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幾天的追逐戰中,白音並沒有跟張鬆齡兩個直接打過照面兒,因此也不可能直接認出張鬆齡的真實身份。但直覺卻告訴他,眼前這個古銅色皮膚的小胖子絕非一個商販那麼簡單。繼承王位這麼多年,他從沒來沒見過任何一名小販兒,能在如此輕鬆自如地跟蒙古王爺、貝勒們談笑炎炎,更沒見過任何一名小販兒,眼神居然明亮得如同月牙湖上午夜的星斗一般,半點兒市儈之氣都不沾。
莫非他是扎嘎爾王爺的……?人一緊張,就非常容易把事情往歪裡頭想。白音分明記得在自己追上去跟斯琴交涉之前,這個叫張玄策的小黑胖子還沒跟呼啦哈赤王子等人混在一起。而在那一刻,呼啦哈赤王子等人分明已經跟自己起了同仇敵愾之心,準備聯手對付入雲龍!(注1)
只是短短几分鐘時間,這個叫張玄策的小黑胖子就成功打入了呼啦哈赤等人的圈子,並且成功瓦解了這幾個人對入雲龍的敵意。如果什麼沒什麼強大背景,又怎麼可能?!而放眼整個東蒙草原,如今配跟他白音小王爺比一比背景的,除了日本人之外,充其量也不超過三個。並且其中兩個還跑到了天津租界裡去當寓公,這輩子不打算再回到草原上來!
聯想到扎嘎爾王爺派來的那名特使剛纔主動替入雲龍出頭的古怪舉止,“真實”的答案呼之欲出。是老不死的扎嘎爾,不想看到黑石寨一帶出現一個可以挑戰他後起之秀!是老不死的扎嘎爾,明着派人前來替斯琴祝賀生日,暗地裡卻試圖拆散自己和斯琴的好姻緣!
爲“真相”尋找證據,肯定比由證據推測真相更容易,自覺洞悉了扎嘎爾王爺全部陰謀的白音怒火攻心,根本記不起剛纔有個蒙古名字叫巴根的傢伙曾經跟斯琴說過,他今天還帶了另外一名客人。惡狠狠盯住張鬆齡的眼睛,他不斷冷笑, “呵呵呵,張兄弟來得可真是時候,不知道準備買些什麼貨物回去?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左旗也轉上一圈?!“
張鬆齡雖然不知道白音誤會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今天來得目的就是破壞此人的求婚大計,故而對此人的態度倒也早有準備,淡淡地笑了笑,理直氣壯地迴應,“所以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麼?既然做生意麼,自然是什麼能賺到錢就買什麼,不拘於任何一種。白音王爺家裡如果有緊俏貨要出手,我倒是不介意順路去看看!”
不介意,還順路?這是可能是一個生意人口吻麼?“哈哈哈哈!”白音越笑越大聲,宛若保衛領地的野狼露出了牙齒,“哈哈哈,哈哈哈,張兄弟可真夠直接的!好,我這個人做事,最喜歡直來直去。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跟你打個包票。只要這草原上有的東西,沒我白音拿不出來的。就怕你本錢沒帶夠,辜負了你家老闆的委託!”
“呵呵,本錢不夠我可以跟朋友暫借,反正又不是隻做一錘子買賣,這次借了,下次再來時還上便是。只要白音王爺的貨夠檔次,我不介意多跑幾趟!”張鬆齡聳聳肩,不卑不亢地迴應。
兩個人心裡頭想的根本不是一檔子事兒,口風卻對了個嚴絲合縫!呼啦哈赤王子等年青才俊在旁邊聽得滿頭霧水,瞪着眼睛互相張望:他不是入雲龍的結拜兄弟麼,怎麼一轉眼又跟白音做起買賣來了?!並且好像彼此之間還挺談得攏,甚至連討價還價的環節都省下了!
正困惑間,又見白音伸出手來,大度地向張鬆齡發出邀請,“頒獎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張兄弟不想過去看看麼?”
“當然要過去看看!只可惜那匹黃驃馬沒來得及趕上比賽。雖然它後來的精彩表現都被大夥看在了眼裡,但這比賽頭名榮耀,恐怕還是要便宜了那匹火龍駒!”張鬆齡點點頭,笑呵呵地向貴賓席伸手,“白音王爺兄請!”
“張兄弟遠來是客,請走先!”
“白音王爺是郡主的近親,理當走在我前頭!”
當年跟廖文化搭檔時沒少承受後者的口頭攻擊,不知不覺間,便令張鬆齡的嘴皮子功夫突飛猛進。此刻發揮出全部火力,居然跟白音鬥了個旗鼓相當。
一邊暗地裡打着機鋒,二人一邊走向貴賓席,才走了幾步,忽然有兩個嬌俏的身影雀躍着從貴賓席上衝了下來,一左一右,直撲張鬆齡,“怎麼是你?真的是你,你怎麼還沒走?我們兩個剛纔還以爲看花了眼,沒想到真的是你?!”
張鬆齡被嚇得連退數步,才勉強擺脫了兩人的“追逐”,定下神細看,發現一抹委屈的神態涌在了兩張一模一樣的精緻面孔上,歡呼聲也慢慢變成了嗚咽,“你,你躲那麼遠幹什麼?我們兩個又不會吃掉你?!”
“我,我剛纔不是沒看清楚麼?”甭看對上白音絲毫不落下風,遇到斯琴的雙胞胎侍女,張鬆齡立刻手足無措,“我剛纔真的沒看清楚,你們,你們兩個最近還好吧!”
“我們兩個沒病沒災的,當然好得很了!”兩個侍女不但長得一模一樣,說話的神態和語調也象事先排練過無數次一般,絲毫不差,“不像某些人,整日到處惹是生非!”
“誰啊?誰惹是生非了,趕緊把他叫出來,咱們三個一起收拾他!”張鬆齡惹不起兩隻小辣椒,只好厚着臉皮裝傻,“不過今天是你家郡主的生日,咱們三個最好還是低調些,別讓外人看了笑話去!”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雙胞胎小侍女被逗得哭笑不得,再度湊上來,一左一右將張鬆齡往貴賓席上拉,“既然來了,就請上座吧!我們家郡主可是天天盼着你跟阿爾斯楞能來呢!”
“當然要去見見今天的壽星!”張鬆齡給白音送了個無奈的眼神,被兩名侍女押着往斯琴的座位前走。
“小人得志!”將張鬆齡的無奈理解成了炫耀,小王爺白音鬱悶得幾乎吐血,滿洲國興安局總裁扎嘎爾的晚輩,舉止大氣,長相英俊,又提前走通了斯琴身邊親信的關係,這小黑胖子對自己的威脅,竟然絲毫不亞於入雲龍本人!偏偏自己事先根本沒得到他要來的消息,偏偏自己事先沒做任何應對準備!
彷彿是故意要讓他鬱悶,還沒等一行人來到主席臺,正在準備給獲勝者頒獎的斯琴,忽然把獎品塞到了烏恩手裡,“你替我頒,我的救命恩人來了,我得下去迎接!”撂下這句話之後,不顧周圍人錯愕的目光,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張鬆齡面前,“是你?!天哪,我沒想到你也會來這裡!那天我被嚇壞了,居然連你的名字都沒顧得上問,回到家後一直覺得很後悔,你是和…….!”
她的後半段話被歡呼聲吞沒,看到三名賽馬獲勝的騎手上臺領獎,牧民們齊聲喝彩。只勉強偷聽到了前半段的白音灰心欲死,強笑着走上前,大聲詢問:“表妹,你跟張兄弟以前見過面?我看荷葉跟青蓮她們兩個,好像跟張兄弟老早就認識一般?!”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斯琴扭頭看了他一眼,故意將話說得含糊不清,“荷葉跟青蓮她們兩個,一直想找機會向他說句謝謝!”
“恐怕是你自己想跟他說吧!”小王爺白音心裡頭酸酸地想,“要不然怎麼會連獎都顧不上頒,一見到他就急匆匆地從主席臺上往下跑?!”
不願意再看這兩個人在自己面前眉來眼去,他咬了咬牙,大聲說道:“表妹,下一場比賽是摔跤,我得抽空去安排一下我的摔跤手。你跟張兄弟慢慢聊着!咱們回頭見!”
“表哥你忙去!”斯琴根本沒心思考慮他的感受,取代了雙胞胎小侍女,大大方方地牽着張鬆齡的手往觀禮臺上走, “這邊坐,我專門給你們留着最好的位置。恩人貴姓,這回我可不能再犯糊塗了!”
“免貴,姓張。你叫我張玄策就行了!”張鬆齡四下看了看,將聲音壓得只有斯琴和自己兩個人能聽見,“是紅鬍子讓我過來的,他說我和龍哥都是在附近沒有任何牽扯的人,有些事情做起來比可能他出面更方便!”
“回頭我會親自登門向王叔致謝!”想到此刻趙天龍就在人羣裡保護暗中自己,斯琴心裡頭就被幸福添得滿滿,低下頭,紅着臉,迴應的聲音也小得只有她自己和張鬆齡兩個人能聽見,“貴賓席上,還有幾個不請自來的客人。我不能趕他們走,一會見到了,你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在我的地盤上,他們不敢把你怎麼着!!”
“不妨事!我前幾天在黑石寨,用的是另外一個名字!他們都沒在近處跟我打過照面!”張鬆齡笑呵呵地擺手,跟在斯琴身後走上貴賓席。
已經給選手頒發完了獎品的王府特使和閻福泉正結伴往貴賓席走,猛然看到張鬆齡,均是微微一愣。閻福泉莫名其妙地就覺得此人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緊張得頭皮微微發乍。而與張鬆齡從來沒有任何瓜葛的王府特使,居然不小心在地上拌了一跤,接連晃出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身形。
“小心!”荷葉與青蓮趕緊跑上去,一左一右攙扶住老人的胳膊。王府特使搖搖頭,訕訕地苦笑,“老了,真的老了,才站了這麼一小會二,腿腳居然發酸。斯琴啊,這位貴客是誰?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下!”
說話間,目光象刀子在張鬆齡身上來回掃視,眼角處,竟隱隱露出一抹淚光。
注1:上一節發得太匆忙,忘了給張鬆齡用假名字。本節起,統一更正爲張玄策,疏忽之處,還請大夥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