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個比賽日。風風火火的賽事已到了白日化階段,參賽選手們的熱情並未因時間的推移而消減。
西府十二名貴族子弟,北府的四名陸上神偷,以及東府南府的少許新人,皆已成功登上了擂臺區。大多數人都過不了第五區,被一幫海洋生物玩得團團轉,最後無奈棄權。率先抵達第六區的五十來人,輕輕鬆鬆休息了一天。直到第十三個比賽日,最後一批闖過海洋生物區的人也陸續登臺後,北冥海妖才安排大夥抽籤,準備臺上對擂。
擂臺區一共擺了二十個擂臺。入圍選手有兩百來號人。按照賽事流程,他們會被分到各個不同擂臺,進行一一較量,爲期三天,決出最後五十名選手,參加最終比拼。當晚,抽籤工作悄然進行着。選手們私底下都好不興奮。
北府,花子叫四人早已成全府矚目的焦點。每每上岸,總能博得觀衆半刻鐘的掌聲。連北冥海妖,也好幾次在晚宴上對他們表示嘉許。四人好不得意。都覺這一趟海洋之行沒白來。連藍眼子和歪鼻子,也覺臉上有光。
這晚,晚宴過後,夜已深了。他們帶着六分酒意,來到崖邊的護欄吹海風,增強醉意。
“明日就上擂臺了,你們真不該和我拼酒。”歪鼻子醉醺醺道。
“擂臺,擂臺,到了實地上,我金渣子怕過誰?”金渣子嚷叫道。
“是啊!”左撇子也道,“最好叫我碰上一兩個貴族子弟,看我不給他們鼻子來幾拳,替忘川兄出氣。”
黃毛子道:“你恩人怕是沒了,這麼久不見人影。那真碰上那幫孫子,我勸你小心詭計!”
“呃——”左撇子朝天打個酒嗝,人已有些迷糊了,“耍••••••耍手段,我也會。擂臺論手段,他海上的手段未必就及得上咱陸地的!”
花子叫笑嘻嘻地從懷中取出一小瓶玩意兒,把它塞給藍眼子:“藍兄,這裡你最清醒——”
“當然,我酒量最大!”藍眼子搶道。
“聽說你除了酒量大,還有一手‘移物換物’功夫。”花子叫衝他使了使眼色。
藍眼子仰頭,望着星辰:“提到我這門手藝,我的酒量就不值一提了。它好比我星空裡的月亮,其他本事與之相比,皆黯然失色。”他拿起他塞來的瓶子瞧了瞧,“花兄,這是什麼意思?”
花子叫道:“不知你能不能把這瓶子裡的東西,和隔壁府那幫孫子酒瓶裡的東西換一換?”
藍眼子眼睛斜睨:“就這樣?”
“可以嗎?明日大夥的晉級之路,可全靠你了。”花子叫說。
藍眼子瞥了眼隔壁燈火通明的西府,又看了看手中的瓶子,道:“你先告訴我,瓶子裡裝了什麼東西?害人的勾當我可不幹!”
花子叫道:“這是我珍藏多年的寶貝,喚作‘倏然降心露’,只消叫他們喝上一點,露水流進體內,對擂時,我指尖咒語一弄,露水結冰,想封他哪處穴位就哪處穴位,叫他擡手,他決不會伸腿,叫他上跳,他決不會趴下!”
五位同伴聽得瞠目咋舌。藍眼子盯着它,喃喃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寶貝!花兄,你可是用它幹了不少風流事吧?”他嘿嘿笑。花子叫正色道:“藍兄成功後,我就把咒語分享!此露還有一個‘祛除咒’,此咒一施,它便立即化而爲汗,揮發得乾乾淨淨,水兵決計查不出來。十分寶貝,可大膽使用!”
藍眼子又笑了幾聲:“我不擔保他們喝不喝,但我保證他們酒瓶裡,一定會摻有你的寶貝!”說完就往西府去了。
第二天天一大亮,北冥海妖便將昨晚的抽籤結果公示。二十個擂臺,每個擂臺決出兩名勝者,直接晉級。其餘十名,則再從負者當中決出。
賽事在中午舉行。北冥四府,又重新調整成了當初迎接來賓的形狀,呈四扇形圈住中間二十張擂臺。四府再度合聚,崖邊的人都興奮異常,隔着五六丈寬的海,朝彼此喊話。真是熱鬧!
南府的選手拿到了各自籤位,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大都因爲抽中了北府的“陸人”,愁的則是抽到了貴族那幫傢伙。比賽開始前,他們紛紛圍住米粒或水蛇長官或其他高手,以求迎敵之法。老鬼倚在護欄發愣,不住地搖頭:“沒了沒了,這次真的沒了。”他見海倫躍了過來,當即上前,急道:“看在我爲你們做過媒的份上,告訴我一點消息吧。”
“我沒有消息。他們說比賽一結束,他就會回來。”海倫說。
老鬼哀鳴一聲:“那你過來幹嘛?”
“看比賽呀!婭姐邀請,我也想聽她說一些忘川的趣事。”她說道,看見舒婭在人推向她揮手,就走了過去。留下老鬼一人在那兒長嘆短噓。
北府。花子叫一夥圍成一圈,手拿籤號比對着。
“金戈是誰?”黃毛子問。金渣子叫他看另一面,他把籤號翻轉,眼睛立即瞪大:“嘿!西府,榮譽島!”
金渣子哈哈笑道:“黃兄你真不賴,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你對手是誰?”黃毛子道。金渣子給他看了看自己的籤:“咱北府的無名之輩。我已跟他打過招呼了。這小子,最後一個通關。嘿嘿!花兄,你抽的是誰?”他和黃毛子一齊偏過頭。
“榮譽島童季。不知是哪位?”花子叫眉頭微皺。
“花兄,這回你可有難了。”歪鼻子道,“童季就是過關過得最快,走路走在最前頭,說話也最囂張那位!我尋思忘川兄可能就是給他幹掉的。”
“我跟你換!”左撇子道,“我要揍扁這傢伙!”
花子叫已把籤號收好了:“我也想揍他!”
“別吵!你們想怎麼揍就怎麼揍!”藍眼子說,“昨晚我下藥時,還親眼看他們喝了幾口哩!”
“花兄,”黃毛子豎起拇指,“幸好你有先見之明!”衆人熙熙攘攘,不知不覺已到了中午時分。隨着北冥海妖一聲令,擂臺比賽正式拉開了帷幕。
護欄上四府觀衆,盡皆歡呼,情緒極其高漲。
海上二十個擂臺,每個擂臺分有十幾位選手。每位選手的籤號都標有擂臺號和對擂的對手。兩人一組,依次比試,勝者將繼續以擂臺爲單位,進行第二、第三輪抽籤,然後逐輪比試。擂臺與擂臺之間不再安排較量。
黃毛子和花子叫分別在十三號、十五號擂臺,上場順序較晚,是以都只在旁邊觀看早些的比賽。左撇子和金渣子則分別在第四、第五號擂臺,挨近北府的位置,所以北府全員,在藍眼子歪鼻子的帶領下,統統來到崖邊爲他們吶喊助威。
金渣子在第一輪比賽首先出場,他的對手,亦是來自陸上的朋友。因此兩人的對決,自然而然按照陸上的禮數:自報家門、師承來歷,行走江湖的名號。原本報明這幾項已足夠了。然而對面的朋友,卻堅持要多報幾項,什麼習武年齡、平生最自豪的事蹟、打架時有無特別癖好、是否容易記仇、有無子嗣或兄弟姐妹、空手還是使用兵器等。金渣子爲表友好,也就依了他的建議,按禮數走下去,當他們敘述完“平生最自豪的事蹟”時,二十個擂臺,已有八個決出了勝負。報完“是否容易記仇”時,又有四場比試打完了。報到“有無子嗣或兄弟姐妹”這項時,金渣子正樂呵呵說着自己有三個兒子時,忽然瞥見周圍的擂臺都已結束,才猛然醒悟,明白了對手在拖延時間。當即惱羞成怒:“好傢伙,你耍我呢!”
那人也正說得入神。見一股勁風,陡然之間拂到面門,吃了一驚,想反應也已來不及了。他被金渣子一掌打下了水。浮出水面時他還嚷嚷:“不算不算,你不按禮數來!”
金渣子呸道:“禮數?走完禮數咱們就平局了!朋友,你心思倒妙得很吶!”那人仍自忿忿,金渣子已哈哈大笑,闖過了第一場。下場時瞧見左撇子,左眼似有淤青,正向他走來。
“輸啦?”金渣子訝道。
左撇子搖頭:“我對頭是個海上人家,他知我是左撇子,一直逼我出右手,我盛怒之下,朝自己左眼打了一拳。”
“你打自己眼睛幹嘛?”金渣子張大了嘴。
“他當時就像你這樣,嘴巴張得老開,我就趁機往他喉嚨彈了一手指風。嘿!嗆得他直告饒!”他捂着左眼說,“現在,明白我爲什麼打自己了吧!”
金渣子怔了半晌,道:“古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今有‘左兄打眼,意在喉嚨’。高明呀!”
兩人各自勝了一場,都好不開心。趁着後幾場比賽的間隙,繞路去東南兩岸的場子,觀看餘下兩位同伴和榮譽島的重頭戲。
黃毛子第三輪上場。他對手乃是榮譽島金氏一門的“金戈”。對決吸引了衆多關注。金渣子左撇子溜到南府岸上,擠進人堆。恰好擠到了海倫和舒婭身旁。
“是你們?”海倫怔了怔。
“嘿!嫂夫人!你也在這兒?”左撇子又驚又喜。海倫臉紅了紅:“兩位也來看黃大哥的比賽麼?”
“是的!”金渣子眉毛揚了揚,“看咱黃兄怎麼替忘川兄弟出頭。”
舒婭笑道:“對面那位可不好對付。”金左兩人,見海倫旁邊還有一位絕美女子,又愣了半天神。許久,左撇子才羞澀道:“這位美人,我黃兄也不好對付。”一聲鐘鳴,比賽開始。岸上觀衆齊呼,四人亦將眼光放到擂臺上。
只見十三號擂臺,衣着考究,相貌不凡的金戈首先登臺,一上場,西府那邊頓時叫翻了天,可見人氣之高。黃毛子一身黃色長衫,質地樸素之極,顏色卻端的亮眼。一個貴氣一個奇異,登臺亮相暫時打成平手。
兩人相距不到三丈,雖互不相識,卻好像仇人相見。
“孫子!”
“你說什麼?”
“金孫子!”
黃毛子一開口就罵得對手措手不及。金戈愣了半晌,忽然怒喝一聲,衝他撲了過去。西南兩府歡呼起來了。場上兩人已纏在一起了。起初旗鼓相當,後來金戈聲勢愈加凌厲,黃毛子左閃右閃,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就在大夥以爲他要輸了時,他忽然避過一招,於相隔兩丈遠的地方凌空一指。金戈陡然大震,原本已躍起三丈的身子突然滯住,跌在了地上。觀衆驚呼。崖上的金渣子和左撇子,雙手拍着護欄,不住大笑。海倫舒婭則秀眉微蹙,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時,場上畫風突變。黃毛子哈哈大笑,左晃右晃,金戈稍微近身,他就念咒一指。指左,他就跌向左,指右,他就摔向右,如是幾番,耍得他羞怒交集,又無可奈何,最後黃毛子上前一腳,把他踹下了擂臺!
“他作弊!他下了藥!”金戈臺下聲色俱厲的向水兵控訴。礙於他身世,水兵經請示後,只好對他進行全身檢查。並未發現不妥。
“喂,金孫子!輸了就耍賴麼?”黃毛子瞪大眼,大聲嘲笑。金戈氣極,哼的一身,彷彿全世界都得罪了他一樣,轉身飛上了西府。黃毛子意氣風發,環臺走一圈,衝南府的同伴豎起了大拇指。
金左兩人高高揮舞雙手,拍掌以應。
“恭喜!”海倫舒婭齊聲說。左撇子立即道:“還早哩,等花兄修理了那童季再說!”
“花子叫對童季?”海倫和舒婭互望了眼。
“是的。他倆最後一輪,這下可好看了!”金渣子道。花子叫的十五號擂臺也挨近南府。這時南府崖邊,已站滿了各路英豪。黃藍歪三人也找到了金渣子和左撇子,五人相聚,心情舒暢之極,齊齊等着花子叫。
臨近傍晚時分,最後一輪纔開始。十五號擂臺,童季花子叫一登臺,觀衆的歡呼聲,立即叫其餘場次相形見絀。兩人站定,神情都十分凝重。周圍聲音雖然響亮,他們卻充耳不聞,只教全身精力,放在對手身上。
“我知道你們耍了手段。”童季冷冷道。
“手段?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十三號臺,我同伴輸給了你同伴。別告訴我你沒看。”
“我看了,很正常。”
“是嗎?”童季伸出右手,掌心朝下。忽然自袖口飛出一道綠光,緊接着便看見一條青蛇,蛇尾纏住他手腕,蛇口則咬住了掌心。
花子叫皺眉,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童季手上的蛇尾忽然鬆開了,直挺挺吊着,又過了一會兒,柔軟的蛇軀逐漸變得僵硬,最後彷彿結了冰似的,呈一條直線掉在地上,蛇尾竟插進了擂臺。遠遠望去,像一把沒有柄的青劍。
花子叫臉都青了。崖上黃毛子五人,齊齊捂臉轉身,不敢再看。
“這是什麼?”他問。
“蛇。”
“好端端一條蛇,吸了我幾滴血,就變成這樣。”
“你的血有問題。”
“是我的血有問題,還是你對我做了什麼,昨晚?”他忽然發笑。袖口一動,便有一道綠光射中了花子叫的手。
“哎呀!”花子叫陡然一驚,右手手腕已被青蛇纏住。情急之下用左手去解,誰知蛇尾一甩,左手也被纏住了。
周圍觀衆“嗚”的一聲,顯得失望之極。童季身形一閃,便要將他踹飛出去。不料足尖踢空,花子叫大呼一聲“好險”——他雙腿還能活動。童季皺了皺眉,忽的又放蛇射他的腳。花子叫大喊,手臂一沉,青蛇再次纏中他手腕,纏住了另一條。兩蛇軀一碰,即刻相互交纏成團,掉在了地上。
花子叫雙手得脫,立馬閃開四五丈遠。童季見弄巧成拙,好不着惱,倏地掠將過去,提手就是千斤臂力。那陣風,颳得連崖邊的人都聽得清。左撇子等,俱嚇出一身冷汗,又轉身不忍再看。誰知海倫道了聲好,周圍觀衆也是一陣喝彩。五人一驚,紛紛扭頭去看。
只見花子叫,這時好端端站在一邊,擂臺好幾塊石板裂了。童季與他相距不到兩丈,滿臉盡是驚詫之色。
“空手卸勁,好本事呀!”童季道,“常聽說陸地上的人有一種本領,憑藉巧妙手法,能將大勁力化爲無形。今天我總算見識了。”
花子叫道:“混飯吃的手段,見笑了。”
“好!你再卸這招試試!”童季呼的一聲,雙臂變紅,左臂晃了晃收在腰間,右臂掄了掄,朝後拉開。花子叫凝神而立,盯着他拉後的手臂。童季臉色漲紅,忽然哼了一聲,右臂隔着兩丈向前擊出。花子叫眼中似有光芒閃爍,雙掌合十,指尖向前刺出。
童季的拳風像個半圓形的罩,罩住了花子叫全身,花子叫十指則將圓心刺得凹了下去,拳勁無法挺進,四處流瀉。“嘭”的一聲,擂臺一分爲二。兩人各佔一半石板,在水面相互漂開。
其餘場次都已比完。選手或上岸,或留在臺上,此刻都不禁扭頭,無比驚詫地看着花子叫和童季。連四府的人王,都遠遠交換了下眼色。觀衆自然是歡聲震天,彷彿終於等到了一場真正的決鬥。
“十五號擂臺已壞,更換十四號。”主持的水手道。花子叫和童季,又雙雙飛上了新擂臺。童季此刻臉上,傲慢和輕佻早已不見蹤影。
“你叫什麼來着?”他問。
“花子叫。”
“花兄,看來要過你這關並不容易。”
“我也是。”
兩人說着話,擂臺已輕微晃動。
“只可惜我們碰得太早,不然可以攜手過關。”
“能和童兄考較一下武藝,也是不錯的。”
“小心,這次我可要全力以赴了。”
“好。”兩人說着,擂臺抖得愈加厲害。
“那是什麼!”不知崖邊誰喊了一聲,聲音極其響亮,引得一干人,紛紛朝他的指尖方向望去。
水天相接的海平線上,夕陽沉了半邊。金色餘暉在大家臉上描出一條條輪廓,他們看見有條模糊不清的影子,與海平線重合,慢慢升了上來。
所有人愣住了。每個人腳下都感覺到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輕微震動。
北冥海妖高臺上眯了一會兒眼,忽然撐大,厲聲喊道:
“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