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在座衆人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眼睜睜地看着中隊長趙小栓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驚詫,然後又迅速從驚詫變成了羞愧和委屈,“我,我當時,當時是上了王爺的當。不是,不是故意要給他們帶路!過,過後,我一直努力想找到你們,努力想給你們報仇!”
“報仇?!”趙天龍大聲冷笑,“你怎麼報仇?你殺了右旗的老王爺,還是行刺了李守信!師父一直把你當親兒子看!沒想到最後卻死在了你手裡!”
“不是,不是!你冤枉我,你不能冤枉我。我不是要出賣師父,我……”中隊長趙小栓以手掩面,身體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樹葉,“我當時年紀小,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他跟我打賭說誰的槍法也比不過他,我不想丟了師父的臉,所以……”
“所以你就帶着他們去抓師父和我們。所以你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放火把整座山都燒成了白地!所以你幾成了王府的貴賓,每天好吃好喝,還能有零花錢拿?!”趙天龍食指如刀,直戳中隊長趙小栓的腦門。
趙小栓被戳得接連後退,一不留神絆在了酒罈子上,仰面栽倒!顧不得擦身上的酒水,他迅速翻身跪坐起來,用膝蓋挪着向趙天龍身前蹭,“大哥,你聽我說,聽我說啊。我真的沒有拿王爺的好處!我被他關在……”
趙天龍厭惡地擡起腿,將其再度踹翻於地,“別叫我大哥,我趙天龍認不起你這種兄弟。你要是真的是個男人,就到地下親自跟師父解釋去!他的墳就在當年教你騎馬的地方,你去了一眼就能看到!”
“我,我…….”趙小栓雙手捂臉,泣不成聲。他現在是喇嘛溝游擊隊的頂樑柱,肯定不能到師父的墳前去自殺謝罪。可如果不給趙天龍一個交待的話,以他記憶中對方的性子,兄弟兩個必將反目成仇,弄不好,對方會找個時機直接用槍解決了自己。
“孬種!沒勇氣了是不?!十三條人命,師父他們十三條人命,難道就比不上你小栓子一條命金貴?!”趙天龍上前幾步,擡腳對着趙小栓的大腿猛踹,“既然你沒種對自己開槍,我幫你動手。我幫你,不準躲,不準躲,有把槍拔出來,趕緊拔槍給我拔……”
.“入雲龍!”游擊隊長王洪終於做出了反應,用力拍了下桌案,長身而起,“你想幹什麼?!在老子的地盤上撒野,你當老子是泥捏的麼?!”
“龍哥,龍哥消消火,消消火!”周黑炭和張鬆齡兩個也趕緊跳起來,一左一右死死架住趙天龍,“有什麼話咱們坐下來慢慢說,這是洪爺的游擊隊,你得給他留點兒面子!”
“我想幹什麼,你怎麼不問問他都幹過些什麼事情?!”趙天龍擡起通紅的眼睛,望着游擊隊長王洪大聲咆哮,“你問問他 ,他有沒有臉繼續活在世上?他該不該撒泡尿把自己給淹死?!”
“大隊長!”緩過一口氣來的中隊長趙小栓,抱着腦袋放聲嚎啕,“是我對不起小龍哥,是我對不起師父。是我,是我對不起他們!”
“誰是誰非,以後咱們慢慢再說!”明知道其中必有一段隱情,游擊隊長王洪還是毫不猶豫地決定一管到底,“你現在是我游擊隊的中隊長,誰也沒資格在我面前對你動手!”
轉過頭,他又對趙天龍大聲說道,“入雲龍,我的話撂到這兒了。趙小栓是我的人,只要他在游擊隊一天,我王洪就替他扛一天。你要是想找他麻煩的話,就直接衝着我來!無論是槍是刀,我都接着。絕不拿人多欺負你們人少!”
“你,你敢!”趙天龍死死盯着王洪的眼睛,就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後者毫不畏懼地用眼睛跟他對視,矮小的身體堅若磐石。
其他游擊隊員們也紛紛圍攏了過來,有人上前扶住了滿身泥漿的趙小栓,有人則對趙天龍怒目而視。周黑炭不想令衝突繼續擴大,趕緊出頭替雙方打圓場,“龍哥,龍哥,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洪爺對咱們可是有救命之恩,咱們不能當着他的面收拾他的弟兄。”
“洪爺,洪爺,您老也別生氣!龍哥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覺了,酒力上頭,酒力上頭!”
“黑子說得對,今天的確不是翻舊賬的時候!”站在趙天龍身邊,張鬆齡能清晰感受着後者胸膛裡岩漿般的憤怒,但於情於理,他都必須讓今天的衝突到此爲止,“龍哥,你喝得太多了,咱們先下去醒醒酒,然後再跟洪爺把事情掰扯明白。相信以他老人家的爲人,肯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也不知道他和周黑炭兩個的哪一句話起了作用,趙天龍喘息了片刻,終於主動把目光從王洪臉上挪開,“今天的事情得罪了。但趙某絕非酒後撒瘋!”
轉過頭,他又迅速將目光掃向中隊長趙小栓,“你不配姓趙,不配!”
說罷,推開周黑炭和張鬆齡兩個,揚長而去。
“龍哥,龍哥!”周黑炭怕趙天龍再惹出更大禍事來,趕緊拔腿追上。張鬆齡比他稍微沉穩一些,衝着王洪等人拱了拱手,低聲說道:“今天的事情對不住了!我會盡快讓龍哥給大夥一個解釋。王隊長,呂隊長,感謝款待,我等就此告辭!”
撂下幾句場面話之後,他也分開人羣,快步去追趕趙天龍。才追了幾步,卻看見對方推開周黑炭,雄赳赳地走了回來。遠遠地衝着王洪等人抱了下拳,大聲道:“洪爺,答應過你的事情,趙某肯定會做到。這幾天,我們兄弟幾個就在山下找個人家借宿,等你做好了準備,立刻就可以出發!”
鬧出這麼一檔子事情,游擊隊長王洪也沒心思繼續挽留對方喝酒,按江湖禮節拱了拱手,大聲迴應,“多謝龍哥仗義。我這就着手準備給斯琴女士的生日賀禮。大周,幫我送龍哥他們下山,順便請老哈斯給他們安排個氈包!”
“哎----!”大周很不情願地答應一聲,快步追上趙天龍。後者咬着牙猶豫了片刻,想提醒王洪幾件事,卻最終沒有說出來。肚子裡的所有忠告都化作了一聲長嘆,轉身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去遠,游擊隊長王洪揮了下手,意興闌珊,“都站着幹什麼,繼續喝酒吃飯。羊肉這麼貴,誰也不準糟踐了!”
“早就吃得只剩下骨頭架子了,哪還有肉啊!”副隊長呂風搖了搖頭,用俏皮話調節氣氛。“要不咱們今天就浪費一點兒,到山下再買兩頭去?!”
“對啊,對啊,這麼點兒肉,連塞牙縫都不夠!”其他幾個幹部們紛紛笑着附和。**十名大小夥子,只有兩頭羊可分。攤到每個人頭上能有幾兩?況且其中一頭還要留出來招待入雲龍這些貴客,根本分不到大夥的嘴裡!
“滾!還過不過日子了?!現在花錢買肉,冬天咱們喝西北風活着?!”游擊隊長王洪豎起眼睛,衝着大夥笑罵。“誰想多吃肉,就咬自己腮幫子。保證比羊肉還細嫩!老胡,這桌剩下那半頭羊收了,咱們晚上吃羊湯蕎麪片兒!”
“嘢!”游擊隊員們咧了下嘴,悻然散開。王洪就着桌子上的新鮮蔬菜啃了兩個糜子面兒窩頭,又喝了一碗游擊隊自己釀的野果子酒。心滿意足地拍了下隆起來的肚子,邁着四方步回房間休息。
副隊長呂風向幾個主要幹部使了個眼色,也慢慢地走向了後院。其他幾名幹部互相看了看,各自找機會跟上。中隊長趙小栓低頭耷拉着腦袋走了隊伍最後,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用手揉眼睛,淚水像春天的溪流般淌個不斷。
待大夥都進了後院小會議室,游擊隊長王洪收起笑容,低聲追問:“栓子,今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趙天龍跟你早就認識?他爲什麼不准你姓趙?!”
“我跟他其實都不姓趙,我們是隨的我師父的姓。我,我跟他都是師父收養的孤兒!”中隊長趙小栓蹲在地上,雙肩不斷抽動,“師父跟嘎噠梅林是安達,嘎達梅林起義時,就帶着我們去投奔他。後來嘎噠梅林被達爾罕王爺出賣,慘死在新開河畔。師父就帶着我們和幾個起義軍的遺孤,到處躲避追兵……”
這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往事,一直象座山一樣壓在心窩子上。今天被趙天龍給揭了老底,痛苦之餘,反而感覺了幾分輕鬆。因此,不用大隊長多問,就竹筒倒豆子般全給說了出來。
“當時右旗的老王爺還活着,他跟我師父有交情,就對師父和我們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但是李守信不知道從哪聽說了師父領養的是嘎達梅林的兒子,就派兵到右旗,要求老王爺配合他斬草除根。碰巧我偷偷跑下山來玩,被李守信的部下給捉到了。他們先是狠狠地打我,讓我給他們帶路。後來看到我不肯屈服,就使了個詭計。找個人來跟我比槍法,說如果我打得比他們準,就放過師父…….”
結果,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自然輸給了一羣心懷叵測的成年人。一羣心懷叵測的成年人則宣稱,草原上沒有比他們更好的獵手,即便嘎達梅林親自來了都不行。孩子爭強好勝,便騎馬回家找自己最崇拜的大哥幫忙出頭,人沒等進山,李守信和王爺已經帶着騎兵追了上來!
沒有人願意跟神槍手在山林中周旋,於是,一把大火燒燬了整座山林,一把大火燒紅了整個天空。
那跳躍的火焰印在了趙小栓的記憶裡,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