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石頭把厥麻草搗碎然後撒到了水池裡,靜靜等着魚被藥暈。像水池這樣的山澗積留處有利於藥效發揮,如果水流太急很難有好的效果。在那誰不在的時候他會找些事來打發時間,比如在山裡找些野菜蘑菇或是帶些魚回去晾成魚乾。
看到魚紛紛開始翻白肚浮到水面後他撩起褲腳走到水池裡撿魚往岸上扔,見撿得差不多了他才上岸用之前那塊石頭把魚一一結果了性命。
拿過做工粗糙的魚簍裝魚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下,但一想到她爲做這個被劃破的手時他就有些笑不出來了,心情和他見到山狸抓傷她時的心情有些類似。
他之前並不知道山上有山狸生活,只以爲她不在山洞裡儲糧是因爲不常住而已,直到某一天幾隻山狸不知從哪個孔洞鑽進來然後撞翻了罩子開始大吃特吃。
她成功驅趕了它們,但也被傷到了。他發現後猛地抓着她的手盯着傷口瞧,心裡氣極了。她不願意傷了它們的性命,他心裡更是憋了股氣。
在某個她不在的夜裡他以鮮魚作誘將前來的幾隻山狸盡數捕瞭然後虐殺,山狸的屍體被他懸在洞前留作警示。自那以後再沒有山狸敢過來偷吃搶食,但第二天過來的她也被嚇到了。
最開始他並未想過將它們殘忍地殺害,但一想到她之前一個人在這裡的時候因這些畜牲受過驚嚇,或許還受過些他不知道的傷他就有些失控了。
她覺得他做得太過了,說了他幾句。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便一個勁地反駁她。她最後真生氣起來,好幾天不同他說話。雖然不習慣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驟然而來的沉默,但他不肯先低頭便強忍着不習慣賭氣不和她說話。
最後主動求和的人他也記不清是誰了。現在想起來總覺得好笑,他們互不搭理對方卻又不得不常常相對,有時甚至因彼此間的距離不夠遠而互相推搡。
將魚都裝好後他拎着魚簍往山洞走去,嘴裡不自覺地哼起從她那裡學來的調子。
在下大雨的時候洞頂某些地方會有水滲下,然後滴滴嗒嗒地落入她不知何時就放在那裡的大竹筒裡。那樣的竹筒有好幾個,他甚至有些想問她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纔對每個會滲水的地方那麼瞭解呢。
有一天夜裡雨一直在下,他的傷口也一直在痛,看着睡在幾塊木板搭成的簡陋地方上的她他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煩躁。哪怕翻身不便,他也依舊不斷地慢慢翻過來而後又翻過去。
或許是被他翻身的動靜吵得睡不着她坐起來然後問他究竟怎麼了。他讓她到牀上來和他躺着聊聊天。她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答應了。那是兩人第一次睡在一個地方,之前都是各在一處地方而且不管照顧他照顧得多晚多累她都會回到那張簡陋的小牀上睡。
他問她,怎麼都不花些時間做張好點的牀。她回答他,萬一被發現不好解釋。他有些想問她,既然那麼怕被人發現一開始又爲什麼要救下他呢?他並沒有問出口,得到切實好處的是他,但他卻不想得到一個僅僅是她好心的答案。
沒聊上幾句她的聲音就漸漸低了。他怪這雨聲太吵,她便讓他把雨聲當作樂聲。他說自己是在是做不來。她便和着雨聲哼了個小調。雖然哼着哼着她就睡着了,但他還是把調子記在了心裡。
之前在那個小地方上睡的她很是安分,他看着都覺得她隨時會一個翻身就摔到地上但她入睡後就沒有動彈過,他自然也就沒見過她睡到地上去的場面。
令他沒想到的是有個人睡在旁邊和她一個人睡她是兩幅樣子。她一個勁地往他位置擠,他蓋的被子被她搶了大半。等到她終於消停下來他也困得不行,兩人就以背靠着背的姿勢睡了一晚。
第二天,他控訴她昨晚搶被子以及佔了大片地方的行徑時她怎麼也不肯相信。沒能拿出證據的他氣了好一陣。
後來他才明白冬榛只是太怕冷了,自己一個人睡時被窩熱不起來自然只能乖乖縮着,但若是有了熱源肯定想往上貼。
“你今日到得比昨日早啊。”他看了眼背對他坐着的冬榛然後將魚簍裡的魚倒到了曬匾裡攤開。
“整個地方都是一股香香的糕點味,你這是發達了還是下毒了?”沒等到她搭話的他又道。
“你要吃就吃。”冬榛道。
他擦乾淨手,問到:“你真不吃?一塊也不吃?”
“不吃不吃不吃!都說了你自己吃了。”冬榛道。
“這不是想問問清楚嘛,省得吃完了你又抱怨我怎麼那麼能吃,一塊也沒給你留。”他道。
冬榛垂着頭,沒再說什麼。
“你今天有點不對勁。”他沒有管放在一邊的糕點而是繞到她前邊,看到她額上凝着血跡的傷口時他的心裡頓時冒起了火氣接着道,“這是誰弄傷的?”
“說了你也不認得,比試的時候弄的。”冬榛壓抑着心裡翻滾的情緒,回答到。
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背上紫紅的淤青和擦傷。那根本不可能是不小心弄傷的,反倒像是有人用力踩住她的手摩擦在碎石面上弄出來的。他抓過她的手問:“這也是比試時弄到的?”
冬榛這時纔看向他,道:“這重要嗎?”
“怎麼不重要?你受傷了,你卻一點也不在乎,甚至沒有好好處理傷口。”他道。
“那你要我怎麼說?說我技不如人,還是被人認定偷盜然後故意在人前羞辱?你想要追問發生了什麼,但你可曾想過我是否願意提起。你以爲我就想回憶起那些侮辱人的話嗎?爲什麼就不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爲什麼一定要問?你這究竟是在關心還是想看我笑話?現在你知道了,想笑怎麼笑就笑吧,我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冬榛說着說着,眼淚就止不住地開始往外涌。她微微仰着頭,沒有立刻去擦只是倔強地盯着他。
“我一點也不想嘲笑你,那些利用我無法否認但我一直沒覺得你可笑。”他一點點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原來我還是會委屈的……”冬榛擋開他的手,自己擦乾淨了眼淚,低聲道。
“和我說說,好嗎?”他順勢坐在一邊道。
“有一種妖,他的心臟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呈不摻一絲雜質的綠色,質地堅固,被獵妖師稱爲碧透珠,經過打磨之後是不可多得的珠寶。相傳那顆心臟在碰到主人最是掛念的人時會亮起,散發出熒熒的綠光,因爲那顆心的主人把那個人放在了心上。”冬榛忽然道。
他只是靜靜地聽着。
“獵妖師將自身擺在了一個至高的地位上,將其他族類判爲妖邪,任意進行殺戮之事。我討厭他們……”冬榛又道。
她並沒有直接說明發生的事,但這是他第一回見到她那麼憤怒,憤怒到彷彿她的心裡只餘仇恨。他更想看她任意隨心的樣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因無法立刻改變的事而陷入內心的煎熬。
他替她清理傷口的時候她只是微微皺着眉,一直沒喊疼,彷彿她變回了那個最初只會獨自忍受委屈的她。這讓他尤爲不習慣,畢竟在之前的相處中他若是害她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她是一定要反覆唸叨他的,說不定還要打他一巴掌當作小小的報復。
就算過了幾日她只要看到沒消散的淤青就還會念叨他。在長久的相處中他發現她極容易受傷而且也是個不大能忍着疼的。小傷都會抱怨的她反倒在受了大傷的時候一聲不吭,他都不知該怎麼說她了。
“你之前話都沒說清。那個糕點又是怎麼回事?”他將藥收好然後問她。
“有人想讓我和那個人講和,然後送了我棗糕。”冬榛捏緊了衣襬,低着聲道。
“你真不吃一塊?好歹也是你受一次傷換來的。”他又道。
“不吃,我不會吃的。”冬榛瞥了眼乾荷葉包着的棗糕,那流溢出來的獨特棗香味讓她覺得噁心,還能待在這已經是她極力忍耐的結果了。
明明也不臭,她卻一臉難以忍受的模樣真叫他覺得奇怪。他什麼也沒說,想着她不喜歡這味道不自覺地加快了動作,打開後他幾下就把棗糕吃完了。
“在你嘴裡的味散光之前別湊近也別同我講話。”冬榛補充到。那股濃濃的棗味開始慢慢淡去,她只覺得自己終於能正常點呼吸了。
“不是吧,你就那麼討厭啊?那你爲什麼收下,又拿回來做什麼?”他道。
“餵養在山洞裡的豕。”冬榛沒好氣地道。
“也不知道誰纔是豕呢。你的嘴沒淬毒但比那淬了毒的還要毒。”他道。
“同你學的,要是你嘴裡有句好話我也不至於一句都說不出來。”冬榛道。
“還怪到我身上來了。膽大了啊。”他慢慢地走近,走到她身後之後他突然伸手撓她的肚子。
冬榛一邊躲閃一邊找機會反擊,笑聲一直沒停過。她不怕自己撓自己,但別人撓她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越來越暗的山洞裡填滿了兩人的歡聲笑語,哪怕黑暗逼近兩人卻還沉浸在打鬧嬉戲帶來的純粹的歡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