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長久的沉默。
忘川也不去打擾他們,他知道,這樣的事任誰聽了,都會是這種表情,這種氣氛。
許久,東日島主才道:“忘川!你所說的一切,敢否用生命擔保,沒有半句假話?”
“敢!”
“好!”東日島主一手擊案,臉部因激動而佈滿血色,只見他面向門外,道:“無垠啊無垠!這真是我收到過的,最珍貴的禮物!”說完他便衝出了房門。
“島主!”忘川喊。
“不用喊了,得知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方法,誰還能叫他乖乖坐着?”米粒嘆口氣,說道,“看來我們也需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
“準備回去。”
“回去?”
“你不想回去嗎?”
“回去哪?”
米粒聽得心裡一陣酸:“忘川?”
“嗯?”
“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
“你已找回了記憶罷?”
“是的。”
“你有什麼打算,是離開我們,回到過去的家鄉?”
忘川擡起頭,看着他。米粒此刻臉上已無那陽光笑容,愁容滿面。
“我······我不知道?”
“你必須做出選擇!”
“靈界對我恩重如山,沒有赤疆大哥,我已是個死人。”
米粒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你決定留下來?”
“可那邊,有我許多好朋友。”
“你在這裡,同樣可以交許多新的好朋友!況且······”米粒忽然住嘴。
“況且什麼?”
“況且,你那幾位神界好朋友,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什麼意思!“忘川耳際嗡的一聲。
米粒避開他的眼神,向他說了魔界淚痕山一戰。忘川靜靜聽着,最後,整個人如同虛脫似的癱在椅上。
米粒默然不語。誰願意將這些事,告訴朋友呢?
“米粒?”
“嗯?”
“帶我回南天崖,跟赤疆大哥說,我要回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信他們就這麼死了!”
“我答應帶你回去。海倫怎麼辦?”米粒問。
忘川怔住了,內心陷入極度矛盾之中。
“海倫——”他喃喃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
“堅守你的承諾,找回海倫!”米粒說。
忘川擡頭,碰到米粒的眼睛,那兒似乎在說,“你真的要離我們而去麼?你真的要舍這片大海而去麼?你真的要捨棄這段冒險人生麼?”
他又是一怔。他確已愛上了這邊的朋友,這邊的英雄,這邊的人生。
“未找到海倫之前,我會留在這裡。”他說
“好!”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米粒重新笑了:“這個問題該去問島主。看他是否有辦法,捕捉到無垠前輩說的,那條神秘界面。”
兩人剛欲跨出房門時,險些與一位匆匆而來的士兵撞個滿懷!
“何事慌張?”米粒出手按住他。
士兵先是一驚,滿眼詫異地看了看米粒,然後恢復慌張本色,道:“剛收到東海探子來報,偏西南方的那片海域,發······發現了‘吞鬼號’的蹤跡!島······島主叫你們儘快與他會合!”
“島主呢?”忘川米粒齊聲道。
“島主一聽到消息,就破空飛去了。”
士兵話音未落,米粒與忘川已化作白芒,往西南方掠去了。
東海的西南方海域,烏雲密佈,狂風不止,海面此起彼伏,有大施風浪之勢。
就在這浪濤洶涌,極度壓抑的海平面上,有兩艘海盜船對峙着。
一艘深褐色,船上人頭涌動,個個盯着對面,神情緊張到了極致。彷彿眨一下眼睛,對面那艘船,就能偷到一絲縫隙,再度消失似的。
他們的對面,正是另一艘海盜船,一艘擁有極樂洋造船歷史上,絕不會出現的金色船身,金色的甲板,金色的桅杆懸掛三片金色的帆,帆上又繡着三條金色的河流,河流栩栩如生,河中水竟似真的會動,一條自上而下呈順流狀,一條自下而上呈逆流狀,一條靜止不動。船頭佇立着一位年輕人,身穿藍白條紋色水手服,於金色之中顯得尤爲突兀。這艘金色的船也只有他一人。
深褐色海盜船的船頭,佝僂的吞鬼大王,擡起手中龍骨柺杖,杖尖指着對面那位年輕人,笑道:
“我早說過,像你這樣的魔鬼,遲早衆叛親離,千夫所指!怎麼樣?一個人孤零零的感覺不好受吧!”
聽了他的話,水手扭過頭,向左右兩邊空蕩蕩的甲板望了望,嘆息道:“前一刻,他們還在這裡載歌載舞,喝得酩酊大醉的。”
“那現在呢?”吞鬼大王譏諷道。
年輕人低下頭,說:“他們沒能跟來。”
“得了吧!你這滿嘴謊言的惡魔!永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你把他們都怎麼啦?像我這樣,變成了不朽的老頭子?變成長不大的小孩?還是不會動的雕像?你從未把人當人看,我們都是你的玩偶!”
“不是!”水手臉色漲紅。那張臉,只有水手的風霜,卻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吞鬼,”他說,“我若真像你說的,爲什麼你追了這麼多年,我就躲你這麼多年?我神通廣大,早早將你除去,一了百了豈不更好?”
“那是因爲你寂寞!”吞鬼大王說,“沒有我!你將毫無意義,毫無趣味的活下去,你害怕那樣子過活!”
“我······”水手現出極其無辜的表情,還想說什麼,開口便看見天邊一道厲光飛了過來。
厲光在兩艘船之間停下,東日島主現出了身:“好哇!兩位都在呢!吞鬼大王!不死水手!”
那水手和金色海盜船,正是傳說中的“不死水手”和他的“永恆號”。
不死水手閉目長嘆,顯得疲倦不已:“這種追來追去的遊戲,你們還玩不夠麼?”
吞鬼大王嘿嘿笑道:“要遊戲結束,除非你死了!”
不死水手怒道:“你們簡直不可理喻!我若可以死!何必喚名‘不死水手’?
吞鬼大王笑了:“不要拿名字說事!我叫吞鬼大王,誰見我吞過一隻鬼啦!”
不死水手強抑怒火,冷笑道:“吞鬼!莫要忘了,沒有我,你早被人扔到海里,餵魚啦!”
“我倒情願作爲魚餌,也不願活在你魔爪下!”
“哼!你到底怎樣才肯罷休!”
“恢復我原來相貌!”
不死水手發出一聲笑:“你還敢提這件事,當年我三令五申,禁止你們任何一個人,觸碰‘永恆號’船舵,誰叫你去碰它!”
“我只輕輕轉了一弧度!你······你就叫我受這樣的苦!你不是人!”
“我最後說一次!”不死水手奔至“永恆號”船舵前,用手指着它,厲聲道,“這個舵,只有我可以碰!其他人絕對不可觸碰!你以爲是我將你們變成老人,變成小孩,變成化石?是你們自己,你們自己!”
“你在胡說什麼?”吞鬼大王直起身子,漠然道,“我只要求變回原樣,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不死水手說:“我若有辦法,還用一輩子躲你嗎?”
“船長呀船長,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鐵石心腸的人。”吞鬼大王說。
靜默良久的東日島主,一直在吞鬼號上,找尋海倫的蹤影,直到此刻,才終於忍無可忍,在吞鬼大王發出一聲悲嘆時。他喝道:“吞鬼!我的海倫在哪裡?”
兀那天際,掠來兩道身影。其中一道氣勢不減,直飛向吞鬼大王!與此同時,吞鬼號內倉,飛出一位妙齡女子,身勢詭秘異常,飛快的晃至吞鬼大王身前,揮出一雙纖掌,擋下了那個衝來的身影!
兩人俱是一震,各自後退。忘川退至一邊船舷,無比吃驚地瞧着與他對掌的少女,手中五指神環,兀自閃着電光!
“好小子!功力進展真快!”吞鬼大王一邊說,一邊將龍骨柺杖頓得鏗鏗作響。他又面向妙齡少女,說,“海倫!看來我們的計劃,要適當的改一改!”
“什麼?”忘川睜大眼。天地似乎突然間倒轉了過來,目不轉睛盯着前方女子,嘴巴說不出話來。
東日島主,喉結似發出一聲怪吼,沉聲道:“要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滿懷深情的看着那位叫海倫的少女,少女卻沒看他一眼。吞鬼大王得意的笑了。
忘川米粒瞧着那叫“海倫”的少女,都呆住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少女只看了忘川一眼,便默默走到吞鬼大王身側,用尚未成熟,卻出奇動聽的聲音答道:“只要能叫他死,計劃隨你變!”她望向不死水手,美麗清澈的雙眸,竟充滿了仇恨!
不死水手苦笑搖頭,便要趁衆人不爲意,伸手去碰那船舵。
“不死水手!”吞鬼大王眼神何其銳利,見仇敵有所動作,他立即揚起了龍骨柺杖,挺直了腰桿。吞鬼號甲板上,頓時有好幾個人倒在了地上。船身開始詭異扭曲,忘川所站立的船舷,似乎也正凹陷下去。
“忘川!快——過——”米粒大聲說,聲音傳至一半,也像扭曲了似的,音不成音。忘川沒聽到他的話,他身後的立體空間,突然開始像波浪一樣翻滾起來。
他倏地轉身,剛想跳出去時,心中忽然有股意念。他側了側臉,想再看一眼那個“海倫”。
他側頭,恰好看見她也正有意無意別過臉,似在這扭曲的空間中尋找他。
她也看見了他。
忘川笑了,似乎所有困惑他的謎題,俱在兩人眼神交接那一剎那,揭曉了答案。
“海倫弟弟!你就是他!”他說着,不顧一切地飛了過去。
“啊!”海倫以手捂嘴,驚呼一聲,此刻她眼中的仇恨已盡數褪去,變成了擔憂。
“海倫!”東日島主也大吼一聲,閃電似的掠向吞鬼號。吞鬼大王死死盯着不死水手,後者輕輕搖頭,立馬旋動了手上的船舵,幾乎同一時間,吞鬼大王也拄下了他的龍骨柺杖。
漫天烏雲,忽然劈出一道閃電。
“噗通”一聲,東日島主撲進了海。
波濤洶涌的海面,金色“永恆號”與深褐色“吞鬼號”,突然同時消失了。
東日島主浮出水面,望着空茫茫的海面呆住了。
米粒飄在半空,望着腳下空無一物的空間,也顯得有點茫然無措。
“海倫——”
“忘川——”
兩人一齊喊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