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戰結束之後,和會召開,奉天的一干擴張派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老段外交失敗,威信掃地,國內民怨沸騰。而且老段執掌北洋之後,對其他派系不斷削弱,同直系的關係急轉直下,雙方勢同水火。再加上西南軍閥和孫文黨羽,整個中國成了一團亂麻,吳俊升等人就認爲渾水摸魚的時機到了。
“拙言,辦事情都講究一個先易後難,?你一心盯着俄國遠東,還出兵海蘭泡,這樣只會得罪列強,別看因爲此事,天下的輿論把你捧得很高,說什麼青年軍人的楷模,但是你要知道,俄國到底是個強國,他們內戰結束了,你這就是趁火打劫,人家能不找奉軍算賬麼,照我看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人馬都撤回來,然後全力南下,掌控北京大權,咱們奉軍也有君臨天下的一天!”
張景惠在一旁順着吳俊升的話說道,不過他一邊說,一邊感到了場面氣氛有些不對,有幾雙銳利的眼睛都盯在了他的身上,讓豆腐張的心裡頭一陣陣的發毛。他也感到自己有些失言了,竟然話裡話外直接指責張廷蘭,爲了虛名,出兵遠東,這個罪名可不小,就這麼按到了張廷蘭的腦袋上,等於把那些親近張廷蘭的人都得罪了。
“敘五,出兵遠東,是大帥同意的,而且你也不能光想着得罪俄國人。”孫烈臣在一旁沉着臉說道:“我們這麼多機器設備哪裡來的,不都是從俄國人身上撈取過來的麼,別的不說,咱們不出兵遠東,美國人能把步槍和子彈的生產線給咱們麼?放眼中國,哪個工廠一年能生產幾十萬條槍。咱們奉軍裝備精良,冠絕天下,全靠着拙言的謀劃,誰要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罵娘,我孫烈臣就不答應!”
孫烈臣的話也比較重,不過他知道這話他必須說,不然麻煩更大,因爲就在張景惠信口開河的時候,張作相已經在一旁橫眉立目了。也難怪張作相生氣。人家孩子拼死拼活,爲奉軍操勞,沒有得到一句好,還被指責,換成誰都會不滿。
而且不只是張作相。在座的衆人之中,王永江、朱慶瀾、楊宇霆等人臉色都不好看。他們和張廷蘭之間關係都非常密切。隱隱的已經成了一個派系,張景惠質疑張廷蘭,搞不好就會引起奉軍新舊兩派的矛盾,也只有孫烈臣能站出來緩和氣氛。
張廷蘭在一旁眉頭緊鎖,突然他站起身,衝着張作霖和在場的衆人躬身施禮。然後說道:“大帥,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把我的一些想法全盤說出來?”
老張微微點點頭,張廷蘭一擺手。讓人東三省的地圖掛在了大廳上面,然後站在了地圖前面,掃視了一下全場,然後說道:“諸位請看,東三省幅員遼闊,資源豐富,是難得的好地方,但是我們的戰略環境並不好,北邊有沙俄泰山壓頂,東邊又有日本人,兩個帝國把咱們包圍在了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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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蘭說着指了指外東北和烏蘇里江一片,又指了指朝鮮,然後說道:“大家可以看看,外東北和烏蘇里江以東原屬中國,卻被俄國人割佔了,他們不只是爲了這裡的資源這麼簡單。而是有着深刻的戰略考慮,只要把這裡霸佔了,東北北邊的出海口就被封死了,我們和日本海咫尺天涯,沙皇的這一手是有着非常歹毒的戰略謀劃的!”
“再看看朝鮮,自從甲午戰爭之後,這裡被日本竊據,日俄戰爭之後,旅大又到了日本人的手中,我們的東邊也被封死了,尤其是失去了旅大之後,東三省南邊的出海口也被封死大半,從整個局勢來說,我們實際上處在一個牢籠之中,四面刀槍環飼,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對於東三省的戰略形勢,在座的都有自己的判斷,而能夠如同張廷蘭一般,說的這麼清楚,那就十分稀罕了,楊宇霆等人在一旁也頻頻點頭,贊同張廷蘭的判斷。
“大勢已成,到目前爲止,雖然奉軍實力有所提升,但是格局還沒有變化,我們貿然南下,列強肯定會扯我們的後腿。而且這些年以來,列強一直都避免中國出現一個能統一全國的強大政府,他們採取分而治之的辦法。老袁執政之後,他們就扶持孫文一黨,不斷的添麻煩,現在老袁完蛋之後,他們繼續支持南北雙方的較量。所有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中國陷入內鬥之中,永遠受他們的擺佈。”
“其實情況很明確,我們要想統一中國,不能只和北洋政府比較實力,這樣毫無意義,我們應該和列強比較,在不能同列強叫板之前,我們就不能貿然行動。假使我們現在出兵進關,控制了北京,大軍南下之後,東北空虛,日本人在東三省搗亂,我們該怎麼辦?另外列強還可以支持直系,也可以支持孫文,讓他們繼續和咱們鬥下去,如果南方出現叛亂,我們到底需不需要出兵?”
張廷蘭連續兩問,讓在場的衆人都有些動容,楊宇霆更是直接說道:“大帥,拙言說的一點錯都沒有,當年的袁世凱何等的強勢,幾乎掌握了全國,可是最後不還是落了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說到底我們的敵人不是國內,而是幕後的列強,在沒有足夠把握的時候,絕對不能貿然出兵。”
“大帥,別的不說,打仗就是在拼財力和物力,東三省這兩年財政改觀很大,但是赤字依舊不少,需要花錢的地方更多,大量的移民還沒有安頓好,新開墾的土地還沒有完全發揮潛力,如果能等上三五年的時間,所有工作都能進入正軌,這時候再談動兵的事情,或許會更好。”
作爲奉軍的大總管,王永江也從他的角度提出了反對意見,張廷蘭、楊宇霆、王永江三個人正是奉軍新派人物的代表,他們一同反對,對老張的影響也不小。張作霖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過了,太過了!”吳俊升在一旁甩着大舌頭說道:“你們的看法太過悲觀了,雖然列強的態度很重用,但是咱們也不能光想着和列強對着幹,還可以主動溝通麼,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只要我們答應繼續維護列強的利益,他們也不一定非要和咱們作對。而且你們所說要和列強又叫板的實力,這話說得容易。可是做起來難啊,三年五載,還是十年八年,甚至是一二十年,我們能等得起麼?”
吳俊升的華里頭說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年頭的問題,張作霖他們年紀都不小了。五六十歲上下。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老人了,如果再等一段時間,他們能不能撐下去還不一定,因此他們迫切的希望能夠大舉入關,好能夠享受一些開國元勳的待遇!
想到了這裡,張廷蘭更擔心老張的態度。畢竟老張要是不願意繼續等下去,那情況就真的麻煩了。
政治從來不是對錯這麼簡單,還要看思考問題的角度,也就是屁股坐在了哪一邊。偏偏這種事情都是誅心之論,沒法拿到檯面上說,張廷蘭也不免有些着急。
整個場面十分安靜,所有人都一言不發,一切都好像凝固了一般。
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作相突然開口說道:“大帥,方纔吳督軍的說辭我聽明白了,一言以蔽之,就是讓你做袁世凱第二,繼續維護列強利益,說白了就是繼續抱殘守缺!這次巴黎和會列強的嘴臉已經暴露無遺,那是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和他們談判,到了最後,就免不了袁世凱的下場!”
說到了最後,張作相站起身,躬身說道:“雨亭,該如何決斷,就看你的想法了!”
張作相說完之後,轉身離開了老虎廳,張廷蘭也緊緊跟隨,父子倆心裡頭都清楚,老張這次沒有明確支持他們的觀點,其實就是默認了吳俊升等人的看法,他們都有些失落。
爺倆一前一後,回到了府邸,張作相眉頭緊皺,嘆口氣說道:“拙言,今天咱們爺倆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一切就看雨亭怎麼選擇了,你也不用過於操心了!”
“爹,奉軍能有今天,一路走來很不容易,我是真怕一步走錯,就把多年的基業都毀了。而且吳俊升和張景惠話裡話外,似乎透露着和日本人有聯繫,這凡事和日本人扯上了關係,就要麻煩!”
張作相默默的拿起了菸袋,狠狠的抽了幾口,然後說道:“其實雨亭不是笨人,說到底是他對咱們爺倆起了疑心,要是繼續把力量投入到對俄國的方面,繼續臥薪嚐膽,韜光養晦,奉軍的權力就會失衡,新舊派系衝突就會更加嚴重。”
張作相老謀深算,一下子就把問題的關鍵點出來了,現在奉軍新派人物這兩年躍居高位,影響越來越大,而且邊防軍因爲對俄作戰的問題,又隱隱成了一支獨立在外的力量,如果長此下去,奉軍的派系就會失衡。
張作霖不是不知道入關的風險,其實他就是想賭一把,如果掌控了中央政府之後,就有了更大的騰挪空間,老派人物都能安排更好的位置,就能形成新的平衡。
其實這件事情上面,張廷蘭和張作相也牽扯其中,有些話還真不好說。他們爺倆發愁,帥府之中的張作霖同樣如此,新舊兩派各執一詞,究竟該如何選擇,也考驗着老張的抉擇。
“爹,北京來電了,是梁啓超發來的電報!”
“快拿過來,讓我看看!”
張學良小跑着將一封電報送到了張作霖的面前,老張接過來一看,頓時眼前一亮,原來在這封電報之中,梁啓超表示了對段祺瑞強烈的譴責,然後又極力邀請張作霖進京,商討國事,研究系願意在國會彈劾段祺瑞?,把老段趕下臺。在電報之中,梁啓超還表示願意幫張作霖聯絡其他各個派系,共同倒段!
“梁啓超雖然是個書生,但是能量不小,名望很高,如果他願意一力輔佐,進京的確會少了很多麻煩。”老張看了一眼張學良,然後說道:“小六子,你覺得爹該不該趁着這個機會進京?”
張學良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然後說道:“爹,拙言這次這麼反對,我想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還是不要貿然行動的好!”
“不要老是拙言拙言的,你要有自己的主見,你說心裡話,到底支不支持?”
張學良一看老爹有些不快,只能低着頭,半晌才說道:“爹,孩兒不知道,一切都聽您的決斷吧!”
老張鼻子冷哼了一聲,說到底張學良還是有些牴觸,只是不願意明說而已,老張揹着手走了幾圈,然後突然說道:“郭鬆齡這段時間幹得不錯,提拔一下吧,讓他出任東三省第五師師長,特遣軍的先鋒官,你和他一同訓練軍隊,做好戰鬥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