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世事於我又何爭,生死於我又何異?
我只是來還願的過客。
一、
我是個神話般的人物。
父母是普普通通的人,生活平平淡淡,是我的降生打破了一切。一歲開口說話,兩歲天天唱着順口溜,三歲背下來的詩句能令學齡的孩子自愧不如,五歲上學,從此開始了“百分”生涯,四年級跳了一級,中考榜上有名,初二還想跳一級,可惜年齡太小學校不讓。高考,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父母欣慰,說我是他們修來的福分,事事對我百依百順,恨不能把我含在嘴裡寵。
對此,我總是笑而不語。
非然也。
只有自己知道這一世的目的,永不會忘記。
二、
東冥之地,是仙氣繚繞的地方。
出生了一隻先天不足的鳳凰。
長輩們預言她活不到成年,唯有母親不信,悉心照料這條脆弱的小生命,年年歲歲,居然助她成長起來。
雖然體弱多病,但終究是活下來了。
卻是付出了代價。她不能離開巢穴,不能展開翅膀在天空中翔舞,年年歲歲,只能守着巢邊一片單調的天空,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們自由地嬉戲。陪伴她的,只有寂寥與失落。
所以就不難理解她冒着生命危險偷偷溜出去了吧?辛辛苦苦活一場,總得開開眼界。
外面的世界深深吸引了她,不知不覺,玩得忘了時間,忘了自己的身體,漸漸地越跑越遠。待她覺得累了,想找地方休息,眼前早已不見熟悉的場景,早已不是風平浪靜的家。疲倦之中她艱難地揮動翅膀,但力量已所剩無幾,最終只能無助地向下墜去,在炫目的陽光中,一點點失了意識。
毫無辦法自救。
三 、
大學的第二年,我遇見了他。
只一眼就認出了他,絕不會錯。心中,是難以抑制的激動,雖然恐懼在所難免。
他手中的利刃頂住我的腰,低聲喝道:把錢交出來!
我立刻從了,末了還不忘添一句:貴姓?
隨後我便捂着臉倒在地上,伴着他一聲“**”暗笑自己:真是讀書讀傻了,怎麼忘了這是搶劫!
他揚長而去,不再理會我。
沒關係,我有辦法找到你。
就像你能在茫茫雲海中發現我一樣。
四 、
我緩緩睜開眼睛,太陽很刺眼。正打算避一避,一個身影爲我擋住了陽光。
定定睛,看清眼前是個白衣若雪的男子,正溫柔地對我笑。
“我死了嗎?”我虛弱的聲音在顫抖。我只記得自己跌下雲端了。
“沒有,你不會死的。”他的聲音溫潤如玉。
我不知道他是誰,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此時此刻,心中卻是絲毫不覺得害怕。在這個陌生男子的懷中,我重新閉上雙眼安心睡去。
他給我一種溫暖,卻不同於母親。
五、
他用不相信的眼光重新打量了我一番,吐出一個字:你?
就憑你?
我努力保持平穩,強作輕鬆,道:這條路我走定了!
他輕蔑地笑了,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一個赤膊刺青的男子會意向我走來,一隻手伸向我的臉。
我冷冷一笑,反手將那人狠狠別倒在地。
他微微一愣,伸手點了幾人上前將我圍住。
哼,憑你們也想扳倒我?就算先天不足, 我又豈是好欺負的。
只一揮手,周圍一片哀號。心中竊笑:就算是做人,咱也算是人上人嘛!
他盯着我瞧了半天,道:好,有膽量。從今往後就跟着我幹吧。
是,大哥。我笑了,是真的高興。
六、
在格格不入的環境中,所有人都拿眼睛撇我。自然是這樣了,我一個連妝都不畫的乖乖女,卻甘心情願做了小混混,這怎能讓人不生疑。
燈紅酒綠之中,我獨坐在長沙發一角,一點一點品着杯中沒聽說過的酒,一言不發。
讓他們想去吧,就是想破頭也不會猜到我的目的。
“新來的,蛇姐叫你。”有人推我。蛇姐是他的左右手。
包間中只有我與蛇姐兩人。
“你究竟來做什麼?”蛇姐開口,竟是斯文的語氣。
驚訝之餘,我不知該說什麼。她明明是這裡的……卻……
“有些事你要明白,走着一道並不好玩。趁還早,退出吧。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燈光很暗,她的語氣很沉,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難道……
我笑了笑,沒有做聲。其中原委,說出來你信嗎?
七、
偶爾回憶,會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笑自己的無知和任性,笑他無奈的表情。
偶爾冥思,耳邊會響起他溫柔而耐心的聲音:
別怕,有我在。
怎麼能不怕?先天體弱再加上耗靈過度,使得稍有風吹草動便可散去千辛萬苦積攢起的一點暖意。我瑟瑟發抖,蜷縮成團,心和身體一樣被寒意浸透。
他將我摟在懷中,支起法陣幫我取暖,無奈又憐惜地看着我舒服後呼呼大睡。然後,一動不動,直到我醒來。
印象中只有母親對我這麼好。
命是保住了,可身體實在是太弱,連陽光都經受不住。家暫時回不去,只好老老實實聽他安排,由他照顧。
估計他肯定後悔過這個決定。
可每當我問起的時候,他總是笑而不語。要不然就是自言自語地嘆一句:你是夠調皮的。
有你在,我不怕。有你在,膽子越來越大。
稍稍舒服一些後便斗膽偷偷溜出屋子玩,待到被他抓回來時氣都快順不上來了。好不容易緩口氣,對緊張得滿頭是汗的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我要學你射箭!
是他鳴箭射中了與近在咫尺的怪物,這纔將命懸一線的我救下。
他愣了愣,隨後衝我怒吼:連命都不要了還學什麼箭!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發火,也是唯一一次。
第二天早上,當他進來時我緊緊閉着眼裝睡。靜靜站了一會兒,他輕輕掩門出去。我悄悄睜開眼,看見桌子上有一彎翠綠小巧的弓,拿在手上試試,剛好合身形。
喜得手舞足蹈的我沒有發現,窗外的他正注視着窗內,神情複雜。
後來他曾笑着告訴我,從小到大,沒有什麼時候令他如此無奈過。他說,當時我的力量,僅僅夠維持自己的形體,稍有不慎就會散成一團氣息,被風吹散。
我撇嘴裝出不屑的樣子,後背卻冒起涔涔冷汗。
八、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身體稍有顫抖。面前的人已無息地倒在血泊中,一雙驚異的眼睛永遠定格。
門被踹開,一夥人衝了進來,見到眼前的一切,驚呆了。我被按倒在地,動彈不得,其實也是不想反抗。我聽見他的聲音:怎麼回事?
大哥,這女的殺了蛇姐!
我忽然有一絲害怕,因爲我猜不透他會怎麼想,第一次。
一隻手揪住我的頭髮,迫使我擡起頭來。對上他目光的一刻,我似乎感到他微微一顫。
是你乾的?
她…她是警察的臥底。我有些底氣不足。
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人,略一思考,對按住我的人說:關起來。
再見到他是兩天以後,我放出來後就直接被帶到了他面前。
你怎麼知道小蛇是臥底?
因爲我想爲大哥出力。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大哥忘了,是大半年前。
他想了想,吐出兩個字:名字?
我叫小鸞。
我在他身邊待了半年有餘,今天他才知道我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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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關係,當年不也是這樣嗎?
直到被母親帶走的一刻,我纔回過頭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他:喂,我叫小鸞,是小鳳凰。你呢?
我叫曜雲,是龍。他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對。
什麼是龍?
像鳳凰一樣,是一種神獸。
哦。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母親展開羽翼騰空,我俯視自己住了不短時間的地方,發現他還站在原地,望着我,眼神中流露出的什麼讓我有些不舒服。
曜雲——你會來看我嗎?我對着他大喊。
可惜母親飛得太高,我已看不清他的表情,聽不見他的回答。
九、
“嗖”地一聲,遠處一隻小獸頃刻斃命。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小鸞可不是吃素的。我得意洋洋地揮揮手中的弓。
二姐影拎着斃命的小獸回來了,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一擊致命。這箭真是小鸞射的?
那當然!姐姐你可是親眼看着我放箭的呀。
姐姐們互相看看,均是一副不信的樣子。
真金不怕火煉,不信就睜大眼睛看着。我撇撇嘴,昂頭尋找目標,忽見遠處飛過三隻飛獸。
看好吧。我搭上三支箭,蓄力待發。
妹妹,小心!姐姐們不約而同提醒道。
我不說什麼,右手一鬆,三支金箭劃破碧空,直直穿透來不及反應的飛獸,無一落空。
怎麼樣?我得意地回頭問道。
自然贏得一片驚詫又讚許的目光。
妹妹這箭,是誰教的?大姐羽似乎還沒從驚訝中緩過神來。
就是那個救我的傢伙,他說他叫……曜雲。我拍拍腦袋,想了半天。
哦,原來如此。有幾位姐姐恍然大悟似的。
曜雲是誰呀?倒是我好奇了。
曜雲是龍族力將之一,以善射著名。
小鸞你真走運,落難一場倒得了個好師傅。大姐笑道。
咦,那是?有姐姐發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遠遠走來一個白衣若雪的男子,手中拎的是我剛剛射下的飛獸。他背上的弓在陽光下閃着金燦燦的光芒,再熟悉不過。不是嗎?我曾經無數次撫摸上面的金色龍紋,愛不釋手。
曜雲!我歡笑着跑上前去迎他。
他放下手中的飛獸,輕輕扶正我胡亂背在背上的弓,臉上始終是溫柔的笑。
一笑,褪了世間所有的色彩。
醒醒!聲音冰冰冷冷。
我一驚,忙擡起頭,同一張臉,卻是截然不同的神情。他冷冷地看着我:該做的都做完了?
沒、沒有……
沒有還敢睡覺!他丟下一句冷話,轉身向外走去。
心中忽然一陣委屈。自從相遇,他的一言一語皆是這般透心寒冷。
從前你從不這樣與我說話的,如今卻……
曜雲……
他猛然頓住腳步,用狠狠的目光逼視着我:你怎麼知道我叫曜雲?
原來他這一世也叫曜雲。
可我要怎麼向他解釋?難不成要告訴他這個聽起來無比荒唐故事?
我猶豫着,惶急着,淚水盈滿了眼眶,像心中的秘密,就快憋不住了。
看到我的眼淚,他略略一驚,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不語,末了,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大概是弟兄們告訴你的吧。
語罷,離開,逃似的。
可他的弟兄中,幾乎沒有人知道“曜雲”這個名字。
十、
母親疼愛地摸摸我的頭,笑着轉向他:那麼,小鸞就拜託你了。
前輩放心,曜雲定保護好令女。他語氣中不帶一絲遲疑。
去吧,聽話些。母親捏捏我的臉頰,那份從容告訴我,她是真的很放心。
能不放心嗎?自從回來,我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是瞭解的。眼看自己奄奄一息的女兒一下子活蹦亂跳了,做母親的肯定高興都來不及。
我蹦到他身邊,扯着他的袖子問:今天去哪?
帶你去人間獵獸好不好?他語氣溫婉,像在哄我吃藥。
嗯嗯嗯!我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第一次見到人間的幽林碧水,我的興奮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我大聲地笑着、尖叫着,像瘋了一般,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緊張的神情。
和逼近的危險。
黑煙迅速彌散過來,我驚詫之餘竟忘了躲閃。一排金箭從身後射來,卻沒有減弱黑煙的勢頭。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將我緊緊護在懷中。
我安然無恙,他卻正迎上那一擊。
曜雲!曜雲!我大聲呼喊。
他緊咬下脣,臉色煞白,一手聚力揮散黑煙,一手始終緊緊摟住我,毫不鬆懈。
險情過後,我扶他在樹邊坐下,不知所措。
小鸞,怕嗎?他無力地靠在樹上,俊秀的面容是掩不住的倦意。
和那慣有的,淡淡的笑。彷彿爲了讓我放心。
怎麼辦呢?我不敢直接回答,其實,我怕。
他似乎很痛苦,閉上眼睛沉默了一陣,緩緩道:小鸞學過治療嗎?
沒、沒有……
不要緊。那麼,休息一下再上路吧。語氣那麼從容。
陰風倏過,林葉微響。泉石竊語,鳥獸詭啼。
看着他慘白的臉,我急得身體輕顫,卻無計可施。
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忽然,他伸手攬我在懷中,拉過自己的披風將我裹好。他以爲我是畏寒。
好一片寂靜,耳畔只有他沉而緩的呼吸。
有什麼東西在我體內升起,彌散,柔柔流動。我靠在他的胸口,握着那雙微涼的手,口中不知不覺輕輕吟誦起來。
吟誦着平時我不舒服時,母親常常爲我吟誦的古語。
一股力量倏然離開了我的身體。我感到他微微一動,隨即坐起來低頭看我,語氣中滿是驚喜:小鸞,是你?
是啊。平時母親就是這麼做的,我就試了一下。
他撫着我的髮梢,輕柔得彷彿害怕嚇到我:你真的給了我太多驚喜,小鸞。
是在誇我嗎?嗯,有這個意思。
曜雲,知道我有多想再聽到你對我說這句話嗎?
可是,現在的我再也無法讓你滿意了。
他一言不發,可怒氣已經擴散到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我低着頭,戰戰兢兢地站在他面前。
從小到大我都在努力學習這個世界的知識,只想以後遇見你時能助你一臂之力,誰想天意弄人,你我竟走了完全不同的路。我只能從頭學起。
從頭學起很慢,可你卻急需一個得力的人。
把自己的爛攤子收拾好!他低吼一句。
我木然走出去,眼前的景物似乎都不真實了。
我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爲什麼要下來陪他?他早已不是我的曜雲。
可一絲執念在腦海中縈繞,我盼望着,盼望着這一世他肯多看我一眼,對我微笑一次。
只一次,就深深自足。
十一、
母親收了手,搖搖頭:小鸞,今天就算了吧,心不靜是學不好治療的。
算了就算了!我甩手走出房間,獨自爬上門前的樹,躺在枝椏上生悶氣。
四姐瀲走過來,輕輕一躍坐在我腳邊:妹妹,有心事?
很煩。
因爲學不好治療?
不是。
那是因爲……曜雲?
似乎是吧。對了,他怎麼不來了?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情?
妹妹,他像你的姐姐們一樣,是要保衛東冥的。他是龍將。
……
四姐不知何時離開了。我依舊孤伶伶地躺在樹上,什麼都不想幹。迷迷糊糊,居然睡着了。
有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我一個激靈翻身起來,卻失手從樹上掉了下來。
還未走到跟前的他看到這一幕,連忙奔來。
我顧不上一身痠痛,撲到他的懷中,帶着哭腔責備道:我還以爲你再也不來了呢!
不會,我要把小鸞永遠帶在身邊。這次他沒有笑,神情是異常的沉穩堅定。
思緒收回來,他正與弟兄們喝得暢快。看他高興,我也高興起來,畢竟這是我爲他辦成的第一件事,而且是件不小的事。
來來來,讓鸞姐幹一個!有人起鬨。
好,我就乾了這杯!我一昂頭喝光了杯中的酒,辣得眼淚直冒。
嗷嗷,鸞姐好樣的!一席人嚎叫着。
他繞過桌子搖搖晃晃走到我身邊,伸手攬住了我的腰,吐着酒氣口齒不清地向全桌宣佈:從今往後,小鸞就跟我了!
不知爲什麼,我沒有感到高興,反而有些害怕和窘迫。或許我不該奢求,但這確實不是我想的那樣。
走出包間透透氣,再進去時一桌子人都已東倒西歪。我走到他身邊,輕輕道:大哥,別喝了,注意身體。
他瞪起紅紅的眼睛看了我半天,開口竟是一句:你、你想跟我說什麼?
什麼?
別、別裝了,你到底瞞着我什麼,還、還、不說?
該告訴他嗎?畢竟他已不是從前的他了。可、可我不甘心……
最終嘆了口氣:大哥,既然你叫我說,那我就說吧。
在一片喧囂之中,我對着醉眼朦朧的他講起曾經。
講起他徹夜不歇,只因爲我睡着後一直在發抖。
講起他如何扶着我的胳膊,耐心地一點一點教我射箭。
講起他陪我練武,一招一式。往往先耐不住性子的是我,他卻自始至終不說半個“不”字。
講起嫋嫋雲端的雙飛,我與他。
講起仙谷花草中的歡笑嬉鬧,鮮豔的花汁草液沾上了他纖塵不染的白衣,染花了我紅暈的臉頰。
講起皓然的月光下,他凝視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小鸞,我要從前輩那裡將你要過來,永遠不還。
永遠,是個分量很重的詞。
講着講着,一滴眼淚落進手中的酒杯中。我心中一驚,自己真是太入神了。連忙看他作何反應,卻見他早已埋頭呼呼大睡。
我自嘲似的笑笑,順手拿起件衣服給他披上。
十二、
手頭上的事越做越順利,不過短短几年我就幫他將勢力擴大了許多,而我,也開始小有名氣。
人怕出名豬怕壯。對手很快盯上了我。
大哥派專人保護我,沒有人能拿我怎麼樣。
可我的父母不同,他們不受保護。於是……
我沒想到自己竟對這對人族夫妻有這麼深的感情。聽到他們的死訊,我不僅暈了過去,還不顧一切地趕回家看他們最後一眼。
這是我唯一的失誤,我將自己親手送給了敵人。
就像曜雲,一生百發百中,卻因一箭失利,在神魔對抗中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聽姐姐們說,他俊秀的背影定格在戾鳴之箭射出的最後一剎,久久不倒下,像在等待什麼,直到第二支魔箭穿透身體。沒有人見到他最終的神情。
我在姐姐們的一片嘆息聲中,沉默。
哪裡是苦苦的等待,那分明是不忍離去的掛念。
我不顧一切來到他身邊,保護他,幫助他。相思太苦,我怕他在人間備受煎熬,更怕自己在天上受不住煎熬。
或許……或許在人間,我們還能像在天上一樣?
黑暗中,我靠着冰冷的牆壁沉沉地嘆息。這一世,我永遠不可能找回我的曜雲了。因爲我,到頭來都未曾見到那令我魂牽夢繞的,一笑。
那傢伙要拿全部的家當來換這女的?我聽見看守我的人議論道。
可不是!你說她咋值這麼多錢?
不不不,大哥,你不能這麼換我!此生你我緣分至此已盡,一切都是註定。
我腦筋飛轉,得想個辦法阻止他。
十三、
懸崖邊,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我全然不顧身後黑洞洞的槍口,欣賞着漫山遍野爛漫的楓葉。
昔日那溫柔的笑在一山紅豔中清晰又模糊,模糊復清晰,令我如癡如醉。
爲了這一笑,我跪倒在族長面前,求他查你的生世。爲了這一笑,我化自己本就不足的靈力做一名女嬰投入人間,自己拋下神體伴你一世爲人。只可惜,最多維繫二十七年。
足矣,只要能幫你。
足矣,只要能陪你。
十四、
我深深望一眼那不變的面龐,編織着千年如初的夢寐。
夢中,你正溫柔地對我笑着,令世間萬物黯然失色。
火一般的楓林虛無了飄渺的面容,我縱身跳下,追隨而去。
我不會拖累你,曜雲,無論你認得我與否,無論你對我如何。
我彷彿聽到你撕心裂肺的呼喚我的名字。
驚訝之餘,我陶醉地笑了,原來你是在乎我的。
此生,知足了。
十五、
睜開眼睛,是族長的法壇。我不會死,因爲我本體未滅。
沉默着走出法壇,卻終是沒有勇氣再看一眼輪迴鏡中的容顏。
輪迴之後,曜雲再不會記得小鸞;今生今世,小鸞再無法棲身人間。
到最終,這份情會隨我手中的孟婆湯永遠湮沒在忘川水中,渙然消散。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