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傳說中,這八卦出自伏羲之手,能通八卦的人自古以來或有不少,但能將八卦運用於戰陣的卻是不多。
李馨歌不懂八卦,連入門都沒有,當然也就不知道此時的鎮南關已經被打造成了一個活動的八卦盤,其中休、生、杜、驚、死、傷、景、開八門隨着十二時周天不停的在進行變化。殊不知你前腳剛踏入生門,後腳踩上的未必不是死門。
天空中行雲快走,流風吹過,層層雲靄將月光悄悄擋去。
城內殺氣迫人,冰冷的寒意直滲透入人的骨子裡;不見刀光劍影,連唯一的一線光亮也不再,幽深無人的街道上塵揚灰飛,路的盡頭掩在黑暗之後,像是噬人的獸等待着獵物的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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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這鎮南關古怪。”一起隨她進來的親衛手中緊緊攥着長刀,目色中俱是戒備零星夾雜幾許不安,這種安靜的伏殺比起面對面的廝殺更能折磨一個人的神經。
李馨歌緊緊抿脣不語,眼神不停四下張望。
爲何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氣息,爲何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明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便會有強烈的感覺……難道……。
一個不好的念頭躥入腦中,讓她一下子慌了神;雙腳一夾馬鐙,她突然如箭般衝了出去,身後侍衛跟隨不及。僅僅是在這千鈞一刻,從天空中突然落下箭雨如織,慢慢的向左右延伸開來。李馨歌身後的侍衛皆躲避不及,均被射下馬來。
聽到身後出現異響,她猝然勒馬回頭,驚見那紛紛的箭雨向她這邊移來,僅差數步就要射到她了。不敢懈怠,她勒馬狂奔。沒有目的,不知目的,她只能沿着無人的街道往前奔,自己也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銀色圓月彎弧突然從半空中斜飛而出,“嗡嗡”破空的風聲像是催命的魔咒。李馨歌憑着本能的向下一彎腰將上身貼近馬背,銀色的光堪堪擦過她的頭頂,只削下頭盔上的一撮紅色瓔珞。她還來不及舒一口氣,漫天遮地的銀色光弧便從四面八方飛出,李馨歌一下子驚窒的忘記了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死亡猝然逼近。
在她完全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一個影子快速的從街角衝出,輕身飛躍,在李馨歌發現有東西逼近的時候已經把她撲下了馬。
熟悉的藥香深嗅入腦中,一下子將她所有堅強都摧毀。
她埋首在他懷中,不敢擡頭,怕眼淚會潰堤,她丟不起這人。
“你來幹什麼?!”是他的聲音,依舊那般好聽,不過他口氣聽上去不太好,似乎在責怪她。
李馨歌從他懷中擡頭,正見他半面側顏和眼角一點朱痣,那樣的完美,完美的讓人嘆息。
“我來救你的啊,你怎麼還這態度的?!”她羞腦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氣他如此不懂她的好意。
“救我?”鳳言珏終於看了她一眼,不過是斜斜的一睨,話中有笑:“剛纔好像是我救了你吧?”一想到她方纔遲鈍的樣子,他心中就又開始生氣,真是沒見過比她還反應慢半拍的女人啊!如果他差那麼一步的話……。
被他這麼一說,李馨歌纔想到自己又再一次的與死神擦肩而過,而救她的人還是面前那個沒心沒肺的男子。
如果只是碰巧,又怎麼會有一而再、再而三,或許這就是命運……。
“知道了,我又欠你一條命。”李馨歌咕噥了兩聲,樣子像是有點不滿意。
“記得就好。”鳳言珏笑了笑,眼中森寒殺意也退了不少“等一下跟着我走,千萬別亂跑。”他慎重囑咐,這用鎮南關所排的伏羲風后八陣已經挑起了他的興趣,以他的能力破陣不難,可現在身旁卻又多了一個人要保護,能不能安然將她帶出去就必須打個折扣了。
“知道了。”李馨歌不甘不願的應了一聲,知道他在解陣方面是好手,現在除了聽他的還能有其他方法嗎?怪只怪她自己在這易經方面天生缺根筋。
“喂,你很重啊,起來!”李馨歌后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是被鳳言珏護在身下的,而她則滾在了地上,兩人的樣子着實有點曖昧,她只是倉促的拍着他的胸口要將他推開。
鳳言珏根本沒發現什麼異常,只是單手一撐便從地上躍起,順便一把將李馨歌也帶起。
“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別回頭看知道嗎?”他一邊囑咐,一邊拉着李馨歌的手腕小跑入一旁幽黑的巷子內,根本未見身後的人一張臉紅如燦霞。
鳳言珏帶着她東繞西繞,走過小巷穿過大街,無人的道路上只聽到兩人急促的腳步聲,讓李馨歌錯覺自己來到了鬼城酆都。
再也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正當李馨歌以爲能這樣安全退出鎮南關的時候,一直走在前面的鳳言珏突然停下了步子,李馨歌止步不及,一頭撞到了他的背上,堅硬的鎧甲直撞得她眼冒金星。
本想質問他爲何不打聲招呼就突然停下來,可當她擡眸越過他的肩膀時,無需再問她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手持長刀佇立在道路中央的虯髯大漢猶如鐵塔一般,肅殺的氣息伴隨着血的腥味漸漸從他身上漫延。
“難道是鎮南關守將耶律隆旭。”李馨歌在鳳言珏身後低語。耶律隆旭是西夏十大名將,尤其擅長陣前斬將,那股氣勢可劈山裂海。要不是西夏諸皇子奪嫡的時候站錯了隊,以他的能力是不該在這個人煙稀少的鎮南關的。
南唐走運,西夏的十位名將在奪嫡戰中死了一半,現在餘下的五位除了鎮南關的耶律隆旭外,還有一個就是扼守在通往單涼必要經過的潼關,而另三位則都在北方與北魏直面衝突。
鳳言珏鬆開了牽着李馨歌的手,將她推到一旁,只囑咐了一句話:“站在那兒,千萬不要走動。”
李馨歌不知道鳳言珏爲什麼一定要走這條路,可是她相信他的判斷。眼前局面可能必須得打敗這個耶律隆旭他們才能離開吧。
“小心。”爲了不讓他分心,她也是隻沉聲說了兩個字。
鳳言珏側眸對她眨了下眼睛,笑着點了點頭,依舊是那般散漫,彷彿什麼事都不曾放在心上。
李馨歌心頭一下驚顫,爲他方纔的一眨眼,一展笑,心臟竟然如擂鼓般“咚咚咚”的狂跳了起來,甚至她自己都能清晰聽到。
說起來,李馨歌還從沒見鳳言珏動過手,他的功夫到底有多好其實她也沒底,只是聽與他一同前鋒的將領們偶爾讚歎過,很飄渺的形容,讓她想不出來該是何種樣子。直到她現在親眼所見,這才發現,他功夫之高遠遠出乎她的想象。
“這男人,打個架姿態還那麼好。”李馨歌站在一旁見兩人你來我往,口中自言自語。
耶律隆旭的刀法沉猛,每一下都含千鈞之力,力強則少機敏,而耶律隆旭之所以被稱爲西夏十大名將就在與他不但力足而且勁巧,很難想象他怎麼把兩者如此完美的結合起來。李馨歌看得是膽戰心驚,縱觀南唐全軍恐怕很少有人能在他的刀法下不吃虧的。
但若有意外,那大概就是鳳言珏了,他的身法輕巧,快的時候如鬼魅,慢的時候又猶如打太極,極有韻律。如果不是穿着這身銀甲而是換上飄逸的袍衫,恐怕以他的姿態,人家不會認爲他在打架,而是以爲他在追逐花間粉蝶,那般的風流瀟灑。
長刀破空飛出,“奪”的一聲嵌上一旁木欄,鋒刃直直插入,鋒尖穿透堅木猶自微顫不止。耶律隆旭半跪在地,持刀右手無力垂下。
“承讓了。”鳳言珏抱拳拱手,臉上不見睥睨,倒是有幾分謙遜的和藹,他並沒有擺出高傲的姿態來□□自己的手下敗將。
耶律隆旭從容的站起身,他的右手手腕扭曲成詭異的彎度,李馨歌這才發現原來他的手已經被鳳言珏剛纔一腳踢斷。
“走吧。”他走到她的面前,牽住她的手腕。
“你……你……。”李馨歌怔怔看着她,口中結結巴巴的已經不能成言,只知道他很強,未曾想到竟然是強到這般地步,不知道和北帝比起來兩人誰更勝一籌,她心中突然這麼想到。
“嘖……話都講不利索了。”鳳言珏不客氣的笑話她,牽着她就走。不曾留意耶律隆旭嘴角旁邪佞的笑。
一聲長嘯破空,鳳言珏已知不妙,不曾回頭,他拉着李馨歌就跑。身後“嗖嗖嗖”的聲音緊追而至。
不遠處有一匹馬,李馨歌看出那是他的戰馬,果然他是知道出路的。
“上馬!”鳳言珏想一把將她託上馬背,誰想她卻死活不肯上。
“你前,我後。”她倔強的要求。
不明白她哪裡來的執拗,鳳言珏一咬牙先上了馬,反手一把將李馨歌拉到身後。
鐵矢破風襲來,有幾支堪堪與他們擦肩而過。鳳言珏一手緊攥着馬繮,微微俯下身體,另一手探向腰間,握住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她的手很冷,像是天山的雪水,帶着沁薄的涼意。
李馨歌靠在他的背上,清晰感覺到他掌心的溫暖,心頭頓時一軟層層綿塌下來,一定能安全回去的……一定能的……。
直到身後箭風不再,鳳言珏這才舒了一口氣,心中卻暗惱這耶律隆旭也太卑鄙無恥下流了,竟然出暗箭傷人。
“馨歌,你沒事吧?”兩旁高樹迅速從眼前掠過,他半側過頭想看看身後的人是否安然。
喚了她幾聲她都沒有反應,鳳言珏心中一驚,單手勒住馬繮停下馬來。
“馨歌?”他拍了拍腰間的手,急急喚道,怎知他剛一鬆手,環在腰間的雙手便猝然無力滑落。
“通”的一聲,她從馬上摔下,頭盔飛落在一旁,長髮頓時揚散開來。
“馨歌!”他從馬上跳下,兩步跨至她的身前,半跪在地,一手將她扶起,手掌貼着她的背脊,竟觸得一手溫熱溼濡。
三支短身的鐵矢插在她的背上,沒入三分有餘,恰在鎧甲的銜連處。
“馨歌……你醒醒……。”他惶急的輕拍她的臉,想要把昏厥中的人兒喚醒。
李馨歌躺在他的臂彎中,只覺得臉上被拍的一陣一陣的疼,似乎還有誰一聲聲的呼喚。將快要沉入黑暗的意識艱難喚回,她蹙着眉頭慢慢睜開眼。周圍樹影斑駁,月光只隱約照出他的面容輪廓,唯有那雙眼睛還是如此的明亮:“你……沒事吧……?”胸口處似被壓了塊重陀,她喘着粗氣好不容易的說了一句話,不是別的,只是問他可還好。
鳳言珏楞了半晌,只是看懷中的人兒眼睛半眯半闔,脣上豔色也漸逝,他心中就好像感覺被利錐狠狠刺了一下,從來不曾體驗過的窒悶疼痛將他整個人生生攫獲。
“你……是不是因爲要替我擋箭這才硬是要坐在後面?”鳳言珏正正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眸中情緒有千千萬萬,不曾想到自己也會有語聲打顫的那一刻。
李馨歌悄然對上他的眼睛不曾細看的又突然將雙眸閉起,轉過頭將面孔埋在他的懷中,只艱難的吐出了兩個字:“屁話……。”
口中涌上腥甜,豔紅的鮮血噴薄而出,濺上他雪白的衣裳。
他一把將她攔腰抱起,翻身上馬,緊緊的將她擁在身前。
“聽着,你必須撐下去,知道嗎?!”他冷着聲命令她,清寒的夜色也難以掩蓋住他深褐雙眸逐淡漸淺,似攏上了輕塵。
李馨歌靠在他懷中,意識介於混沌與清醒間,只憑他身上那股纏綿如縷的藥香這才能牽絆住意識,不讓它墮入黑暗。背脊上尖銳的痛似在被什麼東西漸漸緩解,大量失血而只覺寒意的身體也依稀有了溫暖的感覺。
“言珏……。”她從喉嚨中艱難的逸出兩個字,聲音輕如蚊喃,耳旁風聲颯颯傳過,她以爲自己的輕喃他是聽不到的。她在他懷中笑,往事歷歷從眼前過,從初遇到相識至往後所發生的一切,都清晰的一一浮現出來。
鳳言珏聽到她在叫他的名字,像是有眷戀,又像是訣別,讓他心中竟然生出莫名懼意,怕什麼突然離去,怕什麼再也見不到。
“馨歌,你不會有事的。”他沉着聲音,好似作着承諾,一個他單方面的承諾。
他的聲音繞在她耳旁,那般清晰。
她莞爾笑道:“天意……。”天意讓我生也爲你,死也爲你。
眼前朦上暗色,一切感覺俱都遠去。
鳳言珏擁着她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條入骨的傷口,鮮血汩汩流出沾上她背上箭傷,傷口處有金色卐輪覆蓋,將兩人身上的血液漸混爲一體。
天色漸亮,東方一際金紅終於將暗色驅趕。
李馨歌所率大軍現在有大部分正在前線攻克蒹葭關,後軍中只留了些許人。
當幾個火竈軍正在淘米的時候,見到一身是血的鳳言珏抱着一身是血的李馨歌時,幾個人一下子好像傻了似的站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直到鳳言珏吩咐他們立刻將君公子請到元帥大帳的時候,他們這才反應了過來匆匆離去。
當君尚趕到帥張的時候也被兩人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
雖然疑惑,但他什麼也沒問的走到牀榻旁放下藥匣子。李馨歌身上的鎧甲已經被卸下,她趴在牀上,白色的襯裡已經被血染成了嫣紅。
“這是西夏特質的一種短身□□,箭頭處被製成倒鉤形,一旦嵌入身體就不能□□,必須將傷口切開,才能將倒鉤取出。”君尚邊檢查李馨歌的傷口邊說,這種傷口他處理過不少,可連中三箭的女子他卻是第一次碰到。
“那就麻煩君先生了。”鳳言珏坐在榻旁,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昏迷中的李馨歌。
君尚明白的看到他眼中憂色與幾許忐忑,便安慰道:“將軍無須擔心,君某定當全力施救。”
鳳言珏這才轉眸看向他,感激的一笑,聽他這麼說心中稍許寬慰,只要君家的人說有救,那便是閻王也不能將那人招走。
君尚取出金針,在李馨歌背上大穴施針,一旁熱水乾淨的帕子紗布都已經備妥。正當君尚拿出銀刀薄刃的時候這才發現麻醉用的麻酥散劑量已經不夠。
“沒關係,我扶着她,你動手。”鳳言珏將李馨歌從榻上扶起,把她的雙手和腰身緊緊箍在懷中,避免她因爲過於疼痛而擺動身體。
君尚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銀刀貼上肌膚,鋒刃劃開肌理,血液涌出沾上他的手,貼着指尖滾下,片刻在牀上泅溼了一大片。
李馨歌從疼痛中猝然驚醒,想要掙扎擺脫那難捱的痛,卻發現身體被人牢牢禁錮而動彈不得。
“我們正在替你取箭,你忍一下。”溫暖安撫的話輾轉在她耳邊,讓她安下了心。
她將額頭抵着他的肩膀,輕輕點了點頭,極力想要屏住那裂膚剔骨的痛,可終究遏止不住身體微微輕顫。
李馨歌背上傷口很多,有些是新傷,而有些傷口卻時日長久。君尚看着她背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白皙刻上猩紅是那般的猙獰,不知不覺的,他眼中已有動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身體居然能傷成這樣,卻還是如此的堅強。
第一枚彎鉤從體內拿出,黑色的玄鐵上已經被鮮血浸透。
“幸虧沒有淬毒。”君尚將手中彎鉤放在一旁瓷盤裡,舒了口氣。行帳內溫暖,可君尚突然渾身一寒,只覺得有一股冷冽殺意驀然罩來,將整個行帳都填滿,那種讓人驚懼萬生的感覺,讓人心中漫生出瀕死的絕望。
他詫異側眸看向鳳言珏,卻只見他專注於李馨歌背上的傷口,壓根沒看他,那麼剛纔悚人的殺意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