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槍手!“兩組負責左右迂迴的小鬼子,立刻趴在了地上,漫無目的地開槍還擊。被手中武器檔過一劫的擲彈筒組兩名成員,則連滾帶爬地撲到了小土包之後,連吃飯的傢伙都顧不上去撿。
對於普通士兵而言,神槍手在戰場上是比大炮還可怕的存在。炮彈飛過來時伴隨着淒厲的尖嘯聲,經驗豐富的士兵完全可以搶在炮彈落地之前跳進隱蔽處,最大限度地避免被彈片炸碎的危險。而被一個神槍手瞄上,則就等於一條腿邁進了鬼門關。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扣動扳機,待聽到槍聲,死亡已經近在咫尺。
今天樹林裡的那個中國士兵,顯然是神槍手中的翹楚。要知道,隔着二百多米的距離,擲彈筒在射擊者眼裡只有一根香菸粗細。而射擊者既然能在二百米之外準確打飛一根香菸,下一回瞄着誰的腦門兒開槍,子彈就絕對不會落在此人的耳朵上。
第一槍打擲彈筒目的在於示威,第二槍就要動真格的。六名小鬼子都不傻,誰也不願意做第一個被神槍手看上的靶子!
“晦氣!”張鬆齡低聲罵了一句,迅速拉動槍栓,退下已經擊發過的彈殼,重新瞄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纔沒興趣跟小鬼子玩什麼開槍示威的鬼把戲。剛纔那一槍他瞄的是擲彈筒手的腦袋,因爲對地形的影響估計不足,才落到了對方的兵器上。
視線裡的小鬼子們很狡猾,趴得一個比一個低。偶爾擡起腦袋打上一槍,也伴隨着迅速翻滾的動作,令他根本沒機會用準星套住對方。將槍口稍微擡高几分,他又試圖瞄準鬼子軍曹。卻發現鬼子軍曹將身體藏在了戰馬之後,舉着一個白手絹,不停地揮動。
“張大哥,小鬼子的軍官好像在朝你招手!”負責用鐵鍬反光吸引敵軍注意力的大牛從樹後探出半個腦袋,低聲提醒。
“嗯!”張鬆齡緩緩放下步槍,用手指輕輕揉自己的眼眶。鬼子兵們的戰場求生經驗都非常豐富,他沒有一槍必中的把握。而那些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僞軍,又實在不值得他浪費子彈。只要把小鬼子清理乾淨,僞軍們自然就成了喪家之犬,連再朝人吠上一聲的勇氣都不會有,更甭說替其主人報仇了。
見樹林裡始終沒有發出第三顆子彈,鬼子軍曹明白自己揮動手絹的動作已經被對方看見。從馬肚子底下探出半個腦袋,試探着打招呼,“喂,對面的中國勇士,能不能先別開槍,聽我說幾句話!”
“告訴他,有屁就放!”反正找不到打冷槍的機會,張鬆齡索性裝得大度一些,側轉頭,示意大牛替自己回答。
“張大哥說了,叫你們有屁趕緊放!”大牛天生一副好嗓門,把手放在嘴巴上,大聲迴應。
鬼子軍曹在東三省混了很多年,當然知道這是一句侮辱人的話。但看在對方槍打得準頭十足的份上,他決定唾面自乾,“張君,在下野田正南,剛剛從滿洲那邊調過來。雖然沒有參加過娘子關戰鬥,但是也知道你們二十六路軍特務團是一支英雄的隊伍。請准許在下向你,向你們二十六路軍特務團的其他勇士,表示發自內心的敬意!”
說着話,他煞有介事地在馬肚子底下鞠了一個躬,也不管張鬆齡能否看得見。
這傢伙想幹什麼?小鬼子的哈巴狗,平定縣保安隊長,身穿灰色長袍的朱成壁,被自家主人的舉動繞了個滿頭霧水。他今天在集市上,無意間得到了有一個**連長藏在老鄉家中的消息。便立刻邀請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支皇軍出馬,與自己麾下的保安隊攜手去山區清理“反日餘孽”。誰料雙方剛剛開始交手,堂堂的皇軍軍曹就突然改變主意,主動跟“餘孽”套上了近乎!
非但他一個人被野田正南的開場白繞暈,躲在樹林中的張鬆齡、孟小雨、大牛三人,此刻也是滿臉錯愕。在他們三人的印象當中,小鬼子就是一羣穿了衣服的野獸,殺人防火,無惡不作。誰知道野獸今天怎麼轉了性子,居然開口說起了人話來?!
“在下今天雖然帶了很多士兵,但在下並不想在如此完美的天氣裡,與張君兵戎相見。那樣,實在太對不起這周圍的風景!”野田正南纔不管別人有沒有耐心聽自己的囉嗦,繼續東拉西扯。“在下在途中看到很多村莊,都象中世紀一樣寧靜。這是在大日本帝國和滿洲都見不到的景象,在下非常喜歡,也不忍讓美景毀於戰火!”
如果按照日本國的習慣,他還要再說上幾段不相干的話,纔可以轉入正題。否則,就是極大的失禮。但張鬆齡卻沒耐心繼續聽下去了,再度端起步槍,大聲打斷,“別繞彎子,你到底幹什麼來了?”
“在下,在下……”野田正南皺了皺眉頭,對張鬆齡的“無禮”很是不滿。“在下今天聽聞張君隱居在山中,甚爲覺得可惜。所以想邀請張君出山,就任平定縣保安隊長一職,協助大日本皇軍,共同剿滅周圍的赤色份子,還山區以安寧。不知道張君能否屈就!”
“乒!”回答他的是一聲槍響。子彈從二百多米外飛來,在他藏身的戰馬肚子上掏出一個毛筆粗細的彈孔。可憐的畜生悲鳴一聲,抽搐着翻倒。將鬼子軍曹野田正南壓了個正着。
“保護太君!”關鍵時刻,朱成壁表現得極爲“忠勇”。從自家戰馬肚子後一個箭步竄出去,趴在野田軍曹身邊的泥地上,大聲乾嚎,“野田軍曹,野田軍曹挺住。野田軍曹一定要挺住啊,我們這就把你拉出來,這就把你拉出來!”
其餘鬼子和僞軍們也顧不上再追殺張鬆齡,連滾帶爬地跑到戰馬屍體旁,努力向外拉扯自己的野田的胳膊。張鬆齡則迅速退下彈殼,扣動扳機,“乒!”又是一顆子彈,這回終於沒有打偏,從背後射中的鬼子擲彈筒手,將其推了個狗啃屎。
“啊——!”擲彈筒手慘叫着捂住自己胸口,卻無法阻止血漿的噴出。保安隊長朱成壁和他身邊的鬼子、僞軍們,都被噴了個滿頭滿臉。“注意隱蔽!”被戰馬壓斷了肋骨的野田軍曹拼勁全身力氣,大聲命令。
即便他不提醒,鬼子和僞軍們也不敢再把後背賣給一名神槍手了。屎殼螂一般四下滾開,尋找可以躲藏身體的土坑。野田軍曹又深吸了一口氣,在馬屍體下面繼續命令,“小田伍長,你立刻騎朱隊長馬回縣城去,請求山本中尉做戰術指導。其他人,掩護小田伍長,立刻,立刻!”
“嗨!”被喚作小田的鬼子兵趴在地上,向另外一匹戰馬匍匐前進。其餘鬼子和僞軍們則將槍口指向張鬆齡可能藏身的位置,“乒、乓、乒、乓”,打得樹林中木屑亂飛。趁着這個機會,鬼子伍長小田一躍跳上馬背,趴在馬鞍上向村外疾馳而去。
張鬆齡即便槍法再好,也不可能一個人同時跟二十個人對射。躲在一顆懷抱粗的大樹後面,輕輕揉搓眼眶。遠距離狙殺目標,對目力的消耗非常大。纔開了幾槍,他的眼睛已經澀得象被沙子迷了一般。。
孟小雨悄悄地爬了過來,用手指替他按摩太陽穴。這一次,她終於學會了收斂自己的力道,每一個動作都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大牛在旁邊看得心裡直髮苦,卻命令自己儘量不去想將來的事情。扭過頭,主動替張大哥觀察鬼子和僞軍們的一舉一動。
胡亂開了一會兒槍,鬼子和僞軍們抱着僥倖的心理,再度向戰馬的屍體處靠攏。“小鬼子還想救那個當官的!”大牛迅速將情況通知給張鬆齡,後者一個軲轆從樹幹後滾出來,抓起三八槍,用準星套中下一個目標。
“乒!”另外一名擲彈筒手應槍聲而倒。這是今天死在三八槍下的第四名倒黴蛋。其餘鬼子和僞軍再也顧不上搶救野田軍曹,打着滾分散開去,繼續朝樹林裡盲目地射擊。
“死在這樣一個人的槍下,也算值得!”知道在援軍開到之前,自己已經不可能被從戰馬的屍體下解救出來了,野田軍曹心裡沒來由地居然涌起一股寧靜。
他是大板商人之子,初中畢業後被徵召入伍,在滿洲國駐紮了四年,參與幾十次對“搗亂分子”的征剿。然這種殺人放火的日子,開始時給他的感覺非常刺激,直到有一次,他們堵住了一名“搗亂分子”的頭目。
那名“搗亂分子”的頭目憑着一把盒子炮,在山洞子裡跟他們對峙了三天三夜。直到他們動用了毒氣彈,才終於解決了麻煩。可當他們依照慣例試圖搬動屍體回去示衆時,卻發現屍體輕得就像一團茅草。幾個同僚大爲好奇,用刺刀挑開了屍體的肚子。裡邊只有少量苔蘚和泥土,居然連半點而糧食的痕跡都找不到。
搗亂分子們沒有足夠的糧食,沒有足夠子彈,沒有禦寒的棉衣!但是,他們卻永遠不會放棄抵抗。在將搗亂分子頭目屍體丟下的那一瞬間,野田正南突然覺得,帝國可能會輸掉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中國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其中不乏肯“順應時勢”的傢伙,象朱成壁和他麾下的僞軍,但那往往都是無能之輩。而那些真正有本事,真正堪稱武士的人,卻寧可把身上的血流光,也不肯向強者屈服。這讓他感覺非常疲憊,經常在夢中看見自己,被綁在大樹上,象自己曾經對待中國俘虜那樣,用刺刀開腸破肚!
血債血償!噩夢中,他聽見無數聲音這樣喊。他知道那些聲音是真實的,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與他近在咫尺。他不想死在中國,他不想被中國人清算,他想回家去,繼續讀書,繼續過櫻花下把酒狂歌的日子…..
四月,大阪的櫻花已經謝了多時吧! 在體內鮮血將要流盡的時刻,野田軍曹嘆了口氣,眼前出現了一望無際的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