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9-2 11:11:29 本章字數:4745
李天逍走到了近前,仔細打量她的臉色,問:“身子可好了些?”
雲羅低頭拜下:“臣妾已好多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朗朗悅耳,不見別離傷感也不聞重逢驚乍,平平如春波。而她聲音清淡如昔,似那一日遭受鞭刑奄奄一息的女子不是她。
劉陵含笑退下,獨留寢殿靜謐給兩人。
李天逍伸手將她扶起,一起坐在了胡牀邊。他看着案几上的青玉蘭花,問:“這一本花雲羅要送給誰呢?玷”
雲羅轉了明眸,眼中有恍惚的神色,道:“自然是要獻給了皇上。”
李天逍眸光一緊,執着她的手也不禁漸漸縮緊了力道。意料之中的回答,可是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聽出了別樣的意味。
“在永和宮中住得還好麼?”他岔開話題問撓。
雲羅一笑,收回心神,柔聲道:“很好。”
殿外暮色沉沉,最後一縷日光也將沉沒西山。兩人忽地相對無語。李天逍握着她的手,看着眼前一張傾城素顏,忽地不知該怎麼繼續下去。
“等你傷好了,朕再給你選一座宮殿。”他說。
雲羅一怔,笑了,柔柔依在了他的懷中,低聲道:“多謝皇上。”
柔順的依靠令兩人的生疏頃刻間煙消雲散。承歡邀寵她似天生就會。而他還是最愛她溫柔似水的模樣,如一隻慵懶的貓兒,在他的懷中哪兒都不去。
“宮殿雲羅想要什麼樣的?”李天逍問,明亮的眸中有她熟悉的傲然笑意。
雲羅靜靜伏在他的胸前,反問道:“皇上猜一猜臣妾想要什麼樣呢?”
李天逍失笑,果然還是她,七巧玲瓏心思由着他來猜。
“雲羅喜歡的大約是很大的宮殿,華麗的,一定要處處有精緻的樓閣,猶如人間瑤臺。”他笑道,“若是你喜歡,朕可以爲你重新建一座。”
雲羅失笑,一雙明眸擡頭看着他,紅脣微啓道:“皇上猜錯了。臣妾想要住的是鳳棲宮。”
……
鳳棲宮。
這個塵封已久的名字被陡然翻起,內務府的大小內侍七手八腳地從故紙堆中翻出了前朝的宮中記錄,終於找到了那一處已荒廢許久的宮殿。
老一輩的宮人聽着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心下不由惴惴。這皇上盛寵的華美人那麼多華美的宮殿不要,爲何要挑這個不祥的宮殿呢?
這宮殿離太和宮甚遠,而且這裡曾經住過前朝的故去的兩位妃子,一位病死,一位瘋癲不知所蹤,最後都不得善終。
難道這位華美人不忌諱嗎?
可是,她偏偏想要住。一向英明神武的皇帝也徹底被她說服,下旨從國庫撥了三萬萬貫重新修葺這鳳棲宮。
潞州之戰方結束,晉國國中艱難,三萬萬貫就只爲討一位宮妃歡心,消息一傳到了朝中,朝中的言官們紛紛上書慷慨陳詞,皆是反對李天逍如此奢靡浪費。
奏摺不斷呈上御案,卻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朝臣們從皇帝默認縱容的姿態中嗅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漸漸有流言傳開。皇上盛寵一位女子,那女子容貌傾國傾城,一顰一笑皆能讓英明神武的皇帝都丟了魂魄,言聽計從,從此聽不見忠言錚錚……
三萬萬貫銀錢撥下,荒廢了二十多年之久的鳳棲宮熱火朝天的地修葺起來。
內務府的內侍宮人爲她展開天家工匠們畫就的鳳棲宮,比原來的宮殿規模大了兩倍有餘,果然如李天逍所說的那般華麗,處處亭臺樓閣,猶如人間瑤臺。
他們討好地爲她費力描述着每一處用心的所在,訴說着工匠們的費心不易。雲羅斜斜依在軟榻上,只含笑靜靜聽着,聽倦了便命宮女賞賜了內侍金銀,命他們退下。
劉陵日日前來,他帶來李天逍的賞賜,每日皆是不一樣的精巧珍寶。
他一向對女人很是大方。這點從未改變。雲羅把玩着珍寶,脣邊帶着一抹似笑非笑。
劉陵打量她的神色,試探道:“皇上還未決定如何處置明敏郡主。充王爺與充王妃已好幾日都來宮中求情,皇上依舊不置可否。”
雲羅明眸一轉,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劉公公想要說什麼就直說吧。”
劉陵上前,笑道:“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這明敏郡主向來刁蠻,只不過是因得充王勢大,所以一向橫行無忌。皇上給了她一點教訓也無意與充王翻臉……”
雲羅輕捻一支碧玉搔頭,看着銅鏡中那一張傾城面容,脖頸下猶有一圈紅痕,她可沒忘記那一日明敏郡主手中的長鞭抽在她身上可不予餘力。
她輕笑:“劉公公的意思是皇上想把這個人情留給我去做?”
劉陵上前,接過雲羅手中的碧玉搔頭,輕輕簪在了她如雲的鬢邊,道:“華美人是從樑國而來,在晉京中根基很淺,若是能借此機會與充王府結交,對華美人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雲羅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垂眸輕笑:“好,我便承了他的情吧。”
“不過,……”她回頭,笑意涼涼:“我卻要聽郡主親口求我。”
劉陵一怔,笑了笑:“這個……”他神色有些爲難。
雲羅笑了笑,道:“她若不求我,我憑什麼讓她如此輕易就逃了懲罰呢?”她說完轉身進了內殿中。
鳳棲宮如火如荼地修葺着,此時已是初冬,工匠們要趕在大雪紛落時完工,所以紛紛日以繼夜地修繕着。雲羅帶着凝香前去查看,主殿已完工,有新漆的刺鼻氣味,每一處皆是嶄新如初。
曾經鳳棲宮的恢弘華美也一點點露出了頭。在灰色的天際下似一隻浴火後的鳳凰露出了新生的姿態。
她來到了那一處溫泉玉池中,池水清澈,池邊的鵝卵石也都被一一清理過。一個個在水溢漫中顯得十分圓潤可愛。她坐在池邊怔怔出神。
忽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以爲是凝香,道:“我再坐一會就回去。”
身後的人卻並不離開。
她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向來人。在水汽氤氳中,一襲暗紅朝服將他的容色襯得如魔似魅,紫金冠耀眼,他的樣子似剛下了早朝。
“是你。”雲羅失笑,“朝歌,你來做什麼?”“來看看你。”鳳朝歌斜斜靠在了雕了精美鳳形的石壁旁。他幽深的鳳眸掃了煥然一新的溫泉玉池,似笑非笑道:“我也來見識見識三萬萬貫銀錢造就的宮殿是怎麼樣一個富麗堂皇。”
雲羅看着腳邊的流水,水清澈見底,連倒影都不易看見。她只是不語。
“你可知道,朝中的大臣們最近都對你很不滿。有人要聯名上書,讓皇上廢了你。有的卻翻出了衢州一事,想要讓皇上賜死你。”他慢慢地開口,“一場眼看的風暴就要來了。”
雲羅眸光一緊,冷笑:“他不會殺了我的。”
“你當真這麼自信?”鳳朝歌笑問,眸光深深,一眼望不到底。
雲羅起身,冷冷淡淡道:“他要殺我早就在河間府就下旨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鳳朝歌看着她眉眼間的冷色,忽爾輕笑:“雲羅,你倒是看他看得很明白。”
雲羅眉一挑,看着他一身華貴朝服,似笑非笑道:“我自然是看得明白的。若是吃了苦頭還看不明白又怎麼活下去呢?”
鳳朝歌深深看着她,問:“當日你說的那些話……是不是你早就預料到了李天逍會震怒……”
雲羅渾身一震,避開他犀利的目光冷然轉身:“我那時說的是事實。”
她說完,轉身要走。可是腰間一緊,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環抱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低低道:“昀兒……”
低低切切的呼喚令她渾身僵硬。一點溫熱的吻落在了她耳邊,令她不由輕顫掙扎。
一切不必再說了也再也逃不了。他緊緊將她桎梏在懷中,猛地將她抵在了冰冷的壁上重重吻上她微涼芬芳的脣。她抿緊了脣卻抵不住他火熱的吻,紛紛潰敗零落。
碧玉搔頭頹然落地,碎玉紛紛,三千髮絲盡落他修長的掌間,單薄華麗的霓裳凌亂,她如秋末的蝶被他困在了牢籠中,左右掙脫不得。
“放開我!”她發了狠,狠狠咬上了他的脣。
鳳朝歌忽地笑了,一點血漬蔓延在他脣邊,血色暈染,越發爲他平添幾許邪魅涓狂。
“昀兒,你還要口是心非多久?”他欺近她,眼底灼熱的光芒直欲刺盲了她的眼。
雲羅牢牢盯着他,忽地冷笑:“我口是心非,你逢場作戲。你我半斤八兩,誰也笑不得誰。你可別忘了,你的郡主夫人還等着我親口饒了她一命呢!你再輕薄我,我就讓她一輩子都只能吃天牢的牢飯!”
鳳朝歌眼中皆是漫不經心,失笑:“她與我何干?你關死她,我眼都不會眨一下。”
真是涼薄的男子!雲羅心中對還在天牢中明敏郡主真心覺得可悲。她追逐情愛,卻皆是慘敗收場。如李天逍這般,鳳朝歌也是這般。
鳳朝歌看着她的失神,忽地一低頭,吻上了她脖頸下的條條還未痊癒的殷紅傷痕。
他聲音暗啞,低聲問:“還疼嗎?”
溫熱的脣碰觸上她的傷痕,酥酥麻麻的感覺從皮膚鑽入了心底。雲羅猛地一驚,急忙攏起了衣衫,恨恨盯着他。
鳳朝歌見她戒備深深,便不再爲難她,放了手靠在石壁邊,只是拿着眼譏諷看着她的欲蓋彌彰。雲羅冷着臉整理自己的衣衫,華美衣衫下未痊癒的條條疤痕醜陋,不堪入目。
因爲這個,她至今未讓李天逍近身碰觸一下。
也許這個世間就只有一人能一眼看出她浮華底下難堪的底色。任由她巧施胭脂,着了繁華浮色都蓋不住的狼狽。
“你今日找我做什麼?”雲羅避開他犀利的眸,冷聲問道。
“我說了,來看看你。”鳳朝歌漫不經心地說道,他頓了頓,又道:“剛纔我說的可不是鬧着玩的。朝中有人要對付你。這些日子你可要小心些。”
雲羅一愣,忽地道:“我竟不知朝臣竟然可以管到了後宮之事。”
鳳朝歌淡淡道:“也許他們不安了。你是樑人,我是樑人,你大哥也是樑人。如今一個個都受了皇上重用,也許他們想對付的不是你,是我和你大哥,又或許他們是想對付的是皇上。皇上治軍嚴苛,登基以來一直致力改革晉國陳舊陋習,一些人便想借題發揮,想讓皇上屈服。”
雲羅渾身一震,看着鳳朝歌臉上冷冷的笑意,心中一沉。
自古以來就有以“清君側”爲名來逼迫皇帝修改政令。只是她不巧有把柄落入了這些人的手中。
衢州戰死的三千軍士。她便是那些人口中的禍水殃國的紅顏。
“好好想想該怎麼辦。”鳳朝歌聲音清冷:“若你願意,把明敏郡主放出天牢,也許充王府會買你的人情。朝堂上充王不做聲,你便多一分活路。”
他說完上前,鳳眸深深看着她那雙明淨通透的美眸,低低在她脣上印下一吻,輕嘆道:“雲羅,我要你活着。有一日當時機到了我便可以帶你回故國。”
他脣上的血滲入了她的脣間,腥甜,刺鼻。
雲羅忽地嫣然一笑,輕撫上他俊美的面容,一字一頓地道:“我活着從來不是爲了你,朝歌。”
她靠得這般近,吐氣如蘭,馨香撲鼻。傾城的面容在他眼前徐徐綻放最美的姿態。
“朝歌,你我都是自私的人。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誰是爲了誰的話。”
“他們要我死,你便跟從了他們吧。羣情粥粥,你也無法違背。至於我,我會有辦法的。”
她冷然轉身:“趁此機會,你我都可以脫了無形的桎梏。此事一過,再也無人可以欺辱我們。”
她說着走出了溫泉玉池。他看去,她瘦削的身軀挺直,傲然而去的身影久久令他凝望。終於水霧瀰漫中,她消失不見。
鳳朝歌看着地上碎了碧玉搔頭,輕輕捻起,輕笑:“昀兒,你當真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