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血染圍場

七日之後。

鸞音信守諾言地帶着滿朝文武百官與皇族中人同赴狩獵場,盈雪公主因蘇太后突犯舊疾而搬離行宮照看,沒有到場。

衆人浩浩蕩蕩地騎上白馬,有些年老的文官,雖一百個不情願,但礙於鸞音,也只得勉爲其難上了馬。

鸞音身着一襲雪白勁裝,身佩藍寶石弓箭,高騎在一匹駿馬上,御風奔馳而來,馬蹄飛馳在平曠的土地上,平沙莽莽,煙塵漫天飛舞。

她今日沒有做任何特別的裝扮,只是將烏髮高盤起來,一支黃金簪子斜插鬢間,靈動似水的一張臉孔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燦爛輝煌。

人們怔怔看着這昔日胡鬧的皇帝乘馬而來,驀然間由生出了良多敬畏之情,眼前的女子不愧是玄國的皇帝,那一種君臨天下的氣質是掩蓋不住的,萬千華光就在這一刻迸發而出,映在每個人的眼眸深處。

“嗨,大家好,朕來了,讓大家久等了哦。”鸞音騎在馬上笑眯眯地揮着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暮鼓晨鐘般的聲音響徹整座宮廷,鸞音高居在衆人中央,俯瞰天下,凌駕整個玄國。

隨即一陣鏗鏘的馬蹄聲,江雙影也駕馬飛奔而來。

他依舊是那一襲黑衣,如暗夜般詭異深沉,令人琢磨不透。一身的弓箭顯露出他的英氣,臉龐棱角分明,神態倨傲而篤定。他與流音對望一眼,這一眼,蘊含着無盡的信任與默契。

與江雙影同騎一匹馬的是江夜,一身血色紅衣,身姿瘦削,眉眼靈動妖媚,癡癡地笑着,如同一朵山澗中的小花,令人心生憐愛。但那身紅色……怎麼看都有些詭異,陰暗得彷彿煉獄,似乎預兆着血腥與悲劇。

鸞音微微笑了笑,淡淡瞥了一眼江夜。

江夜本在笑眯眯地左顧右盼,卻在發現鸞音犀利的目光後,澄澈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慌與暗淡。

鸞音沒有放過那絲驚慌與暗淡,那不是一個心智失常的瘋男子該有的神情。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鸞音歪頭想了想,出行時間就要到了,但是卻遲遲不蔚風的身影,他纔是這場戲的主角,怎能缺席?

衆人在出行地等了許久,烈日當空,氣氛靜謐,有甚多不耐煩者,額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終於,在一片燦爛的晨曦中,有人微微壓抑着驚呼了一聲。

向着他的目光看去,觸眼是一片絢爛的銀白,高貴典雅。

蔚風身騎一匹白馬從旭日東昇處奔馳而來,一頭銀髮披散下來,盪漾在微風之中。絕魅的色澤映襯晶瑩透明的肌膚,彷彿那銀色本就是屬於他的,這一刻的他纔是他。

眼波流醉,顧盼生姿,此刻的蔚風像極了冰天雪地裡的飛絮,飄飄搖搖落在塵世間,一對烏黑深邃的眸子映出萬里山河綿延。

這一次,他決心放下僞裝,洗去被染成了黑色的髮絲,洗去恥辱。這一次,他要以本來面目迎接即將來臨的勝利。

馬蹄行進,斯人淡笑。

“皇上,這髮色是我命人化了白銀,又融以白顏料特意染就,可還入您的眼?”蔚風駕馬走到鸞音身旁,銀髮遮蓋了小半個臉孔,只留下一隻水潤的桃花眼。

“當然好看呀。”鸞音笑起來。

人們被那頭銀色的髮絲所驚攝,紛紛左顧右盼,咳嗽聲此起彼落。

有幾個老大臣,躊躇了很久,才戰戰兢兢道:“皇后大人,銀髮是魏國人的髮絲,是……是玄國的忌諱……”

“是這樣?”蔚風樣裝出一分驚慌,看着鸞音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覺得好看,也不知道……”

鸞音在心裡又對蔚風的演技大加讚賞了一番,面上卻不耐煩揮了揮手:“得了得了,好看便是,哪裡那麼多忌諱?魏國人還吃飯睡覺嫁娶生子,怎麼沒見你們少做一樣?”

衆人對於鸞音的強詞奪理早已習慣,只能低頭沉默。

一行人開始浩浩蕩蕩地行進狩獵場,馬蹄聲踐踏在堅硬的地面上,煙塵飛揚,壯麗如頌歌。前方是無盡的漩渦,無論是血腥,是掠奪,還是欺騙,是誘惑,總之遊戲的序幕纔剛剛拉開。

狩獵場是一片濃郁的密林,日光黯淡,順着濃密的樹葉滴下,滴落在碧綠的草叢沙礫中。

鸞音揚了一揚手中的弓箭,宣佈:玄國史無前例的大型狩獵活動現在開始!

林間盪漾着青草馨香,隱居在林中的獸物時不時的發出幾聲尖銳的嚎叫。

玄國的江山是在馬背上打來的,皇族中人的骨子裡都充盈着野性的氣息,一入這狩獵場,方纔的那些禮儀溫雅就通通拋到了腦後,人人射箭駕馬,飛奔在廣闊的深林中,讓一切糾葛泯滅在狂野的烈風中。

江雙影因要看好一臉茫然與喜悅的江夜,不敢有太大動作,只能小範圍地活動在狩獵場上。

蔚風則依舊要裝出一副弱男子的樣子,文雅地躲在鸞音身後。

“叱……”的一聲,一支利劍自一個皇族手中射出,急光流火一般射向一株草叢。

草叢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一隻隱匿在草叢中的鹿長鳴一聲,發出極淒厲的慘叫,中箭倒地。

一縷熱血噴涌上天空,滴滴濺落,彷彿垂死掙扎後的見證,這樣的場景……有些悲劇般的不詳。

“好!”衆人擊掌讚揚。

那皇族狂妄地笑着,駕馬深入草叢之中,提起垂死的獵物,傲然步行。

殷紅的血絲拖曳了一地,染紅一整片綠草,延綿不斷。

早已見慣了血腥與殘暴的蔚風,眼望這一切,突然自心底升起一絲不適。他彷彿又看到了十年前,血色的魏國,血色的宮廷,一切被血渲染成殷紅一片,人人作着垂死的掙扎,歇斯底里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令人肝膽俱裂。

然後他又想到了鸞音。距離午時越來越近,他手下的暗衛與教徒很快便會趕到,到那時,他該如何面對鸞音的目光?

但念及鸞音的無情,又覺的沒什麼可顧及了。

“在想什麼呢?”鸞音的一句話打斷了蔚風的思緒:“不好好地玩,淨出神。”

“皇上……”蔚風苦笑:“看來蔚風是太高估自己,即如今略通騎射兵法,仍是上不了檯面,見不得這種場面。”

“哦……”鸞音沉吟了一會兒:“那好吧,那他們玩他們的,咱們不理他們。”

她縱身一躍下了馬,一把拉過蔚風,便向着深林中奔跑。蔚風只能機械式地跟着她跑,心中卻擔憂萬分。午時將近,自己被鸞音拖到深林之處,難以親自觀看戰況。不過沒關係,萬事已準備妥當,自己在不在都無所謂,待到歸來之時,也許眼前便是另一番光景。

江雙影見鸞音將蔚風拖走,知道定將有所行動,手中弓箭一拉,一支利劍射向靠近東方的第三顆樹上,這是他與衛隊定好的暗號。

“皇上,這是要到哪裡去?”蔚風上氣不接下氣道。

“到時你就知道了。”

狩獵場上,玩的正盡興的玄國皇族之中突然興起一陣暴動,緊接着,幾百個身着黑衣,一襲銀髮的男女從林中飛躍而出,無數暗器在林木種穿梭,飛射而出。

人們呼嘯着到處逃竄,求生的本能使他們大聲呼救,再也顧不得皇族的威嚴。

魏國教徒這一刻心情澎湃,眼眸爆發出嗜血的寒芒,他們叫囂着,瘋狂地撲向玄國衆人,彷彿要將幾十年來的國仇家恨來一個徹底的了斷,這一次,誰也擋不住他們!

正待這時,蘇太后的人馬也盡數趕到,雖搞不清楚爲何會突然出現魏國的人,但爲了戰鬥過後的名利地位,也要拼死一戰!

江雙影眼望這一切,冷笑了一聲,將驚愕到愣在原地的江夜擋在身後,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煙花,點燃。

只聽得“砰”的一聲,燦爛煙花升騰而上,散開成無數斑斕的點,交織着落下,構成一幅悽絕而美麗的畫面。

隨着煙花的爆發,匿藏在密林中已久玄國衛兵包抄過來,將整個狩獵場圍了個水泄不通,潮水般的衛兵們身披鎧甲,手持弓箭,一個個驍勇善戰,數量比蘇太后的人與魏國的人加起來還要多很多。

認爲必勝無疑的兩方衛兵愣了一愣,隨即雨點般的弓箭便從玄國士兵的手中飛射而出,霎那間三方交戰成一片。

哀呼聲,慘叫聲,血腥氣,譜寫出一段最悽絕的樂曲。

蘇太后與魏國的衛兵們眼中充斥着絕望,如同受傷後的猛獸,拼盡全力也不過只是垂死的掙扎。此刻的狩獵場宛如人間煉獄,鮮血染紅了大半個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