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中,一切就緒,樂師戲班子紛紛排着隊進了宮,宮女將果盤佳餚全部端了上來。
三品以上大臣坐一列,外國使臣坐一列,皇親國戚坐一列,大儒士子坐一列。
彼此見面,恭維之語,不絕於耳。
“久仰荀夫子之名,如今總算是見到本人了。”
“荀夫子來京城,住的還算舒心?”
一位頭髮花甲的老頭,被衆人連連恭維,本人卻笑着一個個迴應,不失禮數,遊刃有餘。
談笑晏晏之際,荀夫子的察覺到了一道轎子停在了長樂宮之外。
“琅琊王駕到。”
七皇子駕到,現場卻沒幾位應這個場,顯然對這個皇子並不感冒。
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在大炎並不高。
荀夫子撫了一把鬍鬚,輕輕一笑,笑而不語。
瞧見了王駕之後的面龐,帶着莫名的惆悵,還有幾分釋然和糾結,顯然是經歷了大起大落之後,心態發生了變化。
“還在猶豫?那讓老夫幫你一把,何必被心所困。”
荀夫子的手段神鬼莫測,屈指一彈。
一道隱晦的四字真言,進入了陸雲萬的體內,對方卻沒有任何變化和感受。
琅琊王陸雲萬,在最後宴席快開始的時候才登場,加上陸雲卿,到場的皇子只有兩位。
陸雲萬的目光不自然的落在了不遠處的八皇子的位置上,有些遊離不定。
可是很快心中卻生出一股極大的毅力。
一襲繁複絢麗宮裙的萬貴妃,對陸雲萬嗔道:“你呀你,來後宮之後,一定要好好謝謝淮安王陸鳴淵,如果不是他,伱現在還在宮裡躲着呢,哪有機會認識趙公明這等人物。”
陸雲萬的手撫在肚子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知道了孃親。”
他腦海不知爲何,洞若清明。
“孩兒記得你喜歡吃桂花糕,孩兒親自去後廚給你端一份。”
“讓這些下人去就是了,你去什麼?”萬貴妃制止道。
“她們挑的孩兒不放心。”
似是爲了掩飾尷尬,陸雲萬短暫的離開了宴席。
實際上,他並未前往後廚,而是在路上截住了一位端着盤子的宮女,詢問道:“負責崇文王宴席的宮女是哪位,你可知道?”
這名宮女雖然疑惑,可還是回答了,指着前方道:“是那位,黃鸝。”
皇宮之中,等級森嚴,每一位宮女送餐皆是井然有序,一對一侍奉一個席位,有對應的人。
陸雲萬放走了這名宮女,盯上了那名叫做黃鸝的秀麗宮女。
然後才走向後廚,粗魯喊道:
“本王的桂花糕呢,要甜要大,小的不要。”
御廚十分爲難的賠笑道:“啓稟殿下,每張位置上的菜餚皆是固定,數量一樣,模樣相同。怕是沒有大小之分。”
“哦?”
陸雲萬神情十分失望,粗壯的手拍在了桌子上,發出“啪”的聲音。
“本王不管,讓你做就做,做一個大的出來,小的本王不要!”
“好,小的這就做!”
面對需求,御廚只能滿足,他是萬萬不敢得罪七皇子的。
陸雲萬又從一隻燉湯的煲裡撕了一塊雞腿下來,讓其他的御廚見了,拳頭一緊,這本是定好的數量,少一個,他們就要被治罪。
“再殺一隻雞吧。”
爲首的御廚使了一個眼色,衆人皆暗暗搖頭。
這七皇子完全就是來找茬的。
目光都側過去,顯然是不打算管,只能重做一隻。
陸雲萬暗自一笑。
見衆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不動聲色的從袖中掏出了一塊拇指大小的紅色晶體,塞在了剛做出來的雞湯,那雞屁股裡面。
做完這些,才離開了後廚,離開前還喊了一句:“給本王做快一點!”
他徑直走了出去,圓滾滾的身材可以佔兩個人身位,看見之前那位叫做黃鸝的秀麗宮女回來了,端着雞湯路過。
兩人擦肩而過,陸雲萬假裝一個沒看見,重重轉身,直接撞倒了這位黃鸝。
“嘩啦!”
陶瓷製成的雞煲落在地上,頓時變成了碎片,雞湯灑落一地。
秀麗宮女被嚇的花容失色。
“賤婢,本王的衣服多貴你知道嗎?”
陸雲萬大怒,直接給了這位宮女一巴掌。
“對不起殿下,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秀麗宮女捂着臉,頂着哭腔道。
陸雲萬冷哼道:“算了,今日日子重大,本王不跟你計較。”
說完,拂袖離去。
秀麗宮女擦了擦額頭的汗,只能去後廚重新端一份。
不巧的是,端的正好是那個被陸雲萬做過手腳的那份。
暗中默默察覺這一切的荀夫子,臉上淡淡的笑了。
“長公主駕到!”
然後登場的,乃是宴會的主角,金烏國長公主駱秋芙。
畢竟這場宴會,一開始就是爲了駱秋芙設立的。
如今的駱秋芙並非只是一個簡單的公主這麼簡單,同時,她還掌握了金烏國的攝政大權。
再加上,如今的大炎開戰在即,很缺金銀,兵甲也要更新換代,自然要好好招待對方。
駱秋芙穿着一襲拖曳在地的金烏花紋的精美長裙,肌膚雪白,眼睛明亮有神,身上貴氣十足,一顰一笑間,優雅無比,笑容頗爲甜美,美豔的不可萬物。
別看她是少女模樣,實際上她已經六十多歲,只不過因爲練氣士延年益壽的緣故,看起來十分年輕,這跟服用養顏丹的修士還不同。
若是壽命足夠長,那一個人年輕時期和年老的速度就會變得十分緩慢。
比如,如果一個練氣士有三百年壽命。
那即使是六十歲了,也是剛剛弱冠的樣子。
駱秋芙的身側還跟着諸多護衛,有一位中年將領緊緊跟隨,時刻觀察周圍的情況,幾乎是寸步不離。
“恭迎長公主。”
很快身側就有大臣問好,可是駱秋芙卻沒給什麼好臉色,冷着臉,面無表情的點頭。
畢竟大炎理虧在先,對於七皇子陸雲萬的行爲,有所姑息,這對於兩國關係,無疑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放在之前的大炎,她或許還不敢如此有恃無恐,英明神武的大炎皇帝在位,百萬大軍劍鋒所指,敵莫敢當,十日滅一國,不是說說而已。
龍塌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句話是永安帝掃平諸國時,說的一句名言。
可是現在,大炎皇帝重病臥牀,生死不知,大炎北地受敵,聖冥魔國的報復隨時有可能到來,金烏國纔是掌握權的一方。
內閣舉辦這場宴席,無非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化解她和七皇子之間的矛盾。
她駱秋芙或許不敢跟大炎翻臉,可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就給大炎過了這一關,肯定要讓大炎吐出一點什麼。
讓金烏國從中受益。
這纔是她前來宴會的目的。
粗略的掃了一眼宴會現場,來的人確實不少,王公貴族,皇親國戚,大儒士子皆是捧場,算是很給她面子。
“崇文王見過長公主。”
忽然,身側傳來一道問好聲,駱秋芙扭頭一看,是一位身穿青色蟒袍的清瘦青年,經過一陣時日的打探。
她大概知道眼前這位的身份,大炎王朝八皇子,陸雲卿。
如今最有希望入主東宮的皇子。
“原來是崇文王殿下。”
駱秋芙輕輕點頭,表示迴應。
實際上卻對陸雲卿一點都不感冒。
原因無它,她不喜歡這款。
不喜歡文弱類型的書生,她更喜歡粗暴一點的,高大魁梧,手臂有肌肉,最好要有腹肌,看起來就很有安全感。
其實她帶着一點點的顏控,若是長的不好看,在她面前會非常減分,所以身邊護衛都會選的稍微俊朗一點,這算是來自公主的私心和特權。
“哐當!”
一位宮女倒酒的時候,不小心將酒灑在了駱秋芙修長的裙襬上。
也不能怪對方,主要是駱秋芙的裙子太長了,天冷地滑,宮女小心翼翼挪步,端的東西又很重,不一樣就磕到了。
見自己心愛的裙子髒了,駱秋芙粉拳緊捏,俏臉震驚。
她這個人有潔癖,不允許衣服上有一點地方被污漬沾染。
如果有,那就要全部換了!
“公主殿下,您這是.”
內閣大臣見到駱秋芙起身,一個個都是面色疑惑。
“本宮要回去換個衣服。”
駱秋芙淡淡道。
“但是,這纔剛坐下來啊。”其中一個大臣詫異道。
“這是本宮的習慣,若是衣服髒了,便渾身難受,請諸位諒解,十分抱歉。”
駱秋芙對着衆人施了一禮,便帶人離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
那名宮女無比自責的道歉,連忙下跪磕頭,犯了如此大的錯誤,她肯定要被嚴懲,乃至被遣送出宮。
剛剛她不知道怎麼了,小腿突然一軟,就跌倒了。
她好不容易年紀輕輕進了宮,還不想出去。
即使心愛的裙子被弄髒了,駱秋芙並沒有要怪罪這位宮女,處死這位宮女的衝動,而是溫和笑道:“你也不是有意的,下次注意就是了。”
隨後她轉過頭,看向諸多王公大臣:“希望大炎的諸位不要爲難這位女子,如此盛大的宴會,她們也不容易。”
“好好。”一旁的宮闈司的掌印宮女,聽到這話,也是詫異。
“沒想到長公主心地如此善良。”
“若不是她,這位宮女怕是要糟,少說挨一百大板。”
“金烏國在此女領導下,未必會弱於先帝稱朝之時。”
宴會現場,不少士子,包括翰林院侍讀皆在讚歎駱秋芙的品德,人善心美,落落大方,像這樣的人,豈能受了委屈。
聽到這些話,內閣大臣的心中莫名有些虧欠。 唯有荀夫子將這一幕看去後,嘴角嗤笑。
這不過是掌握人心的手段罷了。
故意不爲難宮女,然後輕描淡寫的掠過,讓大炎衆臣產生內疚的心理。
等等談判的時候,就徹徹底底的處於了下風。
開條件也好出手,佔據絕對的主動權。
表現的越弱勢,越佔理,越像一個君子,大炎就越難做,今天發生的事情必然會傳遍大炎各地,然後是中土天下,內閣不可能讓大炎揹負一個薄情寡義的小人名聲,人心不齊,做一些事情就會困難很多。
樂師彈奏之後,下一個節目是皮影戲,手藝人十分嫺熟,提着木箱,很快上場。
一男一女樂師退下,出宮之後,面容緩緩變換。
楊戩和駱影的面孔赫然出現。
“不愧是大人,真是好計策。”
陸鳴淵傳音誇讚道。
剛剛如果不是駱影用肉眼不可見的石子彈了一下那名宮女的小腿,還不能如此順利。
駱影淡淡傳道:“略施小計而已。這麼多年過去,駱秋芙潔癖的毛病還是沒改,只要弄髒了她的裙子,就有機會讓我們登場,徹底破壞金烏公主與八皇子的關係,如果可以,讓這個賤人吃吃虧也不錯。”
陸鳴淵微微汗顏。
這姐妹倆還真是知根知底,估計裡面是什麼顏色都知道。
“駱影大人,接下來該怎麼做?”
駱影叮囑道:“很簡單,接下來駱秋芙肯定會去皇城的使臣賓館換衣服,她換衣服的速度,你放心,沒有幾炷香出不來,你去解決門口的那名將領。”
陸鳴淵鄭重抱拳:“是。”
一路出了硃紅色宮門,走出皇宮,前往皇城北側的賓館。
賓館建的比較宏偉,是一座很大的府邸。
來到門口,駱秋芙看着還在跟隨的中年將領,質問道:“雲將軍,本宮要換衣服,你也要進來嗎?”
“是末將冒昧了!”
中年將領連忙拱手告罪。
“等着吧。”
駱秋芙丟下一句話,就踏門而去。
屋檐之上,兩道人影佇立。
“分頭行動,這是入夢化清符,可以讓你解決門口的守衛,保證甦醒後,記憶全無,填補上我事先塑造的夢境,我先繞過值守的修士,潛入賓館,解決駱秋芙,等等匯合。”
“好。”
陸鳴淵接過符籙,一口答應。
很快駱影的身影化作一道虹光,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陸鳴淵則是將一把符籙盡數扔出,無數道光華瞬間遁入門口護衛的腦海中,全部入夢。
哪怕是觀海境的中年將領,也是如此。
見狀,陸鳴淵不僅感慨:“好厲害的入夢化清符。”
這入夢化清符,是道門高深法術的一種,施術者可以直接創造一個幻境,讓中術者深入其中,對神魂進行降維打擊。
眼前的是弱化版,並不太傷及神魂,只是入夢,然後通過夢境播放對應的記憶。
要旨在無聲無息,他們完成任務之後,達到衆人皆不知情的地步。
所以眼前的護衛全部陷入了沉睡,身子還定格在原地。
陸鳴淵爲了不露餡,打了個響指,召喚了一批血影兵團,將他們全部拉入地底,替換了這些護衛。
他則是面容一陣蠕動變化,變成了中年將領的模樣。
然而,事情並未那麼順利。
潛入賓館的駱影,釋放靈識,想知道駱秋芙住在哪個房間。
但是靈識釋放的一瞬間,立即就被屏蔽,被吸收的一乾二淨。
“居然是絕緣神石。”
駱影神色詫異。
她沒想到,爲了保護外國使臣的隱私和安全,賓館之中居然放置了佈置陣法經常用到的絕緣神石。
她身子緩緩落地,看着偌大的府邸,數百個房間,不知該如何尋找。
此時此刻。
一座古色古香的房間之中。
駱秋芙翻遍了櫃子,沒有找到一件合適的衣服,可以出席今晚的大宴。
身上這一件,已經是極爲合適,精心挑選的結果。
“算了,不換了。”
駱秋芙嘆了口氣。
她看了一眼長裙,心中一橫。
“唰!”
拔出屋中長劍,一劍斬去了沾染污漬的裙襬。
隨後將裙襬斬斷的一端捲起,拿針線縫了一下,繞着銅鏡轉了一圈,效果好的不行,心中滿意,長裙頓時變成了另一種裙襬。
做完這些,她緩緩走出屋子,下了樓梯。
而這一刻,駱影剛從一棟空屋子之中走出,臉色陰沉。
兩人恰好擦了數層錯過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陸鳴淵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恰好看到駱秋芙走出,氣質清美,柔美無比,尊貴端莊優雅,不愧是駱影大人,僞裝的真是太像了。
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他輕輕一笑道:“還挺快的,走吧,大人。”
大人?
“嗯嗯?”
駱秋芙扭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叫殿下了?
“怎麼了,還不走,等等宴會該結束了。”陸鳴淵回頭問道。
駱秋芙點點頭,第一時間,也沒當回事。
然而陸鳴淵並未察覺,而是繼續驅使着影士朝皇宮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
“大人打算如何跟八皇子談?”
駱秋芙淡淡道:“我跟他有什麼好說的。”
陸鳴淵蹙眉道:“沒什麼好說的?那如何讓長公主和八皇子的關係鬧掰?”
駱秋芙懶洋洋的神情頓時一滯,偏頭看了他一眼,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的秘密。
此人有問題。
很大問題。
難不成已經.
她暗自思忖了一會兒,可以先裝作不知情。
於是笑眯眯道:“我的意思是,保持冷漠的態度,先晾一下八皇子,讓其惱羞成怒,不是全程一點都不說。”
雖然有一些強行解釋的意思,陸鳴淵聽的古怪,還是微微點頭:“原來是這樣。”
“完成任務後,你應該知道在哪裡匯合吧。”駱秋芙有意無意道。
陸鳴淵悠然自得點頭:“知道,老地方。”
聞言,駱秋芙拳頭一緊。
暗自又鬆開,再次提問:
“你覺得長公主能不能追查到我們的下落。”
“應該不會吧,這次如此隱蔽,沒有問題。”
“你覺得長公主此人如何,該不該死?”
“大人,你怎麼又問這種問題。其實還好,一切全憑大人定奪。”
駱秋芙又是拳頭一緊。
路上,她絞盡腦汁的思考,如何拷問情報。
可不管怎麼問,都很容易露餡。
對方都很謹慎,不會詳細說各種信息。
比如你是誰,你來自哪裡這種話,完全就是不能問的,旁敲側擊也很麻煩。
目前只知道對方是在針對自己,以及針對八皇子陸雲卿。
不如想個辦法,直接當面問。
駱秋芙爲了大局爲重,決定先將這個傢伙解決了再說,於是輕聲道:“你先跟我來一個地方。”
兩人支開本就是自己人的影士,已經來到了皇宮之外的長廊。
陸鳴淵聽到這,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問道:“駱影大人,不應該先去皇宮嗎,這是你定下的計劃。”
“駱影?”
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進入了駱秋芙的耳朵。
讓她震驚。
讓她不敢置信。
讓她驚喜萬分。
隨後駱秋芙從袖中取出一根金色的繩子,輕輕一丟,金光璀璨,直接就將前方陸鳴淵五花大綁。
陸鳴淵見狀,先是詫異,掙扎了一番,無比不解,渾身元氣都被封鎖,神情無比費解:
“大人,你這是?”
“你是駱影兒的人?”
駱秋芙不打算跟他委蛇與虛,直接問道,臉色平淡。
駱影兒.
陸鳴淵瞳孔一縮,隨後露出無比震驚的神色。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眼前的駱秋芙並非是駱影,而是真正的駱秋芙!
他就說爲何如此之像,原來就是本人啊!
那駱影大人去哪了?
駱秋芙眯眼道:“不管你是誰,如今你落在了我的手中,就必須乖乖聽我的話。”
“乖乖將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
乖乖聽話?
這熟悉的話語。
難不成.
陸鳴淵暗道一聲壞了。
我成四姓家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