭臺上點了無數枝蠟燭,將殿中照得光亮。蠟淚淌下來,已在燈座上積了大片。章希烈用手輕輕摳著,蠟淚暖暖的,甚至有些灼手。

";殿下,請早做決定。";穿青色太監服的男子急切地催促,聲音粗豪,並不似太監的公鴨嗓。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是太監。一個多月前褚安排他進宮,進宮前鳳三的命令言猶在耳:你就守在他身邊,若褚有個閃失,你立刻將他送往東郊定風寺。定風寺是光明教的秘密據點,那裡伏守著鳳三親自挑選出來的十八名高手,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等。等京中一旦有變,隨時可以把重歸皇宮的皇子接出去,送外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昨天晚上,褚在摘月樓遇刺,隨即被送回府中,宮中太醫前往診脈,再也沒有從褚府出來。後來褚府傳出消息,褚身中六劍,失血過多,好在未傷及要害,已從昏迷中醒來,只是傷勢沉重,需要太醫守在府中隨時候著察看病情。

可就在半夜裡,褚府小樓的窗櫺上掛上了一條淺綠的紗巾。那是褚給鳳三這邊的人的一個暗號:他已不在了。

今天的朝會上,榮王一dang突然舊事重提,以褚之死爲開端,彈劾褚相縱容兒子褚混跡江湖,勾結江湖勢力,與逆教光明教勾結殘害中原武林,以致有遇刺之事,並再次質疑章希烈身份,將先前的人證、物證一概推翻,提出滴血認親之說。

保皇一dang立刻反駁:褚昨日遇害,皇子真僞今日便再提起,這其中只怕有天大的yin謀,更指斥榮王結dang營私,對帝位虎視眈眈。朝堂上好一場脣qiang舌劍,皇帝纏綿病榻半年有餘,正躊躇難決,太后派人來面帝,言道:";皇室血統乃不容混淆之大事,既有質疑,便當驗證,以正天下視聽。";

皇帝聽了,道:";母后有此意,兒子自當遵從。明日在大明宮行滴血認親之典,驗明身份後,再有敢輕提此事者,殺無赦。";

褚的死,朝堂上滴血認親之爭——一切都不簡單,充滿了yin謀的味道。這場局變,關係著太后外戚、榮王、保皇dang三方的勝敗垂成。以榮王的yin險深沉,絕不會做徒勞無功之事,這突然的發難,絕對是致命的一擊。可以肯定,對方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在滴血認親這一關上把這位重回皇宮的皇子致於死地。

希烈突然一笑,燈下的臉有些慘白,俊逸絕倫中多了分煞氣。

";褚和懷光一起佈置了這麼久,多少風口浪尖都走過來了,到了現在,就這麼放棄了嗎?";他怔怔問。

";教主心中,只要殿下活著就夠了,別的都無足輕重。";穿青色太監服的男子道。

";我也很想念他啊。";希烈又笑,神色比剛纔柔和許多,忽然握住穿青色太監服的男子腰間的刀鞘抽出少許,注視著凜凜寒光問,";你有把握帶我離開?";

";宮外另有接應,高飛必不辱命。";

希烈點點頭,倒了杯酒,雙手捧至他面前,慨然道:";今夜生死難料,承高先生之義,先容我敬你一杯。這一杯是交命之飲,萬勿推辭。";

高飛微一遲疑,見章希烈目光深摯,默默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道:";要委屈殿下換上宮女的衣服纔好……";身子微晃,驚道:";你……";

希烈遠遠站著,微笑不語。

高飛想衝過去,不料酒中下的藥無嗅無味,竟烈xing無比,腳下一個踉蹌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希烈推開窗子,風灌進來,吹得燭火飛撲,如欲熄去。

一條人影出現在窗下,低聲道:";對不住殿下了。實在是如今長安城的局勢騎虎難下,殿下此時走不得。";

";我明白,我也沒打算走。";希烈道,";李詡要做什麼,你們心裡有數嗎?";

";還不知道,正在查。";

";哦。";希烈答應了一聲,笑道,";明日是場你死我活的大陣仗,只要出一點差錯,我可就要血濺大明宮了……我,想見一個人。";

";鳳公子不在長安,即使此時通傳,也需要五六日腳程。";

";哦……";希烈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問,";珍瓏姐姐給我配的藥帶來了嗎?";

";在這裡,";那人說著,遞過來一個小盒子,";這是珍瓏姑娘讓帶給殿下的藥,珍瓏姑娘讓小人叮囑殿下:殿下的病眼見一日比一日沉重,這藥要好好吃。傅先生煉藥十年,已將大成,只要殿下熬過去這段日子,以後還有長長的日子等著殿下。章家滿門都等著殿下以後的風光,等時局平靖下來,鳳公子也要來京中和殿下相會,殿下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珍瓏還說,她也在外面等著殿下,殿下曾說要幫她種藥,殿下可不能忘了。";

";種藥麼,我倒是沒有忘,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命……唉,吃了十幾年藥,都要煩死了。";希烈皺了皺眉,無奈地把藥盒接過來。

";殿下洪福齊天,必能遇難呈祥。";那人道。

章希烈賭氣似的把藥盒扣到窗臺上,怔了片刻,卻又慢慢握住,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苦笑道:";你去吧。";

";殿下一身關係著天下局勢,萬請保重。";那人躬身一禮,消失在夜色裡。

希烈站在窗前久久沒動,指尖終於忍不住顫抖起來,腳釘在地上,移動不了分毫。站了好久,將窗子關上,拿著小小的綠玉藥盒一步步走到牀前,腿一軟滾倒在被子上。他把帳子放下,將藥盒舉到眼前看了片刻,打開盒子,裡面躺著兩顆藥丸,聞上一聞,和平常吃的藥並無二致。拿著盒子翻看許久,跳下牀尋了個剪子用剪子的尖在底座上輕輕一剜,底座分開,露出一個油紙包。

希烈心中一陣狂跳,將油紙包打開,油紙包裡面是一個油布包,紙的裡面寫有四個字:";慎之,慎之。";

希烈把那張薄紙團起來,放進嘴裡嚼爛吞下肚子,嘴邊漸漸浮起一抹蒼涼緬邈的笑意。榮王一dang匿聲這麼久,等的就是明天那一擊。褚遇刺,朝堂上驟然發難,這樣破釜沉舟的一擊,不給自己留退路,也不會給對方留活路。明日大明宮裡決不是什麼戰鬥,而是一場任人屠戮的大難。人爲刀俎,他爲魚肉。

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他用力把珍瓏煉的兩粒藥丸揉碎,赤著腳奔到窗前,把藥末漫天撒開。

淡淡藥香在空氣中浮動,聞了十幾年,吃了十幾年,早厭煩了這股子藥味,早想這麼撒出去,可不忍辜負爹孃的苦心,不忍辜負珍瓏煉藥的辛苦。今晚這麼一撒,心中只覺說不出的暢快。暢快之後,卻是無盡的悲涼。

嘴邊的笑意慢慢收起,希烈把窗子關上,緊緊握著那個油布包一步步走回牀邊,軟軟躺倒在牀上,怕冷似的蜷起身子,眼裡漸漸熱了,溼了。

珍瓏沒有負他所託,把他要的東西送來了,卻又拿傅先生、章家滿門甚至她最厭惡的鳳三激發他的求生之念。珍瓏把那東西裝在盒子的機關裡送來時,心裡會是怎樣的煎熬?可他沒有別的路走。他不會有長長的日子了,用不著傅先生十年煉來的藥了,也等不到鳳三了……明日,是榮王布給他的死局。只要滴血驗親出錯,立時便是一場大變,章家滿門會死,立保他皇子身份的人會死,然後是李詡的大好風光,然後成爲剷除目標的就是光明教,鳳三再是智勇雙全,也沒有辦法與大唐帝國爲敵。

剛纔那人沒說錯,如今是騎虎難下,誰都沒有退路。明知明日是個死局,他卻只能一步步往裡面踏。可那些人也太低估他了。

";天有不測風雲呢,李詡。";希烈望著頭頂團花的帳子,突兀地一笑,那縷笑狠毒yin冷,似是來自地獄的火焰,";就算我死了,你要做皇帝,那可是難得很……";

天色由濃黑轉爲深藍、淺藍,巍峨的皇宮在晨光中顯現出寂寥的身影。終於,初升的太陽從地平線上掙扎出來,一切都明亮起來。

光線從yin紋鏤刻的排窗照進大明宮。

地面張的毯子上繡著大朵的牡丹,雍容典雅,無聲地彰顯著大唐王朝的富麗氣象。毯子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大明宮深處。皇帝倚著靠枕半躺半臥在塌上,重重疊疊絲綢包裹中只露出一張臉和一隻瘦骨嶙峋的手,皇帝年紀並不甚老,清秀蒼白的臉上卻透著濃濃的滄桑疲倦。軟塌另一端坐著華服儼裝的皇太後,已華髮蒼蒼,倒是精神矍鑠、正襟危坐。下方,皇親貴戚與掌握朝政的重臣左右分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皇子殿下到──";太監扯著尖細的嗓音一聲長喚,大明宮裡的人精神都一振,連病蔫蔫的皇帝也打起精神,擡起灰濛濛的眼睛朝門口望去。

先是兩名宮女、兩名前導太監進來,行了個禮退到兩旁,迎皇子回來的大太監站得略靠前些,一臉爲難惶恐神色。衆人都知有異,相互交換了個複雜的眼色。就在這時,光線驀地一暗,門口出現一名身材修長的少年。逆光而立,看不清他面容,只覺得那身影清瘦挺拔,清新得彷彿春天的一株白楊。

大臣們愣了一下,突然發現他身上穿的不是宮服,卻是一襲白色的素紗袍服。宮中並無喪事,服白是大忌諱。

大臣中起了細微的議論聲,隨即又靜下去。

素服白袍穿在少年身上,不算合體,甚至有些寬大,卻有一股清逸拔俗的氣質。許多人心中忍不住掠過一個念頭:這人不該出現在這裡,而應該坐於山水間撫琴唱酬,

希烈在門口略站了一下,往宮殿深處走去。剛走進來時,覺得宮殿深處是黑的,眼漸漸適應光線,一切都逐漸清晰,然而盡頭處的宮殿和人都仍然籠罩在一層淺灰中,一切都是明潔的,yin涼的氣息卻使人嗅到塵土的味道,好像什麼都蒙了層塵,華麗而灰敗。

李詡站在榮王旁邊。著官服的他雍容華貴,只是下巴比幾個月前尖瘦了些,一雙眼睛平靜無波,顯得異常沈穩鎮定。經過李詡身旁時,希烈的眼光在李詡臉上略停了停,隨即繼續走向前去。數十雙目光都聚在希烈身上,眼光停留的動作雖小,卻很是惹人注目。李詡面無表情,倒是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樣。

希烈在皇帝塌前屈膝跪下,深施一禮,先向皇太後問了安,又向皇帝問安。

皇帝招了招手,希烈低頭行至塌前,見皇帝朝他伸出手,便伸手握住,只覺皇帝的手又瘦又冷,不由得朝皇帝看去。皇帝正瞧著他,脣邊一抹淺笑,柔聲道:";皇兒今日著素服白袍,爲何?";

希烈心頭忽然一陣劇痛。

皇帝身體不好,入宮的一個多月來,滴血認親時,大多雙方同時割破手指,將血滴入水中。他將匕首插進幾中,又提出這樣的要求,頗出人意料。但身世之爭煩擾了近兩個月,也的確是不勝擾人。今天滴血認親之後,此事也的確不宜再反覆重提。

皇帝點頭道:";準。";

";謝皇上。";希烈感激地叩了個頭,拿起另一隻匕首,割破手指,看著血珠落進水裡,希烈不將匕首遞給皇帝,卻仰臉強笑:";我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無論我是不是皇子,請皇上再抱我一抱。";

皇帝深深注視著他:";朕心裡清楚,你是朕的兒子。";

";請皇上抱我一下。";希烈又要求了一遍,神情近乎執拗。碗中的血滴已要盪開。皇帝無奈地微微搖首,稍稍坐直一點身體張開了手臂。一縷孩子氣的微笑綻在希烈臉上,彷彿皇帝答應抱他這一下便是天下間最滿足的事。摟著這具單薄的身體,皇帝心裡一陣疼惜,不由得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忽然有一滴極熱的**滴在皇帝脖頸裡。他以爲是淚,卻立刻發現不對勁兒,一股淡淡的腥味悄然浮起。他大驚之下一把推開希烈,希烈的臉已成青白之色,烏血從嘴角、鼻孔、耳中緩緩淌出。

";御醫!御醫!";皇太後和皇帝齊聲驚呼。御醫就候在殿外,進殿一看這情形,嚇得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奔至榻前,撲通一聲跪下,膝行上前探脈。

";我不想……不想死啊……";希烈用驚恐又茫然的目光望著皇帝,**著吐出一句低語,年輕的眼中充滿了對生的依戀和枉死的不甘,一隻手緊緊抓著皇帝的手,另一隻攀在皇帝衣袖上,彷彿在祈求著什麼。

皇帝一隻手緊緊抓著他的手,另一手劇顫著指住御醫:";快!快啊……";

略一探脈,御醫向侍衛交待一聲,那侍衛飛奔去取可解百毒的";天華丹露";。御醫顫聲道:";皇上,皇子中的毒xing極烈,只怕……只怕……";吃皇帝yin冷一瞥,嚇得哆嗦了一下長伏在地,再也不敢說一個字。

";父皇……";希烈痛得全身**,牢牢抓著皇帝的手卻不肯放。

";朕在這兒!皇兒,朕在這兒!";皇帝雙眼血紅,抱著希烈的頭,";給朕好好支持著,一會兒解藥就到……";

";其實……我心裡是怨恨你的……";希烈仰望著皇帝憂急如焚的面容,烏青的臉上突然浮起一絲慘然笑意,";如果父皇還有許多兒子,就不會找我也不會要我了……父皇,你當初爲什麼……爲什麼不要我……";

這句話似在皇帝心頭斬了一刀,皇帝面容一陣扭曲,仰面發出一聲悲嘶。

";我想回家……回鳳陽的家……回家……";輕喃著,希烈眼中的依戀和不甘漸漸渙散,兩顆淚珠凝在眼角,抓著皇帝衣袖的手慢慢垂下去。

大唐失落十幾年後迴歸的皇子,皇帝膝下僅存的皇子沒有等到御醫調來的解毒藥丸,毒發身亡在滴血認親的刀下。

御醫捧著侍衛送上來的藥丸,顫聲說:";皇上……殿下已……已……";

";灌藥!";皇帝木然道。

藥丸粉碎,用水和開,灌進烏紫的嘴裡。人已氣絕,哪裡能灌得進去藥,藥灌進嘴裡,立刻就溢出來,用手絹擦乾,再灌,藥汁仍然一個勁兒往外溢,一口也灌不進去。皇帝面容肅殺,抓著希烈的手坐在榻上,背佝僂得更厲害。

今天的大明宮中風雲變色,但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變故更震撼。

眼見得抓在掌心的手越來越冷,皇帝突然手按心窩,眼中滾滾落下淚來。默默流了一會兒淚,皇帝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到後來咳得伏在榻上直不起頭。皇太後早已哭成淚人,撫著皇帝的背,眼角餘光碰到希烈屍身,忍不住放聲悲泣。

皇帝一面咳,厲聲吩咐:";給朕牽一隻狗來!";

不多時,一隻渾身黑亮的狗被牽進大明宮來。皇帝踉蹌著下塌,握住几上的匕首運了幾次力才拔下來,一刀斬在狗背上。那狗悲嗚一聲,被侍衛牢牢按住掙扎不得。只掙了不幾下,狗七竅中流出烏血毒發身亡。

皇帝轉臉看向大臣們,一向疲倦的眼中射出攝人的寒光。大臣們撲撲通通跪了一地,羣臣噤弱寒蟬、人人自危。皇帝的眼光最後定在榮王與李詡身上,兩人渾身直冒冷汗,李詡牙齒打戰,顫聲道:";臣……臣……";

";剝去他衣服!";皇帝厲喝,";請母後迴避。";

皇太後哭得已經坐不住,被宮女扶著退到後面去了。兩名侍衛衝進來,三下五除二剝掉李詡衣服,只見雪白的雙腿之間伏著一隻栩栩如生的五彩鳳凰,金睛怒目,振翅欲飛,輝煌尾翼自xing器拖往後,在臀部灑開。

李詡羞憤欲死,雙眼緊閉,滿口鋼牙幾乎咬碎。

";敗壞淪常,私紋禁物!你,你……這鳳凰也是你能紋的!?";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李詡怒喝:";來人!將他打入牢中,先替朕將這東西給抹去!其餘諸臣皆留在大明宮偏殿中待詔,此事察清前,誰也不準妄離一步!";

誰也不敢出一聲,榮王不敢爲兒子求情,深伏在地上只是不停叩首。

皇帝喘息著,越抖越厲害,手捂胸口,突然慢慢軟倒。太監總管早嚇得腿軟了,掙扎著撲上來抱住皇帝,哭叫道:";皇上!保重龍體啊──";

章節貌似是亂的,但內容是正確的

第16章 願言思子第21章 疾風勁草第14章 傷兮裂兮第24章 東都來使第20章 壘卵危巢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1章 李代桃僵第25章 北上鳳陽第16章 願言思子第11章 佳客有約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14章 傷兮裂兮第2章 灼灼其華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26章 中藏禍機第25章 北上鳳陽第27章 崑山玉碎上第1章 李代桃僵第18章 雲胡不喜第3章 心如波瀾第12章 鋒芒不讓第8章 白日沉光第12章 鋒芒不讓第26章 中藏禍機第21章 疾風勁草第10章 天心難測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17章 既見君子第15章 悠悠我心第22章 殺機四伏第24章 東都來使第18章 雲胡不喜第27章 崑山玉碎上第13章 顛兮亂兮第9章 此意良苦第26章 中藏禍機第24章 東都來使第25章 北上鳳陽第12章 鋒芒不讓第14章 傷兮裂兮第26章 中藏禍機第4章 天不多與第19章 金蘭玉契第3章 心如波瀾第33章 伴君幽獨第26章 中藏禍機第2章 灼灼其華第19章 金蘭玉契第9章 此意良苦第14章 傷兮裂兮第33章 伴君幽獨第13章 顛兮亂兮第11章 佳客有約第5章 舊年寒深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30章 悲來何似下第7章 扶桑催折第33章 伴君幽獨第12章 鋒芒不讓第15章 悠悠我心第25章 北上鳳陽第2章 灼灼其華第17章 既見君子第21章 疾風勁草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7章 扶桑催折第6章 春雷破雨第29章 悲來何似上第7章 扶桑催折第17章 既見君子第32章 末路長安第27章 崑山玉碎上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12章 鋒芒不讓第28章 崑山玉碎下第30章 悲來何似下第32章 末路長安第13章 顛兮亂兮第2章 灼灼其華第12章 鋒芒不讓第8章 白日沉光第29章 悲來何似上第25章 北上鳳陽第17章 既見君子第18章 雲胡不喜第6章 春雷破雨第29章 悲來何似上第30章 悲來何似下第8章 白日沉光第5章 舊年寒深第3章 心如波瀾第18章 雲胡不喜第5章 舊年寒深第30章 悲來何似下第29章 悲來何似上第27章 崑山玉碎上第1章 李代桃僵第23章 絕地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