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光芒再次鼓脹。
“聽風者大哥!”卓不魂突然拔出短刀,直刺啞哥身後。衆神將也紛紛躍起,趕殺過來。
紅芒驟然消失。啞哥只將身一轉,把聽風者身子用作盾牌,護在身前。卓不魂大驚之下撒手。卻也這一瞬間,紅袍鬆了聽風者,向他撲了過來。他哪裡閃得過?但見一隻大手迅速之極,一下子便揪住了他的衣襟。另一隻手捻了個訣,掌中生出一股紅芒,絲毫不猶豫,呼地往他胸前劈去!
其他人趕來已然遲了。卓不魂只覺得自己胸口突然一疼,有股淡淡涼意從四肢涌向心窩。耳邊風聲呼呼,他知道自己已飛在了空中。那股涼意正一點點侵蝕着他的神經,他的骨肉,最後一點點的侵向同一個地方——
那片淨土。那是他的心。那裡有一輪高懸的圓月,一座低矮小山丘,一泓清湖。
還有,一個熟悉的背影。
卓不魂正在這清夜的高空,沉沉墜落······
那背影轉過了身,擡起頭。高舉他的右手,卓不魂這才發現,那人手腕處佩戴着一物,正散發出耀眼光芒,赫然是神令!
“我絕不讓你死!”那人輕輕說了句,便有一道光束突然自神令射出,照在卓不魂快速墜落的身體上。
卓不魂的心,突然暖和了。他的骨肉,他的神經,突然間都暖和了。
一道白色光芒自他胸前飛出。射向紅袍主人,亡靈啞哥。這一突變,震驚了所有人。亡靈啞哥顯然也未曾預料,眼中寒光似停滯了片刻。饒是如此,他應變之快依舊令人拍案叫絕。只見他手快如風,猛的生出一團紅色凝脂,瞅準射來的光芒,輕輕撥動。
幾乎所有人都認爲他能輕易化解掉那束光時,那束光卻穿透了他的“紅膜”,突然從他掌心滲透了進去,一點點自手腕蔓延而上,一時間他整條右臂都變成了白色。他後腿了幾步,左手兩指有說不出的快,在自己右臂肩膀上輕輕一點,指間生出一團拳頭大的凝脂,紅芒立即蓋過白芒,“呼呼”鼓脹幾分,便已將臂上之光全然逼出了掌心。但見他掌心一甩,整束白色光線脫手射出,射進了淚痕山瀑布的洞口。
洞內忽然傳出一陣極爲刺耳的聲響,整座淚痕山頃刻間化作一片白芒,消散於天地之間。
只有一隻銀色尖嘴巨鳥,突然重重砸在山消失後的禿地上。“呱呱”怪叫。黑影一閃,他的主人阿瑟又回到了它的背上。阿瑟眼光灼灼,死死盯着卓不魂。
親眼目睹一座山轉眼間消失,換做誰都會怔得合不上嘴。
衆神將也紛紛從空中落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滿是深意。淚痕山乃文基城主“霸天鳴”用神令所造,它本就是一道光,能令這座山一下子化光而逝的,除了它的造物主還能有什麼?
衆神將又驚又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們苦苦尋求的“伏一神令”突然現於眼前。一時間竟都不知怎麼辦纔好。
倒是亡靈啞哥突然一聲輕嘯,像是終於惱羞成怒,雙手一震,人已朝卓不魂掠去。他右手食指尖生出一點紅,就要點在卓不魂的額上。後者倒在地上,胸口劇痛,兀自驚魂浦定,擡眼又見一隻催魂手,向自己頭上抓來,那還能掙扎?只道自己命在頃刻,無可奈何唯有閉目待死。卻突然被人使勁推開,接着便聽見一把清脆爽朗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道:“不魂兄弟,好好活下去······”他睜開眼,看見自己又飛在了空中,看見聽風者不知何時擋在了自己身前,他心窩的位置,已被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指所捅破!
他嘴流着血,但依舊對着自己笑。
有的人即使死,也會讓他守護的人知道,他是笑着離開的······
卓不魂愣了,眼呆呆的看着聽風者,淚水奪眶而出。爲什麼他的心那麼痛?
亡靈啞哥伸手輕輕一推,聽風者便軟軟睡在了地上,只是再也醒不過來了。無江忍住淚,大喝一聲:“雲、秋、魏三兄弟和段承玉纏住他,其他人保護孩子們走!”
話音一落,雲、秋、魏三人早已將亡靈啞哥圍在了中央,手中訣舞得飛快,口中誦唸不已。天際一聲怒吼,早有數十條削尖了的木樁墜落,倒插於地,釘在亡靈啞哥四周,每一根都泛着淡淡藍芒。段承玉從空中飛下,手上捻幾下神訣,厲聲喝道:“神之封印!”
兀那地上,啞哥已飛捲起來,紅袍紛飛舞動,身上散出了更厚的紅芒,隨着那飛卷的身姿,凝脂一下子變成了一股紅色龍捲風。龍捲風的四周,也衝起數十條藍色光柱,隱隱形成一堵光牆,與作勢鼓脹的龍捲風對峙。底下,一張泛着幽光的暗黑圖騰也一點點地將風尾吞食進去。紅袍主人懸在半空中,他身子每旋轉一下,龍捲風便鼓脹一分,困住他的光柱也撼動一分。
那邊廂,無江,長歡、天和帶着卓不魂、孤鴻與風靈,幾下騰躍便欲往阿瑟留守的淚痕山方向逃去。
阿瑟虎軀在鳥背上“嚯”的挺立,銀色巨鳥“呱呱”叫了兩聲,雙翅一展開,那五丈長的翅膀儼然便是一堵銀色牆。
“哪裡走!”他一聲斷喝。
無江一馬當先,理也不理,橫刀一砍,劈出一道光芒。但見鳥翅一振。“鏗鏗”幾聲悶響,無江的刀光似砍在了銅牆鐵壁上,銀翅紋絲未動!他略微錯愕,雙手迅速之極,抓起卓不魂和風靈往天上一擲,兩人當即如脫膛炮彈似的飛向了高空。
“御空之術!”無江大喊道。卓不魂心領神會,緊緊抓過風靈的手,暗念神訣,兩人齊齊化作兩道白芒,劃空而去。
“嘿嘿!想逃!”耳邊呼呼風中突然響起一把陰陰的聲音。兩人渾身大震,回頭一看,一道炫光愈來愈近,正是先前守在東北方山腰的翻雲少君。此刻他手上提着一條泛着寒光的野獸脊骨,頃刻間已追到了他們身後。
“少來礙事!”卻是長歡,比翻雲少君更快,閃身而出,一把抱住了他雙腿。雙雙從高空墜落。翻雲少君怒極,手中“百獸脊”寒光往腿上撩了撩,逼開了長歡,怒道:“先取你性命!”身形一展,手中獸鞭便要往他身上招呼。長歡朗笑一聲,雙手一劃,即刻施展御空之術,往淚痕山方向掠回,挑釁道:“只怕你追不上!”翻雲少君冷哼一聲,化作一道炫光,直追了上去。
阿瑟見走了兩位神靈,早已急死。無奈無江的刀光一道比一道凌厲,一刀比一刀迅猛,刀刀往自己身上砍來。他左閃右閃,疲於應付,好在二哥翻雲少君已追了上去,他這放心了些。卻片刻不到,又見翻雲少君隨一道白芒飛了回來。他這才大驚失色,高呼:“二哥,那兩神靈少年不曾追回麼!”
兩道炫光自天而下,落於山腰。翻雲少君斂氣凝神,與長歡對峙,只道了句:“蝦米不及大魚,量他們也跑不遠,待我解決了這廝再說!”
阿瑟暗歎口氣。眼前又砍過一記刀光,他催動巨鳥,振翅一揮,將刀光格擋開,鳥嘴趁機俯低張開,噴出一股火焰,向無江燒去。翅膀再舞,他已駕着巨鳥騰飛上了空中,大喝道:“我把他們追回來!”。說完巨翅拍打起一股狂風,已向天際飛去。
無江手中刀光芒大亮,正要往天上那隻巨鳥劈去時。眼前忽的現出一人,胸寬肩厚,臉色陰沉,正是洛亞崖堡堡主斷雲王。他張手阻攔道:“他們小孩子的事就讓他們小孩子自己解決吧,你要是離開,我敢保證他們立即沒命。”他指的是天和與孤鴻,兩人已被十名虎威將軍團團圍住,天和身上已有多處傷口,鮮血淋漓。又要護住孤鴻,其實早已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無江看了看兩位同胞,又看看斷雲王,咬牙道:“你以爲這樣就攔得了我了麼?”
斷雲王笑道:“能走的我攔不住,走不了的你也休想帶走!”
無江正待動作。大地突然猛的晃了晃,身後傳來鬥法的巨大聲響。卻是亡靈啞哥的紅色龍捲風勢不可擋,震碎了藍色光柱,地表暗黑圖騰亦被震塌。段承玉被風尾穿胸而過,五臟六腑皆被摧毀,如斷線風箏,遠遠飄去······
雲、秋、魏三兄弟也被掀翻在地。亡靈啞哥身影快如鬼魅,自空中掠下,紅芒大盛,早已施展“抽刀斷水流”,先取雲。雲渾身劇痛,只擡起頭,便看見一隻手指,指尖一點紅,點在自己眉宇之間,他的眼,剎那間就已失去了光芒······
“雲!”秋、魏怒吼着奔過來,秋的掌心電光霹靂,耀眼不可逼視,瘋了似的往亡靈啞哥身後打去。紅袍一晃,啞哥突然轉過身來,不躲不閃,讓電芒打在自己胸膛上,同一時間,同樣一道霹靂在魏的胸前穿過,卻是秋的攻擊,已悉數還在了魏身上。亡靈啞哥渾身紅芒淡淡,哪有半毫損傷?
魏沉沉的倒下。秋卻呆住了。因爲他已被對手緊緊抱住,被一道道紅色光芒緊緊纏繞住了。
紅芒一聚一散。便有一軟綿綿的身軀自啞哥懷中滑落。
雲、秋、魏三兄弟皆已戰敗身亡。
啞哥身影片刻不停,紅袍翻動,人已朝長歡掠去。長歡怒得身子顫抖,乾笑道:“好!來得好啊!”足尖點地,人已飛躍而起,朝啞哥飛去。空中,紅芒與白芒相錯而過,長歡被紅芒震得稍稍偏開,再回過頭時,但見一道黑色閃電自啞哥手中射出,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人已被那東西擊中,往山澗墜落。
無江朝天發出一聲怒吼,提刀躍上一棵樹尖,看見長歡已被一條長一丈三寸,通體黝黑的針形銳物刺中了心窩,穩穩釘在一大樹樹幹上,鮮血沿着那銳物末梢顆顆滴落······
亡靈啞哥的紅色身影已悄悄落在了那棵樹梢上,黑色銳物被他抽離樹體,長歡掉在了樹下。
戰魂王在一旁看得清楚,啞哥手上拿的,正是斷雲王親自爲地獄亡靈量身打造的兵器“閻王剔”,取形繡花針,用山巔長年累月遭雷霆擊打的精石打磨而成,銳利無比。他只聽傳聞如此,並未曾見過實物,如今得見,也是禁不住暗暗讚歎斷雲王那雙鬼斧神工之手。
亡靈啞哥轉過身擡起頭,深藏衣袍內的冰冷表情從未變過。他冷冷注視着樹尖上的無江,突然向前攤開一隻手掌。
無江冷笑道:“你要我交出神令?”
他點點頭。
“你這隻手殺了我八位同胞,你要我把如此聖潔的寶物放到你沾滿血跡的手上?”
啞哥紅袖一拂,提起閻王剔飛身而上。無江哈哈乾笑兩聲,足尖一點,人已離開了樹尖,騰躍直上。他從懷裡掏出一物,泛着淡淡白光,回頭對啞哥說:“這就是我們的神令,來呀!”說完手上運足了十成神力,將神令往頭頂高空拋去。
“我寧可叫它化成灰,也不會讓你得到!”無江手中刀突然化作一條白龍,飛騰直上,便要吃掉那枚神令。忽的有一聲怒吼從身後傳來,啞哥化身紅色閃電,劈了上去,但見那高空之中,三道光齊聚到一塊,撞成了一滴詭異之極的紅白斑點。
地上的人們明顯感覺到頭上的天空時而蒼白如紙,時而殷紅似血。漫天細雨也時而落時而歇。周圍羣山再難看見一株直立的植物,全被天上股倒逼的空氣壓得或彎或斷,哪怕是站在地上的人,也難以挺直腰板。孤鴻功力輕微,整個兒趴在地上,天和雖未倒下,卻也是全靠雙手支撐,頂住了身子。
突然,天色再生突變。地下人瞧得清楚的,便會看見高空上的亡靈啞哥已手握住了神令,但他身體卻拼命的掙扎晃動。原來他四肢都被一雙大手和大腿緊緊箍住了。
天和勉強扭過臉,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無江前輩!不要!”他大喊了聲,聲音卻傳不到上面。
高空上,正是無江從身後和亡靈啞哥抱成了一團。
這次,所有植物都豎直了起來。所有植物被迫直了起來。繼先前一股股向下的壓力,這次突然變成了一股股向上的吸引力。
山裡的枯葉,斷枝,斷樹,細小砂石,就連剛滴落到半空的雨滴也突然變了方向,向上飄去!
所有這一切,都正飄向高空中那兩個扭作一塊的人團。整個天地間似隱隱有道白色光芒將這一切都吞食進去。無江這時,已變做一團刺目之光,吸引着周圍的一切。啞哥此刻身上紅芒竟從未有過的強盛,死死抗擊着白芒。
紅芒想拼命往外擴散,白芒則拼命向內收縮。
地上的光明越來越暗淡,天上那團光芒也就越來越耀眼。
“若能與你同歸於盡,我幾十年的修爲也不算白費了!”白芒猛地一下收縮,高空中似突然穿了個洞,將所有光芒都吞進了洞裡,不停地吞食進去,那團被白芒包裹住的紅芒也跟着慢慢陷進去,陷進去。
光芒越縮越小,最後徹底消失了。
細物如屑,夾着雨絲紛紛掉落······
無江,消失了麼?
亡靈啞哥,亦消失了麼?
灰色的天空,什麼也沒有了麼。
不對,還有一物!
只見高空之上,漫天撒落的細物之中,夾雜着一枚白色光點,一齊掉落。
“神令!”天和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人早已掠了上去。
“不好!”斷雲王、夷魂王、戰魂王、翻雲少君紛紛拔地而起,
五人幾乎同時搶到高空,神令的下方。五隻手同時向上抓去。此刻他們眼裡沒有敵人也沒有夥伴,只有神令,誰也不願見到它落到另一隻手上。所以誰也沒有留意到,隨神令一起墜落的,還有它旁邊一滴似血滴一樣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