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齡笑了笑,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在內心世界裡,他並不排斥“理想主義”這個詞。雖然在二十世紀末的中國,這個詞已經隱隱帶上了貶義。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都是理想主義者。魏爺爺、老苟、廖文化,還有周珏、田胖子、陸明。儘管他們說着不同的話,做着不同的夢,但是,有一個理想卻屬於他們當中的每一個。那就是,讓自己,自己身邊的家人和朋友,還有自己的子孫後代,再也不受外族的奴役,再也不任人欺凌。
爲了這個理想,田胖子、魏爺爺和老苟等人先後付出了生命。然而他張鬆齡卻還活着,所以他張鬆齡就必須將這個理想繼承下去,直到其最終實現那一天。這是他的義務,也是他這輩子的宿命。從孟小雨家的病牀上醒來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在使命沒有達成之前,他根本沒資格去計較什麼利害得失。
他軀殼裡頭裝的靈魂早已經不屬於他一個人,他既是他自己,也是他們的全部。
所以在紅鬍子主動伸出手來,邀請他留下一起打鬼子時,他連猶豫都沒猶豫就接受了。根本沒問對方準備給他安排個什麼職位,每月能拿多少軍餉。
對他來說,能站在第一線對付日寇,就已經足夠了。是游擊隊還是正規軍,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如果彭學文先前不多嘴告訴他一句,此刻孫連仲還在重慶託關係找門路,他心裡頭也許對老二十六路還存着一絲念想。現在既然老二十六路的重建基本上遙遙無期,就近找一支跟自己投緣的隊伍加入,跟幾個肝膽想照的朋友一道扛槍殺鬼子,幾乎是理所當然。
這個決定,贏得了周圍一片歡呼。當他的手從紅鬍子的手上撤回來之後,喇嘛溝游擊隊的倖存者們,甭管身上帶沒帶着傷,都挨個走上前,用當地人的禮節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拍打他的後背,表示歡迎。
游擊隊員們都很單純,他們通過鄭小寶和趙天龍等人的口,早就將張鬆齡這幾天爲游擊隊所做的事情,瞭解了個清清楚楚。他們知道是誰爲游擊隊贏得了擊敗各路馬賊,徹底逆轉戰局的機會。他們將張鬆齡臉上的征塵和身上的血跡都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上。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知道感恩,而他們報答恩情的方式,就是從此拿張鬆齡當做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從此再也不去想他是不是國民黨中校,與軍統到底有沒有瓜葛。
所以當紅鬍子鄭重宣佈,游擊隊旗下將仿照騎兵中隊的模式,再成立一個新的步兵中隊,交給張鬆齡來帶領時,從上到下,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大夥很期待眼前這位學識淵博,槍法精準的張中隊長,能爲游擊隊打造出一支與以往不同的勁旅來。而游擊隊在此次戰鬥中,基層幹部折損過半,也的確需要一個有能力,有威望的人來承擔重任。
只是張鬆齡本人,卻被紅鬍子的決定給嚇了一大跳。不待周圍的歡呼聲落下,就趕緊擺着手大聲拒絕,“不行,不行。王隊長,你這個決定太倉促了。我初來乍到,寸功未立,真的承擔不起您的厚愛!”
“什麼叫寸功未立啊?如果不是你,喇嘛溝游擊隊早就被小鬼子給挑了!”紅鬍子一把將張鬆齡的手按下去,攬着他的肩膀大聲補充,“況且你的第三中隊目前只是個空架子,除了你這個中隊長之外連一個兵都沒有!”
“啊!”張鬆齡微微一愣,不知道紅鬍子把一支本不存在的中隊交到自己手裡,到底想要幹些什麼。
“不光是你的第三中隊,老子原來那兩個中隊,基本上也被殘了。”趁着張鬆齡愣神的功夫,紅鬍子迅速敲磚釘腳,“今天帶過來跟小鬼子拼命的弟兄裡頭,有一大半兒是跟別人借的。等他們一走,游擊隊立刻就得變成空架子。爲了咱們大夥還能繼續跟小鬼子鬥下去,你這個第三中隊,今後就是咱們喇嘛溝游擊隊的新兵教導總隊。由你來做這個總教頭,幫我把新兵訓練這件事扛起來!咱們得想盡一切辦法,迅速…..”
中隊長的職位沒辭掉,轉眼間又把新兵總教頭的職位給扛在肩膀上了,讓張鬆齡如何能不撓頭?沒等紅鬍子把話說完,他就立即大聲打斷,“王隊長,王隊長,您聽我說。我是去年六月份才入伍的學生兵,只接受了不到三個月的訓練就上戰場了。根本不懂得怎麼指揮,對練兵之事瞭解得也非常膚淺。萬一……”
“不準再推辭!”紅鬍子的胳膊緊了緊,將張鬆齡下半句話硬生生給勒回了肚子裡,“再推辭就是不給我紅鬍子面子!那啥,你再不懂指揮,總帶着人跟小鬼子正面交過手吧?!我這邊呢,這次纔是第一回開洋葷。不把新兵訓練的事情交給你,我還能交給誰去?!交給你的話,即便短時間內練不出一支精銳來,至少你憑着以前經驗,能告訴大夥跟小鬼子打仗時都應該注意點兒什麼,能讓弟兄們少犧牲幾個。換了個外行上來,萬一哪天咱們跟小鬼子的大部隊遇上,還不得成了人家的活靶子?!”
“是啊,張中隊長你就別謙虛了!咱們真的需要你來扛大樑。小鬼子都是不肯吃虧的主,這回栽到了咱們手上,肯定會糾集大隊人馬前來報復!”游擊隊的副大隊長呂風也走上前,幫助紅鬍子一起勸說張鬆齡。
“這——”張鬆齡還是有點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紅鬍子的安排。到目前爲止,他對游擊隊的瞭解和對周邊環境的瞭解都非常有限。萬一把新兵訓練的事情弄砸掉,對游擊隊的影響可就大了。
還沒等他說出自己的理由,脖子上掛着一隻胳膊的入雲龍也湊了上前,擡起手肘往他肩頭上蹭了幾下,大聲說道:“行了,你就別客氣了。當個中隊長有什麼好爲難的,你看,我不也一加入游擊隊,就當了騎兵中隊的隊長麼?你再怎麼着也是正規軍出來的,隨便弄弄都比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