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故事講完了,朕聽夠了,你可以回家了。”鸞音瀟灑地拍了拍手,宮外守候的宮女們又緩慢走入,身後跟着那紅衣男子。
江雙影微微一怔。
“看什麼看?”鸞音將扯着江夜的手,將他向前一拉:“帶着你家小夜兒回去吧。”
江雙影信手攬過江夜,卻無意識地觸碰到鸞音的指尖,手掌微微一震。
鸞音食指纖細,指尖修長,輕觸上去,有些許微涼,江雙影感到心頭泛起一陣酥麻,心底深處是說不出的悸動。
“趕緊走,免得朕後悔。”鸞音笑盈盈道,回身點燃了香爐中的紫檀香,青煙繚繞,淡淡籠罩在鸞音周身,映襯那月白色的華美錦裙如夢如幻,如花如霧。
江雙影就這麼看着鸞音,一瞬間有些恍惚。面前的女子彷彿不似凡人,高貴美麗到令人絕望。
“哥,我們要回家了嗎?可仙女姐姐真好,我不想走……”江夜怯怯地扯了扯江雙影的衣袖,江雙影這才如夢初醒,忙單膝跪在鸞音面前,抱拳沉聲道:“微臣江雙影,願爲皇上效犬馬之勞,刀山火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鸞音聞之淡淡瞥了他一眼:“朕喜歡小夜兒,也惜你的才華,從沒想過逼迫你什麼,或是威脅你什麼,你大可不必如此。”言罷,她看到了江雙影微微泛起光亮的眼。
那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會哭,父母雙亡時,他沒有哭,家弟瘋癲時,他沒有哭,被蘇太后一黨脅迫時,他沒有哭,但此刻,他卻爲鸞音的一句話而溼了眼眶。
“皇上,雙影此生,渾渾噩噩,惡事做盡,本不再對人生抱有什麼希望,人都說,士爲知己者死,如今得遇皇上,江雙影夫復何求,就請皇上全了臣的心願。”
“謝謝你。”鸞音輕聲道,音色空靈,如同從天際傳來。
她靜靜走到江雙影身邊,伸手扶起他。
江雙影只感到一縷春風掠過周身,眼睫微擡,正對上鸞音如水的眸子。
紫檀香的迷香似乎愈加濃烈了,青煙嫋嫋,模糊了面前女子的樣子。江雙影嗅着着醉人的香氣,眼前漸漸變得迷濛,只剩下那一抹月白身影,華美如九天玄鳳。
江夜一直沉默地站在江雙影身邊,咬着脣癡癡地笑。
“江愛卿今日的話,朕可以一字不落地記住了哦。”鸞音嘻嘻笑道:“以後可不準食言哦,朕可是吃定你了!”
“那是自然……”江雙影機械似地回答,眼睛卻不住在鸞音身上打轉,他想控制自己的眼神,卻怎麼也控制不住,目光彷彿着了魔一樣地停留在鸞音身上。
鸞音將指尖擱在江雙影臉上,輕輕轉了兩個圈兒:“那……朕要歇息了,愛卿也退了吧。”
“是。”江雙影心底泛起一陣酥麻,忙回身帶着江夜向宮門外走去。
一出那鎏金玉門,豔陽似火,絢爛如花,燦爛的金芒照耀在臉孔之上,灼熱的感覺使江雙影神智清醒了幾分,回想起方纔的所看所說,恍若一夢。
乾彬宮內,宮女茉心臉罩面紗,提着一壺清水自宮外走進,徐徐澆在那煙霧繚繞的青銅爐中,不一會兒,便熄滅了爐內燃燒的紫檀香。
鸞音把玩着燃燒了一半的香灰,輕輕灑拋在空中,灑落一地塵埃。
“茉心,你說,朕是不是很壞?”
“不。”茉心搖了搖頭:“烏陀螺配紫檀香,燃燒的煙霧是世上最迷人心魄的幻藥,陛下好手段。”
“呵。”鸞音輕笑了一聲:“是不錯的手段,朕這可以算是犧牲色相,可憐那江雙影呀,不懂得這些下三流的手段,聞了這迷藥,還真當朕是仙女下凡,差點被攝了魂兒去。”
茉心聽了沒說什麼,也不敢再說什麼,只作眼觀鼻鼻觀心地收拾完了殘局,提着水浸的青銅爐出了宮門。
鸞音將手中僅有的一把香灰一點一點地拋向空中,煙塵飄揚瀰漫,充盈了整個金色宮廷,散落在每一處寂靜的角落,不留痕跡。
鸞音是聰明的。江雙影自幼父母雙亡,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習遍文韜武略,也不過只爲陰謀掠奪,一生唯一的夙願是保親人周全,從無一天是爲自己而活,這樣的人生……即便表面的僞裝多堅強,內心依舊難以灑脫。
蘇太后對江雙影,用的是威脅恐嚇,使之不得不聽命於自己。誠然,這樣的方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一旦有任何細小的機會,都保不準江雙影會反咬一口,如今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鸞音對江雙影,用的是感動迷惑,如同一個狡猾的獵人,做好了誘餌,守在洞口等待自投羅網的蛇。她用理解與柔情感動了江雙影的心,再用美貌與幻藥迷惑了江雙影的眼,使之完全落入自己的陷阱中,心甘情願,至死不渝。說這種方法下三流也好,無恥也罷,它卻起到了它最大的成效。
對鸞音而言,沒有什麼比所有人都參與這場遊戲更誘惑,待到一切準備就緒,衆人通通掉入這場惡作劇的遊戲當中,龍爭虎鬥,利慾瘋狂,那將是多大的愉悅。
鸞音感到骨子裡的快樂與哀傷相互交融,彷彿即將形成衝破那堵黑暗沉悶的宮牆。她輕輕旋舞在漫天粉塵之中。
* * * * * *
一個月後,一切的表面歸於平靜,黑暗中的波濤仍然洶涌,卻被虛僞的笑容所掩蓋。
宮中繼續歌舞昇平,人們似乎忘記了雨汀的離世,忘記了孫丞相血濺白綾的可怖,世態炎涼,人們依舊以悽絕的姿態去角逐名利鬥爭,對於逝去的人,有些人是真真切切忘了個乾淨,有些人卻將哀傷留在心底,永遠,永遠……
鸞音自從那日,便喜歡上了將燒盡的香灰拋在空中,再靜靜眼觀塵埃落定。
陽光絢爛,一顆一粒飄散在空氣之中,充滿了濃郁的香氣,鸞音擡頭仰望這一切,驀地雙目被什麼所遮住,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是誰這麼不聽話呀?”鸞音嘻嘻笑道。
“皇上,你猜。”音色清朗,一聽便知是蔚風。
“我猜呀……”鸞音被捂住雙眼,手卻開始不安分地向後摸來摸去,從身後人光潔的額頭一路遊走而下,把玩着精巧玲瓏的下巴。
蔚風不輕不重地咬了她一口,鸞音哀呼一聲,猛地回過頭,眼前的男子瞬間便跳入眼簾,剎那間的驚豔充盈眼眶,整個金碧輝煌的宮殿黯然失色,淪落爲蔚風的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