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拒絕,林晚婧只能選擇逆來順受。
好在這一年宏麟紡織的訂單並不多,接近年尾,已有大批工人進入了停工階段,林熙峰在與工人商討之後,抽調出部分人手分隊幫忙林晚婧處理積累成山的驗貨申請,半個月下來雖說不上游刃有餘,卻也有條不紊。
李凌瑞說,林晚婧的這次妥協對於林家來說決然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只是這次辛苦了她,即犧牲了自由,也貢獻了她嚮往的閒暇時光。
李凌瑞婚後已不再插手醫院的事,慢慢回到恆光遠東集團少當家的位置上,恆光遠東集團是鷺洲首當其衝的出口大戶,若他能親自把關貨物,就算是對林晚婧莫大的支持,這也是他能想到的爲林晚婧做的爲數不多的事之一。
洗過澡,林晚婧換了睡衣窩在被窩裡,輕輕撫摸自己隆起的小腹,感嘆着原來孕育生命的過程是如此奇妙,如此難以言喻,她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沒緣由的覺得有些疲憊。
阿玲整理了浴室裡的衣物,走到牀邊幫她打理長髮,眼見她哈欠連天,關切道:
“小姐,若是累了便早些睡下吧。您現在身子不比從前,該多休息纔是。”
林晚婧莞爾,不及回她,敲門聲響起,她匆忙將被子團在身前,然後對阿玲點了點頭。
“誰?”阿玲邊問邊走向門邊。
“是我。”莫織冬在門外應聲,“小姐洗好澡了嗎?”
阿玲又看了林晚婧一眼,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纔開了門。
“夫人。”阿玲簡單打了個招呼,轉身去收拾林晚婧換下的衣物。
“媽,您怎麼上來了?我都準備睡了……”
莫織冬坐到牀邊,思量了片刻,開口道,“既然你準備休息了,我就直說吧。你最近跟少帥鬧矛盾了嗎?”
林晚婧一愣,她沒想到莫織冬會突然問這件事:
“爲什麼這麼問?我搬回來僅僅是因爲御鯤臺太冷清啊,僅此而已。”
“你是不是……跟少帥吵架了?”
“沒有。”林晚婧垂下眼,“沒有吵架,也沒什麼矛盾。”
是啊,她只想與他形同陌路,何必費時間矛盾呢?
聽了她的回答,莫織冬沉默了,既然她不願意說,那也就不用再跟她提那些市井流言——傳言,劉瑾在新婚之後便對結髮妻子不忠,甚至因爲舊情人將林晚婧趕出家門,傳言中還說,這對新婚夫婦分居兩地,早已是貌合神離。
而這些留言在馬修斯洋行的聖誕晚會後愈演愈烈。
“那麼,那天的酒會,少帥也沒有陪你去嗎?”莫織冬又問。
林晚婧依舊沉默,她確實沒有跟劉瑾一起去那場舞會,她甚至連劉瑾在被邀請人的名單裡都不知道。如果說經過兩個月的冷靜,她心中的傷痕已漸漸彌合,無名指上的婚戒此時看來已不再刺眼,偶爾觸及的時候,她甚至還有些想念那個人溫柔的眼神,會憐憫他也是那場鬧劇的受害者,那麼晚餐過後,當她看見他挽着另一個女孩的手走進會場的時候,她心中殘留的念想便被徹底擊碎了。
“既然你不想說,媽也就不問了。但是晚婧,從你是少帥的妻子,將來也許會成爲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帥夫人,凡事不能只考慮自己,也該考慮你丈夫的處境。總是耍小孩子脾氣,對你們倆都沒有好處的。”莫織冬擡手撫摸女兒的長髮,頓了頓接着道,“雖然我與他相處的機會不多,可我知道他本性絕不是個花花公子,紈絝子弟。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他若是真渾,我又怎會答應這門親事,把你往火坑裡推?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難免有磕磕絆絆,有誤會,有不得已。真有誤會,說開了就算了,若他認錯,你也別太固執,兩人在一起若要白頭偕老,必須要學會原諒和妥協。而且……將來你們要是有了孩子,就更該爲孩子想想,記得嗎?”
林晚婧點點頭,母親的話她都清楚,但是想到劉瑾負她的種種,心便像被揪住一樣抽痛難忍。她說不清這種感情究竟是愛,是難過,亦或者只是不甘心,因爲弄不清楚才一再不願意面對。
“你看看你,這麼大的人了,被子都蓋不平整,這樣睡一夜怕是要感冒的。”
莫織冬伸手便要去抽林晚婧抱着的那團被褥,林晚婧手足無措,卻聽得阿玲一聲驚呼,莫織冬的目光自然追了過去:
“怎麼了?”
卻見她慌張的從地上撿起一隻寶石胸針,手忙腳亂的擺弄了一陣,而後無助的看向林晚婧:“小姐……對……對不起,我把胸針……弄壞了……”
“你這丫頭,以前我還覺得你聰明伶俐的,怎麼幾個月不見手腳拙成這個樣子。”莫織冬責備道。
“夫人教訓的是,阿玲記住了。”
“好吧,既然你困了,我便也不跟你聊了。你爹說,明晚全家人一起吃飯,洋行那裡若是得空,明天就別去了。”莫織冬這樣說着,將一冊小本子塞進林晚婧手中,之後起身離開。
林晚婧卻也沒多想,接過本子應了聲好,又道了晚安,這便差阿玲送莫織冬離開。卻見阿玲關了房門,立刻又把手指頭含回嘴裡,眉頭微蹙。
“手沒事吧?”
“手指沒事,戳了個血點罷了。倒是小姐您的胸針……真的壞了。”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到地上,不壞纔是奇事呢。
那胸針是她16歲時公爵養父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曾經壞過一次,寶石在花園裡丟失了,她爲此沮喪了一天,劉瑾回家之後得知,便將自己佩劍上的寶石卸下來找工匠鑲了上去,從他手中接過還帶着體溫的胸針時的感動她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
“小姐,明天我去找人把它修好吧。”阿玲見她神色有些失落,試探問道。
“沒事,壞了就壞了吧,找個首飾盒收起來就是。”
心有鬱結,此刻但凡跟他有關的事物,於她看來都像是暗示,是天意。
阿玲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點頭應了聲好:“那我去給您熱杯牛奶。”
“嗯……”
林晚婧自是不怪她,不過是枚胸針罷了,到時方纔好在她足夠機靈,不然這懷孕幾個月的身段肯定是瞞不過今晚了。這樣想着,她順手將被褥掖好,莫織冬留下的小本子在毯子上翻滾了幾周,終於在牀沿邊上被林晚婧接住。
深酒紅色的牛皮封面素淨簡潔,比手掌稍大一些,該是貼身的筆記,她猶豫許久纔將封面翻開——既然是莫織冬給她的,那便是故意要給她看的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那字跡,是曾經刻進她心中的劉瑾犀利的筆觸,如刀鋒般銳利,劃在她眼裡刺痛了淚腺。眼淚順着臉龐滑落,滴在筆記本空白的地方,蘊出下一頁文字模糊的輪廓,她慌忙將淚水抹去,合上筆記本不敢多看一眼,她彷彿能看見劉瑾無奈或許還帶着些落寞的神色:晚婧,我不去找你,所以你也不來找我嗎?
聽見下樓梯的腳步聲,劉瑾擡起頭,正對上莫織冬的眼神,她對他抱歉的搖搖頭,他只能長長嘆息一聲——她還是不願意提到他,即不傾訴,也沒有責備,而這便是最糟糕的狀態。
“你們沒有一起去聖誕舞會嗎?”莫織冬問道。
劉瑾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說話。
那場舞會根本就是一場誤會。
他根本就不知道林晚婧會參加,給他的邀請函上只寫了他一個人的名字,他也沒有問過林晚婧的意見,因爲他滿以爲就當下的關係而言,即便邀請了,林晚婧也是斷不會答應他的。
也就是這樣的“以爲”,爲這場徹頭徹尾的誤會埋下了伏筆——舞會那夜,他姍姍來遲,當他在會場外見到獨自徘徊的淺田千黛時,他懇求他帶她入場,她也遲到了,獨自進門總覺得不好意思,情有可原,他沒有拒絕。
璀璨的水晶燈下,他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林晚婧穿着雪白的大擺禮服,端着水晶高腳杯在人羣裡談笑風生,他傻眼了,再看她肩上披着的寶石藍色絲絨綬帶,恍然記起如今的林晚婧是馬修斯洋行的代理人——沒有誰比作爲公爵養女的她更適合代理這家貴族入股的洋行。就在他試圖從淺田千黛的臂彎裡掙脫出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對上了林晚婧燦若星瀚的雙眸。
霎時間,星光黯淡。
一整個晚上,林晚婧都沒有接近過他,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一次目光的交匯都不曾再有。而他更不知道,他那追隨着她從未移開過的目光,她是否接收到。
解釋?他當然試圖解釋。
臨近午夜,賓客們陸續告辭離去,林晚婧送最後一批客人上車離開,而後隻身一人再門廊下站了許久,他便是這是纔有了機會走近她。
月光如水,灑落在她身周宛若皎潔銀紗。
他悄然走到她身後,脫下外衣披到她身上:
“你還好嗎?”
她不答他,也不看他,倒是他披在她肩上的衣服,她沒有拒絕。
寒蟬靜默,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安靜的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她輕輕嘆了口氣,他轉頭看她,卻見她提步便要離開。
“等等。”
聽他喊她,她停住了腳步。
“今晚我只是偶然在會場外遇到千黛罷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與我何干。”
四個字,將他封入谷底。
她的決絕,亦如那日他責備她蛇蠍心腸而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一般……
見劉瑾久久沒有說話,林熙峰思量之後,終於開口了:
“少帥,做爲男人,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作爲晚婧的父親,我有些話還是要對你說,若話重了,還請少帥不要介懷。”
“您說。”劉瑾擡頭看向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
“我只有晚婧這一個女兒,所以可能我們對她的溺愛讓她有些任性驕縱,但我自認爲我的女兒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姑娘。她在外面的世界呆了太長時間,所以在情感的表達上或許太過於直白不懂得婉轉的給自己鋪墊。可這也確是她率性可愛之處,如果她真的給過你理解和信任,還請你相信她的初衷沒有惡意和僞善。兩個人在一起,若要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絕非說說這樣簡單。”
林熙峰的話到這裡便終了,劉瑾垂下眼,信任與理解嗎?
當時林晚婧將這兩樣珍貴的禮物交於他手的時候,他卻選擇了否認和質疑作爲迴應,若置換位置,他未必會如林晚婧一般隱忍。
“明天晚上一起來吃完飯吧,行李的話也一起帶過來。”林熙峰又道,“我只能爲你做到這裡,畢竟我也不希望你們兩人就此分道揚鑣,然後後悔終身。”
“謝謝。”
出了林家的門廊,晚風正涼,他擡頭看向林晚婧的房間,窗簾後透出微黃的燈光,她該是睡了吧?
“晚婧,現在我要走向你了,請你試着靠近我吧,哪怕一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