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137 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本事還真不小
“是夜靈讓我這樣做的,我也同意。因爲今日是三月之期的最後一天,你身上的蠱毒幾時發作並不知道,隨時都有發作的危險,而若是隻單純的蜈蚣毒,我可以用‘藥’護住心脈二十四個時辰,毒‘性’不會蔓延,只要她不用內力。”
鳳影墨定定盯着張碩,一雙眸子裡慢慢騰起血紅,他搖頭,“我不信,你肯定騙我的,肯定是騙我的……”
這個男人經常沒個正型,肯定是聽到他說,夜靈不見了,所以故意這樣騙他讓他急的。
要想解掉他身上的冰火纏,哪有那麼簡單?
必須他讓蜈蚣咬,夜靈也同樣被蜈蚣咬,然後用夜靈的血做‘藥’引,解掉他身上蜈蚣毒和冰火纏的蠱毒生成的第三種毒。
“我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鳳影墨一直搖頭,其聲恍惚。
張碩輕嗤:“用剛纔那兩個美人的話說,不信拉倒!你也知道的,冰火纏在不發作和不碰酒的情況下跟正常人無異,所以,你解了跟沒解,自己沒有感覺也正常。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找個大夫幫你號號脈,看你身上還有沒有蠱毒?醣”
“就算你讓我毫無知覺地睡了一會兒,我醒來總有知覺吧?我爲何感覺不到被蜈蚣咬過,我身上也未見有被咬過的痕跡。”
張碩低低笑:“什麼叫也未見有痕跡?我尊敬的鳳大人,你的眼睛長在前面呢,請問,你能看得到自己全身的每一個地方嗎?”
見鳳影墨瞳孔一斂,似是意識了過來,他又接着道:“是的,我們讓蜈蚣咬的你的背,你長了後視眼嗎?能看到自己的背嗎?而且,我也用‘藥’麻掉了你那個地方的知覺,所以……”
“沒經過我的同意,你們有什麼資格這樣做?”
鳳影墨驟然厲吼一聲,就像是受傷的困獸,聲音蒼啞又淒厲,話落的同時,他揚臂,一掌重重砸在張碩面前的桌案上。
“嘭”的一聲巨響,桌案頓時被劈成兩段。
張碩嚇了一跳,驚訝地看着他:“你瘋了?”
“瘋的是你們!”
一雙眸子徹底被猩紅填滿,鳳影墨咬牙,聲音從喉嚨深處出來,話落,也不等張碩做出反應,已是轉身,衣袍一晃,風一般出了‘門’。
“還不是怕南火草還沒有拿到,你就蠱毒發作一命嗚呼了!敢情我們救你還救錯了?”
張碩愣在那裡半天回不過神。
好一會兒,纔想起鳳影墨方纔說的話。
“夜靈不見了。”
張碩眉心一跳。
出了萬‘花’樓,外面陽光刺眼,鳳影墨站在馬路上,茫然四顧。
人生第一次,他感到了那種無力的茫然。
天大地大,他要到哪裡去找她?
天大地大,又有哪裡是她能容身的地方?
“是夜靈讓我這樣做的,我也同意。因爲今日是三月之期的最後一天,你身上的蠱毒幾時發作並不知道,隨時都有發作的危險,而若是隻單純的蜈蚣毒,我可以用‘藥’護住心脈二十四個時辰,毒‘性’不會蔓延,只要她不用內力。”
毒‘性’不會蔓延,只要她不用內力。
難怪。
難怪在戒坊與大理寺御史臺的那場比賽中,剛開始可以看得出來,她是沒有用內力的,雖然也是拼盡全力,卻只是用着正常人的體力。
後來,戒坊越來越被動,越來越處於劣勢,她纔開始爆發。
特別是最後那決定生死定乾坤的一球,從搶奪到運球到投‘門’,耗費了她多少內力,他清楚得很。
他一直在看臺上看着她,一直在,卻粗心地沒有感覺到這裡面的蹊蹺。
還有,還有追易敏的時候,若不用內力提輕功,又怎麼可能會追得上?
還有跟易敏癡纏打鬥的時候……
還有被陌千羽所傷的時候……
還有……
龍‘吟’宮
霍安看着面前一直走來走去,走去走來,走了一天的帝王,終於忍
不住小心翼翼地建議道:“奴才去給皇上倒杯水來。”
“不用!”
帝王看也沒看他,一直眉頭緊鎖,一直腳步不停。
霍安被他轉得有些頭暈。
“那,皇上午膳也未用,這會兒怕是餓了吧,皇上想吃點什麼,奴才讓御膳房去準備。”
帝王終於腳步一頓。
霍安心中一喜,連忙迎上前。
卻不想,帝王劈頭而來的竟是:“你還嫌朕不夠煩嗎?出去!”
霍安臉‘色’一白,見帝王臉‘色’黑沉、鳳眸沉鬱,連忙告退倉皇而逃。
陌千羽一屁股坐在龍椅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擡手捏向自己痛得發裂的眉心。
夜離,你到底在哪裡?
後山被禁衛整個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
戒坊沒有。
棺材鋪也沒有。
傷成這樣,還能去哪裡?
印象中,她不是一個會輕言生死的人。
從來不是。
哪怕身處逆境,哪怕在最艱難的時候,她依舊是那樣堅韌、那樣頑強、那樣百折不撓、那樣生命力旺盛。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這樣一個人悄然離開。
在自己身受重傷、身中劇毒的情況下。
爲了確認她的傷勢,他讓太醫檢查了她留下的那一泓鮮血。
太醫說,從血來看,此人應該內傷嚴重、身中劇毒。
他當時就震驚了。
內傷他知道。
劇毒從何而來?
也就是那一刻,他終於明白過來,她爲何那樣不顧一切地想要贏得蹴鞠比賽的勝利,爲何那樣拼死也要奪回南火草了。
原來,她身中劇毒。
怎樣中的毒,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驚痛的同時,心裡忽然空落落的。
不就是中毒了嗎?不就是需要南火草嗎?她完全可以跟他說,完全可以找他,他可以跟端王拿。
而她沒有。
從幾時開始,她對他慢慢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和倚靠,變成了今日的這個樣子?
是從那日映月樓上他拒絕她那次開始嗎?
還是她求他收回夜靈和鳳影墨的賜婚,而他不同意那次開始?
又或者是她求他放了巧黛,他沒放,‘逼’迫她跟鳳影墨和離了纔將人放出來那次?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次,他們或許再也回不去了。
只知道,對於一個身中劇毒、又身受內傷的人來說,沒有拿到解‘藥’,這樣獨自離開,就無異於在求死。
她那樣一個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拼命求生的一個人,第一次求死。
可見她心裡的傷慟和絕望有多強烈。
其實,今日,他是想跟她解釋的。
只是她決絕得不給他這個機會。
那日爲救易敏,他推出龍袍,他其實也沒想過真的要將她推上風口‘浪’尖。
動機是將衆人的注意力都引到戒坊坊主‘私’藏這件事上來沒錯,可他覺得他完全有能力化解。
他甚至都想好了,就說那日在戒坊被赤蛇所咬時候留在戒坊的。
可誰知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夜離並不知道龍袍。
拿他龍袍的人是夜靈。
夜離一口否認,死也不承認,這件事才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當然,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人,都不知道在哪裡?
或者說,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死?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陡然坐直身子。
殘陽似血、日落黃昏。
枯藤、老樹,小橋、流水,橋頭上靜靜佇立着一人。
素衣素裙素‘色’披風曳地,盈盈瘦瘦、清麗脫俗,一雙略含愁緒的眸子正盯着橋下的流水失神。
小橋僻靜,無一行人。
天地萬物似乎都沒了聲音,只有流水潺潺而過。
忽然,空氣中一股異流涌動,‘女’子眸光一顫。
緊接着就是衣袂簌簌的聲音,由遠及近,翩然落於‘女’子的身後。
‘女’子緩緩轉身,看向來人,“你來了?”
當男人眉目如畫的容顏映入眼簾,原本縈着愁緒的眸子就好似遇到了一股拂面清風,一點一點將那抹愁霧驅散。
“我來拿南火草。”鳳影墨直接開‘門’見山。
‘女’子微微一愣,“你要南火草做什麼?”
“那你又要南火草做什麼?”鳳影墨不答反問。
‘女’子眸光閃了閃,略略別開眼,“我自然有我的用處。”
“我也一樣,也有我的用處。”頓了頓,鳳影墨又補了一句,“我中毒了,需要它來解毒。”
‘女’子一震,愕然看向他。
“你中毒了?什麼毒?”一邊急急而問,一邊瘸腳上前兩步,作勢就想要探他的脈搏。
卻被鳳影墨不動聲‘色’避開,“你不信我?”
“不是,”‘女’子搖頭,幽幽道:“我只是想幫你看看,要不要緊。”
“給我南火草,自然就不要緊了。”
‘女’子有些爲難:“可是我……算了,今日在皇宮後山,若不是你,別說南火草了,怕是我也逃不了。”
‘女’子一邊說,一邊自素衣的水袖中掏出一枚有着細長葉子的紅草,遞給鳳影墨。
“謝了!”
鳳影墨伸手接過,轉身便走。
‘女’子見狀,秀眉微微一蹙,對着他的背影道:“這麼長時間沒見,你難道就沒有其他的什麼要說的嗎?”
鳳影墨腳步未停,頭也未回,只再次揚了揚了手中的南火草,低醇的嗓音被暮風送過來。
“多謝!”
‘女’子垂眸彎了彎‘脣’。
謝了,多謝!
煢煢立於風中,她徐徐擡眸,看向男人大步離開、漸行漸遠的背影。
夜離捂着‘胸’口,強忍着胃裡不斷朝上翻涌的腥甜,閉眼甩了甩頭,再睜開眼繼續跌跌撞撞往前走着。
麻木的、機械地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是天‘色’越來越暗了,還是她的視線越來越弱了,眼前的景物漸漸開始變得模糊。
鍾霓裳,堅持住。
不能睡,也不能倒下去。
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一倒下去肯定就再也起不來了。
她要找解‘藥’。
她要活下去。
她還有很多的事要去做,鍾家的冤情還沒有昭雪,父母大哥的仇都沒有報,她還有霓靈要照顧,她不能死。
不能就這樣死去。
想起霓靈,她似乎又恢復了一絲‘精’神。
霓靈此刻應該已經躲起來了吧?
她一從皇宮後山下來,就給了點銀子一個路人,讓那人給她送了信給霓靈。
說出了點狀況,讓她出去躲避一段時日,不要呆在棺材鋪,也不要去戒坊,她會跟她聯繫的。
之所以這樣,她有她的顧慮。
因爲在鳳影墨這邊,她是夜靈的身份,今日參加戒坊的比賽,也不過是代替哥哥夜離所爲,若見霓靈還在,豈不是一切都穿幫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在陌千羽這邊
,她失蹤了,難保這個男人不會再用霓靈來‘逼’迫她出來。因爲他深知,霓靈就是她的軟肋,比她的命還重要。
所以,她不能給他們脅迫自己的機會,她跟霓靈同時失蹤,才最安全。
只是,解‘藥’在哪裡呢?
她搖搖晃晃走着,藉着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黑時而亮的視線,四下看着。
她記得就是這座山。
以前她母親就是到這座山上來採各種草‘藥’。
雖然,她知道,遇到像南火草這種千年奇‘藥’的可能‘性’幾乎爲零,但是,她還是要來找一找。
而且,她也可以找點對內傷有益的‘藥’。
憑着僅有的一點對醫書上關於內傷‘藥’描述的記憶,她扯了一棵似乎是對內傷有益的草,只在衣服上揩了揩上面的泥巴,就塞進嘴裡咀嚼。
又苦又澀,腥臭無比,她強迫自己吞嚥了下去,又開始跌跌撞撞繼續找。
可是,光線真的越來越暗,視線越來越不清明。
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沉,就好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她都得咬牙拼盡全力。
在又不知走了幾步之後,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整個人栽撲在地上。
想爬起,卻再也沒有爬起來。
嘴角又有腥甜涌出,她倒在那裡,身子微微‘抽’搐着。
眼前是大地和綠草,泥土的氣息撲鼻而來,卻也漸漸被血腥替代,她眼睫輕顫,無力地張闔。
意識越來越‘混’沌,越來越淡薄。
看來,今日她是要死在這裡了。
霓靈……
一團婆娑光影中,她似乎看到了父親,看到了母親,還看到了她大哥。
他們對着她慈愛地笑,“霓裳,我們來接你了。”
不。
爹,娘,大哥,我還不能死。
我還不能死啊。
你們的大仇還未報,還有霓靈一個人以後要怎麼辦?
若你們在天有靈,就請賜予‘女’兒活下去的力量。
‘女’兒要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做什麼還那麼多廢話?就不知道保存點體力嗎?閉嘴!”
驟然一道男聲響在頭頂。
夜離一震,強自讓自己恢復了一點神識。
那聲音,好冷,就像是淬了冰。
可那聲音,卻又是如此熟悉。
雖然,她曾經只聽過一次,卻被她記了三年。
吃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也只能勉強撐開一條縫。
紅彩滿天,一片‘迷’離光影中,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她的身邊緩緩蹲下身來。
着一身墨‘色’的鎏金滾邊黑袍。
從她的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那枚繫於腰間輕曳的梅‘花’形和田‘玉’墜。
如三年前的初見一模一樣。
是他。
真的是他。
雖然全身已然沒有了一絲力氣,但是夜離還是緩緩地、吃力地朝對方伸出手:“三爺……”
“讓你閉嘴!”
又是那冷若冰霜的聲音。
可夜離聽在心裡卻是無比安心,就像是第一次他出現時,她覺得那是天下最好聽的聲音一樣。
男人沒有理會她伸出的手。
下一刻,她卻是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陡然一輕,緊接着又是一暖,對方已經將她抱在懷中。
大概是躺在冰冷的山地上太久了,她覺得那懷抱好暖,像父親的,也像大哥的。
她甚至起了貪念。
“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本事還真不小。”
男人的聲音依舊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可是大手卻溫熱又幹燥,他就那麼用手掌替她揩着嘴角的血漬。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掌心和指腹上的薄繭,帶着微礪的觸感。
她努力睜開眼睛,想要看他的臉。
然,有什麼光線刺得眼眸巨痛,她怎麼也睜不開。
唯有緊緊攥住他‘胸’口的衣襟,不願放開。
雖然看不到,所幸意識還殘留。
雖然淡薄,卻已足夠。
她感覺到他將她抱了起來。
然後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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