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着鬼子送的東洋大白馬,拎着鬼子造的三八大蓋兒槍,美滋滋哼着山西小調,張鬆齡心裡頭好生愜意。
當然,如果能把背後那羣“蒼蠅”也順手拍死,今天的戰鬥就更完美了。但這個願望看起來難度卻有點兒大,那夥陰魂不散一路尾隨着他的鬼子兵非常狡猾,即便追得最近時,也跟他保持着五六百米的距離。在這個距離上,張鬆齡的用盒子炮的威脅基本等同於無。而馬背上用三八步槍射擊,卻是他尚未掌握的“超級”技能。準頭還不到平時臥姿射擊的一成,每每衝着追兵的腦袋開火,到最後子彈卻鑽進了鬼子腳下的草地中,除了讓戰馬哆嗦幾下之外,起不到任何威懾作用!
盒子炮的射程不夠,三八槍又不適合在馬背上射擊,想將追兵幹掉,剩下的唯一選擇就只能是掉頭衝過去,用馬刀來決定勝負。可惜張鬆齡沒有三頭六臂,也非金剛不壞之身。以單人獨騎同時和十二名鬼子拼刀,這種純粹找死的事情他肯定不會去做。況且身背後那夥追兵也絕對不會給他炫耀個人勇武的機會,每當他將大白馬的速度放慢,小鬼子們就立刻拉緊各自手中的繮繩,嚴陣以待。彷彿張鬆齡真的是傳說中的絕世猛將,能在千軍萬馬中殺個七進七出一般。
好幾次張鬆齡被追得心煩,乾脆催動白馬將追兵甩了個無影無蹤。可當他再度停下讓戰馬恢復體力的之後,鬼子兵們就踩着草地上的馬蹄印兒頑強的纏了上來。依舊是將雙方的距離保持在五百米之外,既不想衝上前圍攻他,也不願挨他的冷槍。彷彿試圖跟他永遠象目前這樣和平共處下去一般,極力避免任何戰鬥的發生。
東洋大白馬短途衝刺能力強,鬼子胯下的改良品種蒙古馬耐力非同一般。在雙方的坐騎各佔優勢的情況下,想將鬼子兵們甩掉,對張鬆齡來說非常困難。接連試了三四次,他都沒能如願以償。索性不再繼續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慢悠悠地“領”着鬼子兵們在草原上看起了風景。
臨時推舉了酒井伍長爲首領的鬼子兵們,彷彿正巴不得張鬆齡這麼做。也非常“默契”地放鬆了馬繮繩,跟在五百米之外舉着腦袋四下張望。
討伐喇嘛溝游擊隊的事情,有大部隊和臨時徵召來的馬賊們去做就足夠了。無需他們這些底層小兵再過去分功勞。況且決勝彈那玩意兒,發射出去之後,毒煙的擴散方向就不再受任何人控制。一旦風向突變,將毒煙倒着向發射者這邊吹過來,那後果可不是鬧着玩的!輕者雙目失明,重者全身潰爛而死,根本沒有任何解藥可覓。與其回去冒那個險,還不如繼續跟前方的中國狙擊手在草原上兜圈子。反正推遲歸隊的藉口早就被酒井前輩想好了,‘爲了阻止那個中國狙擊手悄悄地繞回去向大部隊打冷槍!’畢竟對方本領過人,在三百米的距離上幾乎是百發百中。如果任由此人肆無忌憚地自由發揮,下一槍說不好就要瞄準藤田長官的腦袋。那樣的話,這場聲勢浩大的討伐戰就要終結於一次狙殺,孰重孰輕,相信藤田長官能判斷清楚!
雙方在曠野裡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從上午糾纏到了中午,又從中午糾纏到了傍晚。眼見着天色慢慢變暗,張鬆齡口中的小調嘎然而止。必須跟追兵做個了斷了,否則,拖得時間越長,形勢對他越是不利。畢竟對方有十二個人,可以輪換着睡覺。而他這邊只有單人獨騎,萬一不小心打了個盹,肯定沒機會再次醒來。身後的這夥鬼子兵們趁他睡着的時候偷偷地摸上前砍上幾刀,就可以給白天的追逐戰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沒等他決定用什麼方式了斷,鬼子兵們已經迅速做出了反應。十二個人齊齊勒住戰馬,端起槍,隨時準備迎接來自對面的衝鋒。
聽到身背後的馬蹄聲再度中斷,張鬆齡忍不住啞然失笑。乾脆將馬頭撥轉回來,衝着嚴陣以待的鬼子兵們舉了舉手中三八槍,大聲喊道:“你們幾個到底要幹什麼?想戰就戰,不想戰,就趕緊滾蛋!別跟個發春娘們似的老纏着我!”
雖然聽不太懂張鬆齡在說什麼,鬼子兵們卻相信那不會是恭維話。羞憤地瞪起眼睛,將目光一起轉向酒井伍長。所有恥辱都是伍長的荒唐提議帶來的,當然必須他來決定如何了結。假如雙方必須交戰的話,當然也是伍長閣下衝在最前頭,替所有人擋住狙擊手射出的子彈。
在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酒井伍長避無可避。想了想,將手搭在嘴邊,用帶着東北口音的漢語迴應,“喂,是張先生吧!您還記得我麼?我叫酒井高明,一個多月前,您和入雲龍前輩打劫車隊,當時負責押車的弟兄就歸我帶領!先生的槍法,讓我開眼地大大,即便帝國最優秀的士兵,跟您比起來,也大大地不如!”
日本人說話喜歡繞圈子,即便是抗議信,也會以一大堆廢話作爲開頭。張鬆齡很難理解鬼子的說話方式,想了好一陣兒,才明白對方是在跟自己套近乎。愣了愣,大聲喊道:“酒井先生過獎了!我的槍法也就是打打四百米內的目標,再遠能未必能打得準。想跟我聊天的話,你不妨走得再近一些,免得咱倆一直扯着嗓子喊來喊去!”
“不是過獎,不是過獎!”兵油子酒井高明連連擺手,“張先生的槍法真的好。如果張先生肯跟我面對面談談的話,能不能將三八槍先掛起來?!”
“你們那邊先收起槍!”明知道對方戰意不強,張鬆齡依舊不敢放鬆警惕。稍作猶豫之後,大聲迴應。
“放下槍,放下槍!”酒井高明立刻轉過頭,衝着自己的臨時部屬們命令。“張先生是個有信譽的人。跟他好好淡談,對大家都有好處!”
丟人已經丟到了如此地步,鬼子兵們也不再拿捏諸如帝國武士榮譽之類的狗屁問題,紛紛將騎銃收到馬鞍側,靜待酒井高明的下一步發揮。
之所以這樣做,不是他們特別好說話,而是因爲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畢竟張鬆齡的槍法如何都是他們親眼所見,倘若雙方動起手來,他們這邊即便能憑藉絕對的人數優勢將張鬆齡堆死,自己也得付出好幾條性命爲代價。誰也不願意賭被狙擊手拉着陪葬的人不會是自己,所以還不如由酒井伍長出面去跟他談談,反正過後只要大夥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看到鬼子兵們都收起了槍,張鬆齡也把三八大蓋兒掛回了馬鞍之下。催動坐騎向對面走了幾步,繼續大聲質問,“槍收起來了?!想怎麼解決今天的事情,你們儘管派個代表出來跟我說!”
“我這就出來,這就出來!”兵油子酒井高明舉着雙手催動坐騎,緩緩向張鬆齡靠近。當雙方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三百米上下時,他無論如何都不肯繼續向前了。拉緊戰馬的繮繩,賠着笑臉說道:“張先生的槍法厲害,但畢竟只有一個人。我們這邊卻有十二條槍……”
一聽這話,張鬆齡就勃然大怒。豎起眼睛,厲聲打斷,“那又怎麼樣,有本事你們就別躲那麼遠!”
“不要誤會,不要誤會!”酒井高明嚇得連連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勸張先生投降。我是想說,咱們能不能和平共處一段時間?你不要試圖殺死我們,我們也不試圖偷襲你!咱們就像白天時一樣,各走各的,就當誰都沒發現誰!”
“你說什麼?”張鬆齡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七七事變開始到現在,他前前後後也算見過不少鬼子了。但是從沒有一個鬼子,象眼前這位酒井高明一樣另類。居然想跟他合夥唱一場雙簧,雖然在幾個小時之前,張鬆齡還在此人的眼皮底下,擊殺了此人的頂頭上司。
大約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提議足夠“大膽”,酒井高明紅着臉,將聲音壓得極低,“張先生冒險狙擊我們,是爲了拖延時間,給游擊隊創造轉移機會。我們追殺張先生,是爲了向上頭交差,避免成爲他的出氣筒。如今你我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沒必要非得,非得拼個魚死網破。不如,不如…….”
“不如各走各的,誰也不招惹誰!”張鬆齡終於理解了對方的古怪思維,瞪圓了眼睛,大聲迴應。
“對,就是這樣!”酒井高明在馬背上連連鞠躬,彷彿唯恐張鬆齡反悔一般,“張先生非常聰明,比我見到的任何中國人都聰明。咱們之間沒必要拼命,真的沒有必要。您只管走您的,我們就在後邊跟着,不打擾您做任何事情!等明天中午之後,這個約定就可以結束。”
“然後呢?”張鬆齡從沒做過這種交易,皺着眉頭追問。
“然後,當然是各奔東西!”酒井高明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看了看張鬆齡迷惑的表情,趕緊又笑着補充,“如果張先生肯跟我交個朋友的話,酒井會覺得非常榮幸。咱們兩個可以悄悄的交往,你有什麼急需的東西,可以找我幫忙買。我有什麼需求,也可以拜託張先生。互利互惠,誰也不欺騙誰,誰也不欺騙誰!”(注1)
注1:並非所有鬼子兵都受了武士道精神的薰陶。在侵華日軍當中,特別是日軍的地方留守部隊裡頭,還有很多不願意打仗的兵油子。抗戰初期,這些兵油子的表現還不太大膽。到了1943年之後,隨着對戰爭結果的悲觀失望,很多兵油子公然開始與八路軍游擊隊勾搭,用武器彈藥換豬肉、蔬菜來改善伙食。他們的上司發現後,怕挨自己人的冷槍,也不敢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