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之中。
伴隨仙器日冕的運作。
許多人早已毀滅的肉身,哪怕化作齏粉,都是復原如初。
只不過遊離的三魂六魄,還飄蕩在天地之間。
在練氣士的眼中,尚能看到這些無形之物。
年輕天師大手一揮,這些三魂六魄頓時打入無主身軀。
大部分運氣好的修士,三魂六魄尚在,能死而復生。
可少部分靠近龍晶中央的,三魂六魄無一絲遊離,沒有其他真人、大儒、高僧作爲肉身緩衝,神魂俱滅。
陸雲卿懷着希冀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白衣天師,懇求道:“仙師,求您救救本王的愛妃!”
許長卿卻是搖搖頭。
“寧王妃位於正中央,是距離顯玉自爆最近之人,若是有魂魄殘餘,尚能招魂,保留一絲生機,可她的三魂六魄皆是隕滅,日冕也無能爲力。”
“日冕能逆轉時間,可是卻無法逆轉輪迴,三魂六魄屬於天地輪迴一列,由天道親自執掌。”
血肉之身,可以復原,一縷殘魂,可以招魂,可所有神魂消散在天地之間,是真的沒有辦法。
再說了,運轉一次日冕的使用,需要消耗日冕之內積累的百年歲月之力。
動用一次,許長卿已然滿頭大汗,道炁見底。
只得取出一枚丹藥服下。
聽到白衣天師否決的話語,陸雲卿面上生出了絕望。
從剛開始的不敢置信,到麻木呆滯,再看到日冕的神力,生出的希望。
最後如今徹徹底底的絕望。
萬分悲痛一詞,已經不足以形容陸雲卿此刻的心緒。
陸雲卿整個人都靜了下來,默默的沒有出聲。
他宛若失了生機,雙目黯淡的盯着腳下嘴脣發白,雙目闔上,氣質恬靜溫婉,失去了魂魄的寧王妃。
這一刻,腦海浮現出諸多與寧飛羽日常生活的畫面,從儒廟的相識,到王府裡的雞毛蒜皮,到無微不至的提醒。
陸雲卿閉上了雙眼,周圍沒有一人敢打擾,他冷漠的問道:
“是何人動的手?如此危險的禁物,怎麼會出現在大宴之上?”
不少內閣大臣,加上三院的德高望重之輩,皆是圍了上來,思考着這場危機的由來。
“想必是想刺殺崇文王,結果沒有預料到,殿下有聖人之物護體。”
“龍族顯玉無比珍貴,乃是仙家壓箱底的珍藏之物,怎麼會有人拿它來自爆?目的何在?”
不少道人已經開始掐指推算起來。
其中卜算最快的,當屬白衣天師許長卿。
他掃視周圍,發現了端倪,目光最終定在了陸雲卿桌案前的一個煲湯瓦器,裡面盛放了一隻飽滿芬香的醬汁雞。
“三千年龍族顯玉就藏在這瓦器之中,被宮女端了上來,然後有人解開了顯玉的禁制,這便是自爆的由來。”
許長卿沉聲道。
“難道這名宮女是刺客?”
“很有可能。只可惜這名宮女侍奉在崇文王身側,也是身死。”
陸雲卿聽到此話,面無表情的看向首輔。
見此情景,首輔袁玄罡冷聲道:“將所有御廚全部拿下,速速盤問。”
很快,參與制作這次大宴的所有御廚,皆是被宮中禁軍帶了上來。
他們一個個惶恐不已,不知自己犯了什麼大事,只能口中高喊: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袁玄罡一襲緋袍,不怒自威,淡淡道:“你們之中,有人企圖刺殺王駕?”
“我等皆是一心一意準備大宴,豈有不臣之心!”
“是啊,小的不過是一介廚子,豈敢對殿下動手!”
御廚皆是叫苦連天,哭爹喊娘。
陸雲卿則是沒有那麼多廢話。
他隻身一人,走到一位高瘦廚子面前,大手放在對方的天靈蓋之上,文氣激盪。
廚子面露痛苦,卻不敢反抗。
見狀,所有人的心頭皆是一凜。
此乃搜魂。
此法可以查看他人的記憶,搜尋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需要盤問,無需擔心真假,只是唯一弊端就是尋常修士接受不了此術,就會癡呆一生,變成一個廢人。
這些廚子更是如此,大部分是凡人一個,怎麼可能接受的了搜魂,搜完魂,人也就廢了。
陸雲卿向來以儒雅聞名,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噗通。”
聲音傳來,高瘦廚子的身軀頹然倒地,眼神呆滯,口水流了一地,顯然已經變成了傻子。
然而,還沒有結束。
陸雲卿沒有找到想要的答案,目標挪至下一位,繼續搜魂。
不少宮女太監見此一幕,皆是心肝顫顫,不忍直視,剩餘的御廚嚇的雙腿發軟,害怕的身子都在顫抖。
這一幕,並沒有引起諸多大臣,王公貴族的阻攔。
這些都是凡人,性命如同草芥。
如今八皇子正在氣頭上,要找出殺人兇手,表面上殿下沒有受到王妃之死的影響,表現的很平靜,實際上不知心中有多少怒火和恨意。
他們犯不着爲了幾個凡人,跟如今風頭正盛的八皇子對着幹。
更何況,他們也想知道兇手到底是誰。
搜魂確實是最快,也是最保險的辦法。
只有一位年輕儒士站出來,面露不忍之色,對着陸雲卿指責道:“殿下此舉,怕是有些不妥。這些御廚大部分是無辜之人,可以一個個盤問,爲何要傷他們性命。”
陸雲卿淡淡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充滿了漠視,對於眼前的儒士沒有絲毫畏懼愧疚之意。
“如果先生有其他找到兇手的辦法,大可說出來。”
這名儒士話語一滯,眉頭蹙起。
他哪裡知道兇手是誰。
只是認爲崇文王此舉,與儒家的“寬以待人”原則相違背,讓人看了十分不適。
“找到了。”
終於,陸雲卿的聲音乾澀的從喉嚨裡擠出來,他在某一位圓滾廚子的記憶中,發現了痕跡。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潛入了後廚,無禮刁難,要了一疊大的桂花糕。
然後找茬的途中,還站在諸多菜餚面前。
是諸多人之中,最可疑的一個。
“殿下找到兇手了?”
“罪魁禍首是誰?”
衆人皆是好奇。
“陸-雲-萬。”陸雲卿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
那道身影,他至今都不會忘記。
陸雲萬,你這是在找死!
“什麼?!罪魁禍首是琅琊王?”
“真的假的?”
所有人皆是震驚,他們都沒有想到,有些不敢置信。
四處尋找陸雲萬的身影。
他們記得,琅琊王也在大宴現場。
很快有人發現不對勁,“琅琊王不見了,現在不在大宴之上!”
“罪魁禍首難道真的是他?”
“七皇子與殿下有多大的仇怨,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伴隨這一位廚子的身子頹然倒地,剩下的御廚皆鬆了一口氣,認爲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可是很快,他們的神情就凝固住了。
“身爲皇宮御廚,看守無方,讓琅琊王潛入後廚,釀此大禍,敢問朝廷諸公,該如何處置?”
陸雲卿冰冷的話語落入內閣大臣的耳中,尤爲刺耳。 “按照大炎律法,失職之罪,導致大炎公物損失嚴重者,應當處以絞刑。如今仍有多名朝廷命官生死不明,魂魄未歸,此乃大罪,理應加刑。”
一位刑部官員目光沉靜道。
此言一出,所有御廚面色煞白,浮現出絕望之色。
他們知道。
自己死定了!
陸雲卿滿意點頭:“答的很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石清朗。”刑部官員恭敬抱拳。
能被崇文王賞識,絕對是極好的開始。
但是內閣大臣的臉色未必有這麼好看了。
陸雲卿這是在教內閣做事,無疑是將內閣的地位視爲無物。
若是嚴重的說,可以治一個發表逾越之言的罪名。
但他們會這樣做嗎。
當然不會,陸雲卿畢竟是親王之身,理聖門徒,地位崇高,對朝廷之事,多說幾句,其實影響並不是很大。
只是說,這是一個不好的開端。
“只有七皇子進了後廚,就可以斷定他是兇手了?”次輔王和甫淡淡一笑,如此問道。
眼下內閣被怒在頭上的八皇子壓了一頭,看似無影響,實際上週圍官員的心中皆是壓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只有他能承擔八皇子的怒火。
首輔大人不好以勢壓人,不想得罪八皇子,其他內閣大臣更是如此。
若是所有人都無動於衷,內閣威信必然受到影響,傳到外國使臣的耳中,茲事體大。
身爲次輔,內閣的這個威望,他必須爭取。
陸雲卿見王和甫開口,雖然心中火氣很大,但也不好對着王和甫發泄,對方畢竟是六哥的外公,當朝次輔,地位也不低。
他仇恨陸雲萬沒錯,但本身並沒有喪失理智,淡淡問道:
“王大人覺得,該如何處置?”
“寧王妃之死,我知殿下心中一定十分痛苦,王某自當感同身受,內閣一定會給殿下一個交代。先將琅琊王押入官署審問,調查龍族顯玉由來,到時候一切便水落石出。”
王和甫的姿態擺的並不高,語氣算是很親和,給陸雲卿做出了保證。
陸雲卿深吸一口氣,道:“那本王就恭候大人的消息。”
“崇文王殿下好大的威風,不知我金烏國的委屈,諸位還是否記得?”
忽然。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金烏長公主‘駱秋芙’回到了大宴現場,身邊還跟着一位中年將領。
首輔袁玄罡沉聲道:“這次大宴本就是爲了商討此事,而現在情況有變,只能延後,長公主見笑,實在抱歉。”
‘駱秋芙’淡笑道:“一個王妃之死,惹出這麼大的動靜,難不成伱們內閣是由崇文王主事,還是說他已經是大炎欽定的太子。”
陸雲卿的眼神中露出危險神色,眯眼道:“公主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諸多內閣大臣也面露不解。
長公主這個時候出來攪渾水乾什麼,這她激怒八皇子的行爲感到不解。
這個女人傻嗎?
“此乃大炎家事,長公主就不必指手畫腳了。”王和甫淡淡道。
“我懂了,如此一來,大炎是打算對金烏國無動於衷了。”‘駱秋芙’失望道。
唯有一旁的中年將領,面無表情的臉龐之下,心中充滿了驚訝。
他哪裡知道駱影大人的嘴可以如此刁蠻,三言兩語挑起了衆人的不滿,這個本事也是厲害。
這哪裡是什麼真的駱秋芙。
而是駱影化身的長公主,在給自己姐姐招惹仇恨罷了。
讓八皇子與長公主結仇。
晉王府好漁翁得利,這是陸光景佈置的任務!
陸鳴淵化作的中年將領,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陸雲卿面色陰沉,地板上倒了諸多屍體,寧王妃屍身亦然在地。
陸鳴淵暗自嘆了一口氣。
顯然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換作是以前的陸雲卿,絕對不會做殺人之事。
只能說,如今的八弟,受了寧王妃之死的刺激,開始變得有些偏激了。
希望他能邁過這道坎。
“傳內閣文書,抓捕琅琊王!”
“此事性質過於嚴重,大宴死去之人不在少數,必須嚴查!”
內閣大臣很快現場書寫了抓捕文書,讓三院修士去擒人。
長樂宮,人羣之中。
無人在意的荀夫子默默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味道確實跟日冕恢復之前是一樣的。
大宴告一段落。
寫在他掌心的四個墨水大字,是爲“一心求死”,也驟然散去。
他盯着大宴衆生相,暗笑一聲:
“雖然老夫不知道你是誰,居然有辦法讓本該死去的陸雲萬起死回生,讓我徒兒修爲不穩,倒有幾分本事,現在此局,你又當如何破解?”
此局,一石二鳥。
既讓七皇子深陷死局,又讓八皇子道心受損,文膽出現裂痕,兩人就此結怨,不死不休。
甚妙甚妙。
只是,某個瞬間。
他擡頭看天,一直往事,透過冥冥衆生,他看到了一對眼睛。
荀夫子笑道:“制天命而用之,事在人爲,利弊得失,一時之計,難登大雅之堂,豈不聞天無絕人之路?入局者時常執迷,下局者,何嘗不爲棋子所擾。”
浩然洲,天山之上。
雲霧繚繞,祥雲五彩,靈秀生智的白鶴齊鳴,背上是一位位儒衫打扮的士子,此地自是一座仙家難求之地,內藏不少洞天。
山下臺階高達九千九百九十九個。
千座萬仞山之上,撥開雲霧,雕刻有五座高山,皆是聖人頭像,象徵着浩然洲的五大聖人祖師,又稱爲儒家五聖。
五大祖師是儒廟之中地位最高者,學說最爲廣泛,傳播萬年不倒。
聖人之下,乃是七十二聖賢。
無不是史書之上,留下濃墨重彩,立碑青史留名之輩,身居各大王朝最高處。
冉冉高升的儒廟屹立在虛空,宛若空中樓閣,偌大浮島,讓人看去,聯想到天上白玉京。
儒廟之中,各有牌匾。
諸子百家,皆有劃分。
大殿之中,香火長存,來自中土天下所有人讀書人的香火祈願,皆在儒廟之中。
只不過如今儒廟之中的教主已然閒雲野鶴多時,一切事務,由副教主理聖掌管。
廟中屹立多座聖人石像,放眼望去,竟有十餘座。
一位清朗老者,紫袍衣冠,大袖紫色桑樹紋路,大氣磅礴,額發一絲不苟,頜下白鬚修長,頗有道骨仙風之感,氣機深不可測,彷彿洞察世間一切。
這位老者的面容,赫然在身後的諸多聖人石像之中的一座,刻有“理聖朱庵”四字。
清朗老者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棋盤,明明只是一道虛影,卻呈現出氣吞山河的氣勢,猶如一座天地展現出來,無數黑子和白子點綴在棋盤上面,
黑白子集中在棋盤最爲重要的一個位置,大炎帝京。
在清朗老者的眼中,九尺長的古樸棋臺,變得越來越巨大,向四面八方延伸,演化成一座山勢連綿的龐大世界,很像是一幅天地圖卷展開。
儒修的實力越是強大,在棋盤之下,演化出來的世界也就越是龐大,越是細緻,每一座山川,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城池,每一個人,全部都呈現出來。
如今,有兩道爲醒目的兩顆棋子,其他七枚,要麼黯淡無光,要麼棋子崩碎。
一枚棋子化作黑龍盤日,另一枚則是青龍伏山,光團之下,皆有人影閃爍。
有一顆虛幻的黑子始終在爲在黑龍做勢,彌補氣數。
“什麼制天命而用之,狗屁不通。”
清朗老者罵了一句,他指尖浮現三枚白子,皆浮現強大能量。
“荀玉,你的尾巴真是要翹飛了,真以爲沒人能治你?”
落子無悔,白子瞬間將黑龍的退路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