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了,,這麼快,!”陶克陶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圓了眼睛,大聲追問,他從接到五原城遭受攻擊的當天夜裡就出發了,到現在不過才走了兩個半白天加一個半晚上,而五原城居然已經陷落了整整兩天,換句話說,駐守在城內的一個聯隊日軍和數千僞軍只堅持了二十幾個小時左右,就被傅作義部給全殲了,其崩潰速度之快,恐怕是再一次開創了自盧溝橋事變以來日軍方面的先河。
“你沒見到傅作義的兵有多瘋狂。”大抵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名鬼子中尉軍官紅着臉替自己的同行們開脫,“都是些被赤色份子洗了腦的瘋子,打仗時根本不管自己死活,我們旅團進攻烏加河大橋的時候,事先用飛機和大炮將河對岸炸成了一片火海,結果坦克車剛走到橋中間,照樣有幾名全身冒着煙的中國人從火海里頭跳出來,用炸藥包將大橋給炸成了兩截。”
“啊。”陶張大嘴巴,愣愣地用日語追問,“那,那坦克車呢,及時退回來了麼,炸橋的中國人呢,他們最後也跑掉了麼。”
在他印象中,如果自幼受了武士道薰陶的日本兵自稱天下第二不怕死,根本沒人敢稱第一,而今天,傅部士兵的勇敢,居然令日本兵提起了也心有餘悸,那將是怎樣一種瘋狂,,傅作義又許下了多重的賞格,居然令這些普通士兵將生死置之度外,,作爲這個時代的“聰明人”,陶克陶永遠想象不出,也永遠體會不到。
“沒有,他們從抱着炸藥包站出來那一刻起,恐怕沒想到再活着撤下去。”帶着幾分後怕和幾分欽佩,鬼子中尉輕輕搖頭,“咱們的坦克車也全毀了,這季節,河水裡漂的全是冰塊,根本無法組織人手打撈,對岸中國軍人也不準咱們撈,無論怎麼拿飛機轟炸,只要這邊有皮划艇下河,他們就立刻從屍體堆中爬起來開火。”
“太過分了。”陶克陶用流利的日語,言不由衷地點評,“肯定是被赤色份子洗過腦的,傅作義部裡邊,到處都是赤色份子。”
“嗯,肯定是。”聽他日本話說得如此地道,手裡又拿着關東軍駐蒙最高顧問酒井隆的手令,鬼子中尉便猜到他在僞蒙疆自治政府的位置非同一般,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勸告,“你們也不要再往前走了吧,不光傅作義的兵可惡,周圍的老百姓,也都完全赤化了,咱們這邊萬一有人落了單,就會被他們打冷槍,這幾個月,光是爲了徵集糧食,我們旅團就失蹤了一百多名士兵。”
“啊,。”陶克陶被嚇了一個哆嗦,趕緊向對方鞠躬致謝,心裡頭,卻愈發堅定要親自到安華亭那邊走上一遭。
幾名日本基層軍官也趕緊以躬身禮相還,經歷了一次慘敗之後,不知不覺間,中國人的地位,在他們心中就提高了許多,捎帶着連陶克陶這個蒙奸,也深受其惠,雖然後者未必感激這種恩澤。
雙方在親切友好的氛圍內揮手告別,終於混上了一頓飽飯的鬼子軍官們帶着他們飢腸轆轆的下屬繼續朝歸綏方向撤,陶克陶則在心腹死士的團團保護下,繼續朝五原城方向進發,當天夜裡宿營的時候,他找了個合適機會,把裝在手提箱的準備給傅作義部的投名狀重新整理了一番,挑出某些明顯不夠份量的文件,點火焚燬,然後又拿出鋼筆,將自己知道了一些秘密消息,挑選着寫了幾條,與剩下的文件一道重新鎖進手提箱,期待着國民政府方面的人看到手提箱裡的東西后,會鄭重評估自己的誠意與份量。
第二天早晨起來繼續朝西走,越走,眼睛裡看到情況越是悽慘,大隊的鬼子和僞軍基本上已經撤完了,剩下的都是些被打散了架子,或者被河水衝散了找不到組織的潰兵,三個一羣,五個一夥,像地獄裡跑出來的遊魂般,在早春的田野裡四處晃盪,看到陶克陶等人,立刻遠遠地逃了開去,彷彿陶克陶等人都穿着傅作義部的軍裝般,隨時端起機關槍送他們回老家。
也有兩夥規模在十餘人上下的鬼子兵,試圖衝過來搶奪戰馬,陶克陶先是用日語表明了身份,然後又出示了酒井隆的手令,然而對方根本不肯放棄,居然舉起槍來繼續發出威脅,被逼無奈,陶克陶也終於大膽了一回,命令鮑禮華帶着死士們開槍反擊,半分鐘不到,就將沒有眼色的鬼子兵們全給打撒了羊,一個個朝着四面八方抱頭鼠竄而去,只恨爹孃沒給多生出第四條腿來。
“原來日本兵吃敗仗之後,也是這般德行。”鮑禮華騎着馬追殺了幾十米,便懶得再理睬這些潰兵,氣喘吁吁地拉住坐騎,大聲感慨。
“可不是麼,也沒比當年湯玉麟的兵強哪去。”其他死士紛紛附和,他們都是陶克陶花重金從三山五嶽招募到的“江湖好漢”,身手和膽氣遠超過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只是頭腦中沒有什麼是非觀,拿誰的錢,就給誰賣命,根本不會在乎僱主讓自己攻擊的目標是日本人,還是自家同胞。
“這個,東家將來回去之後,不會被日本人找麻煩吧。”有幾個死士頭腦相對機靈,湊到鮑禮華馬頭前,小聲提醒。
“不會,附近這麼亂,那些日本兵怎麼知道東家是誰。”鮑禮華偷偷向身後不遠處騎在馬背上發呆的陶克陶瞅了瞅,然後低聲確認,“況且東家這回是奉命了酒井顧問的密令出使傅作義那邊,這些小兵蛋子耽誤了酒井顧問的事情,原本就該殺,要是他們敢回去後胡亂告狀,死得恐怕更快。”
“那是。”死士們恍然大悟,紛紛低聲迴應,回過頭看自家僱主的目光,卻慢慢地變得複雜了許多。
穿過了散兵遊勇地段,一行人距離傅作義部的防線也就不太遠了,眼睛裡看到的情況,也愈發令人感到難以置信,屍體,每經過一個村落,必然會在村子口的野地裡,看到幾具被野狗從泥土裡撕扯出來的屍體,從身材上看,大部分應該屬於王英部的綏西聯軍,但是也有不少是小鬼子,這些屍體幾乎毫無例外都被老百姓剝了個精光,連個兜襠布都沒給剩下,致命的傷口則從屍體上一覽無遺,或是背後中了冷槍而死,或是被人用繩子活活勒死,還有幾個,明顯是被老百姓用“二齒子”給開了瓢,腦門上多出兩個黑洞洞的大窟窿,周圍站滿了乾涸的**,(注1)
陶克陶看得渾身發冷,當天夜裡宿營的時候,少不得又拿出筆和紙,繼續增加投名狀的份量,替換掉手提箱中某些有濫竽充數嫌疑的文件,如是又曲曲折折在路上耽擱了兩天,待和安華亭接上了頭,手提箱中的文件已經淘汰了一大半兒,份量明顯輕了許多,重要性卻與先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安華亭當年跟在大漢奸王英背後做僞軍頭目的時候,倒也跟陶克陶碰過幾次面,彼此之間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聽心腹副官王海澄說此人求見,稍一愣神,便大致猜到了對方的來意,隨即,點點頭,大笑着吩咐,“把他領到師部裡來吧,不必避諱人,光明正大地放他進來,他的那些私兵,也沒必要繳槍,都是些江湖混混,即便隨身帶着大炮,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是,,。”安華亭的副官王海澄是他的外甥,在軍中混得時間已經不短了,最是機靈,猶豫着答應一聲,雙腳卻沒有挪動地方,兩眼繼續看着自家舅舅,欲言又止。
“怎麼了。”安華亭皺了皺眉,不高興地質問,“你又想起什麼事情來了,還是老家那邊又來信要錢了,!”
“沒。”王海澄趕緊連連擺手,“沒別的事情,我只是覺得,覺得此刻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您這個抗戰功臣,咱們師裡頭見過陶克陶的人也不少,咱們公然把此人帶進師部裡”
“讓你帶你就帶,費話那麼多幹什麼,。”安華亭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你以爲偷偷去見他,就能瞞得過傅長官的眼睛,就能瞞過軍統的特務,,那樣做,反而是給自己找不自在,把他直接帶到師部會議室裡,兩國交兵不殺來使,老子當着幾個團長的面公開接待他,聽他放完了狗屁之後再趕走,傅長官和重慶那邊事後即便知道了,也只會誇老子做人坦坦蕩蕩。”
“這”王海澄想了想,發覺自家舅舅說得的確在理,趕緊推開門,逃也一般去了,剛剛因爲戰功升遷爲暫編第十師少將師長沒多久的安華亭則撇着嘴,繼續在房間中來回踱步,“媽那個巴子的,當年老子送上門去投靠,你們都拿老子當狗使喚,如今老子打疼了你們,你們反倒掉過頭來求着老子了,賤痞子,小鬼子就是賤痞子,跟着小鬼子混的,更是非同一般的賤,。”
注1:二齒子,北方一種常見農具,鐵頭,木柄,前方有兩個彎曲的齒,用來從地下挖出植物的根部,五原戰役後,的確有很多被打散了的日本人死於當地老百姓的自發攻擊,當時重慶和日本侵略者方面,都有過相關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