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開始，放！”隨着鸞音一聲令下，侍婢將微微泛黃的鴛鴦向空中一拋，衆人開始更賣力的扇風。
說來也怪，明明是炎炎夏日，那紙鳶卻像是有了魂魄一般，帶着未曾磨滅的記憶，搖曳着緩緩升空，一雙金線蝴蝶與蔚藍天色相交映，絲綢線條流動，映出斑駁光點
“美嗎？”鸞音望了一眼天際中的鴛鴦，又轉頭凝視着雨汀，在他清泓般的眼眸之中，她看出了惆悵。
щщщ★ ttκá n★ ￠ Ο
“很美，可惜舊了些。”雨汀輕輕道。
“你不是就喜歡舊的嗎？”鸞音白了雨汀一眼，將線頭遞到他手中：“接着！”
“皇姐，你要與她們鬥嗎？”雨汀拉着手中的箏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箏線那頭的鴛鴦，笑得極其清淡，肌膚沐浴在日光下，模糊了秀面。
“鬥？朕與誰鬥？”鸞音極其驚訝地盯着雨汀，似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你知道的。”雨汀微微一笑：“縱使你不想與她們鬥，她們也鬥不過你。可是臣弟會覺得你很累，能看清他人的背叛欺騙，卻不言不動，怎能不累？”
“你這孩子，說話兒拐彎抹角，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鸞音哈哈笑了起來，笑到擦起了眼淚，水潤透亮的眸子之中泛起點點光芒，交映在藍天白雲當中。
“皇姐，臣弟的話沒有那麼好笑。”
鸞音聞言不再笑，而是將手搭在雨汀手上，幫其扯着箏線，卻因風力太小，漸漸力不從心。
一不留神，細長般的箏線自中間部分斷裂，如蛛絲流光，在人爲的風中輕輕一蕩，那鴛鴦便直直掉落下來，掛在樹梢，“呲”的一聲，像是撕碎了誰的心。
鸞音扔下手中線頭，不再理會那被遺棄的鴛鴦，大步向前走去。
雨汀站在其後，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許久，又似是躊躇了許久，突地冒出一句話：“皇姐，要小心留神一下那新晉的探花！”
“探花？”鸞音腳下微頓，而後又步履如風，頭也不回道：“朕倒是聽說過，那個叫江雙影的探花郎，聽說是俊俏的很呢！朕的後宮還很虧空，是要留神些。”
雨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鸞音仍舊是如此，喜歡胡言亂語，
樹影婆娑，泛黃的鴛鴦掛在樹梢搖搖欲墜，用殘破的身軀做垂死的掙扎，爲漢白玉磚印上幾抹暗影。
雨汀眉梢漸漸籠上一層愁雲。他想命人將樹上的鴛鴦摘下來，卻終究是沒有那麼做。也許往事過去了，就該讓它隨風而散，不該再過多留戀。
他不知自己爲何要提醒鸞音注意江雙影，亦不知自己爲何要與自己的母后作對。
江雙影是繼孫丞相之後，母后手中的又一枚新棋子，應該絕非省油的燈……雨汀念着，心中漸起漣漪。不知會不會給鸞音帶來麻煩，雖明知她是百毒不侵，卻仍舊會莫名擔憂，這……恐怕便是本能。
******
次日朝堂之上。
鸞音依舊穩坐於那鎏金加長鳳倚之上，支頷閉目，神態寧靜，似是對朝中各大臣彙報的大事感到無聊之極，以至於昏昏欲睡。
孫丞相跪於衆大臣中間，藏青官袍，華髮蒼紋，剛剛遭遇喪子之痛，似乎又蒼老了良多，行禮起身之際，略帶輕微顫抖。
鸞音雖是閉目，卻看得比誰都清楚，她從孫丞相渾濁的眼瞳之中，看出了仇恨與必殺的決心，那決絕的恨意自孫丞相眼底流出，直逼鸞音。
此刻的蔚風已不在鳳倚之上，不在鸞音庇護之下，而是與衆大臣一般，站於堂下，身着淡青官袍，烏髮束起，卻依舊風華絕代，彷彿是與生俱來的美，雪妖般的奪人。
他脣角微勾，擡眼望向四周。
周遭被金色渲染得波瀾壯闊，珠光寶氣，典雅高貴。
他幻想着，他可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必看任何人臉色，更不會被任何人所欺辱。
可惜……人生如夢，世事無常，玄國的入侵使一切都成了泡影。
如今，他已然成爲蔚少卿，正四品高官，鸞音沒有任何遲疑地給了他這個封號，甚至不顧衆大臣集體反對，作了這個驚世駭俗的決策。誠然，他離自己復國的理想已越來越近，從花魁，到皇后殿下，再到朝廷重臣，這條路，他走得有多辛苦，已不願再回首。只是離成功愈加迫近，他的心便會愈加慌亂，那是一種難以言語的恐慌，彷彿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有什麼東西正在流逝……
“停停停。”鸞音睜開眼睛，手中銀邊摺扇“啪”地一打，不耐煩地打斷了一個老大臣滔滔不絕地奏章。
“皇上，碧水一代旱災嚴重，民不聊生，老臣斗膽，可否容老臣稟報完畢，再行決策？”趙少傅戰戰兢兢道。
“哦？趙愛卿如此體察民情愛戴百姓？”鸞音瞪大眼睛，似是讚許地連連點頭：“果然是廉官呀廉官，有趙愛卿這等大臣，實乃我玄國之福。”
“皇上謬讚，老臣不敢居功。”趙少傅登時喜上眉梢，忙自謙道。
“不謬讚不謬讚！”鸞音擺了擺手，扇柄一指趙少傅：“如趙愛卿這等愛國愛民的好官，就應當受到表揚，瞧瞧，這就是榜樣，來來來，趙愛卿上前來。”
“是。”趙少傅忙不迭地步於堂前，俯身擡手，似是預備接賞。
卻見鸞音微微頷首，額上瓔珞搖曳，脣上浮上一抹壞笑：“朕今日要給趙愛卿一個表現的機會，這樣好了，既然碧水一代災情如此嚴重，不如將趙愛卿你今年的俸祿換成賑災糧餉，送往災區，這樣既了了你愛民之意，又傳揚了你愛民之舉，爲他人立個榜樣，你看如何？”
趙少傅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石化在堂前，半晌，才苦着臉道：“……皇上恩典，老臣感激涕零。”
“嗯，很好，很謙虛。”鸞音玉手一揮，錦衣劃出一道弧度：“退下吧。”
“臣遵旨……”趙少傅可憐兮兮地退於衆大臣中，狠狠瞪了一眼掩面偷笑的衆人。
鸞音心中大樂，衝堂下青衣玉冠的蔚風眼睛輕眨，明眸閃爍。蔚風瞥見鸞音的輕狂之舉，彎起脣角，勾出一個極好看的笑容，融在金碧輝煌之中，渲染一抹春色。
鸞音輕咳幾聲，佯裝嚴肅地收起了笑容，眼眸向堂下一掃，朗聲道：“朕聽聞新晉探花郎江雙影才智非凡，文采出衆，幾日之前，已冊封其爲尚書，不知今日可在堂上。”
“回皇上，微臣在。”聲音冷漠邪魅，富有磁性，如低弦之音迴盪朝堂。
鸞音聞之不由心神一漾，眉梢挑起。
只見一墨黑官袍男子自百官之中站出，他本是站於最不起眼之處，躲在衆人之後，但此刻只消是他一站出，那絕世氣場便足以令堂上衆人驚愕。
烏髮黑亮，玉冠束起。眼眸狹長入鬢，長眉似星似劍，臉龐棱角分明。如一隻展翅於蒼穹的黑鷹。其步履平穩，脣邊壞笑若有若無，給人以瞬間的迷離。確是數不盡的英氣，道不清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