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爾虞我詐

好一句“就算你是我嫡親的兒子又怎樣?”

冷冷的一句話,如冰凌在心頭劃過,令人不寒而慄。原本,母子乃是人世間最親密的關係,而蘇太后這句話卻是不顧母子之情,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恰恰對她方纔的聞言慈語作了極大的諷刺。

盈雪的身子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脣角勾起一抹輕柔的笑意,說不出是譏諷還是悲涼,皇弟,母后,還有她自己,他們三人的關係盈雪早已心知肚明,也早已接受。佯裝出來的愛,總是彆扭的,只消是一個小小的刺激,脫口而出的便心存已久的真心話。

就算你是我嫡親的兒子又怎樣?

就算你是我嫡親的兒子又怎樣……

是啊,能怎樣呢?他們無非只是對方的棋子,兒子,女兒,都不過是一顆關係更親密些的棋子罷了,必要時刻,棄了,也未嘗不可。誠然,盈雪也曾想過若是扳倒鸞音之後,母后有意與自己爭奪皇位,那自己又會怎樣?是殺了生養自己的母后嗎?不,她還是做不到,她沒有蘇太后那樣狠心,但她心知,自己若是有一日擋了蘇太后的路,她定會殺了自己!

雨汀聞言卻未有太大反應,只是表情愈加淡漠,眼神穿過蘇太后,看到很遠很遠,遠處是一棵燦爛的桃花樹,在微風之下花瓣繽紛。曾幾何時,在雨汀還年幼之時,那棵樹便已存在,那時的他喜歡與鸞音漫步在這樹下,捉迷藏,放紙鳶,眼中無憂,心中更是無憂。

那樣的日子……早已逝去了太久,遠在千里之外。

“兒臣告退了。”輕輕的一聲細語,如鵝毛飄過,不沾塵埃。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言語,只是空留一片靜謐。

“你怎麼看?”在雨汀告退片刻後,蘇太后輕擡眼睫問道。

“我能怎麼看,您也知道,兒臣自小便與這皇弟關係冷淡,他的性子我還真猜不透。”盈雪淡淡道。

“怎麼今兒個這般失魂落魄?哀家的好女兒,不會是昨夜行刺未成,怕了那丫頭?”

“怎會?我會怕她?母后您未免小瞧我。”盈雪輕笑了幾聲。

“那好。”蘇太后微微頷首,自從昨夜之事,孫丞相恨透了那丫頭,決心誓死效忠於你我。

“那敢情好。”

“好是好,只是單憑那孫丞相又如何能夠?新晉的探花,江雙影,倒是個不錯的人才,已經爲我所用。”

“母后智謀深遠,兒臣不如。”

“呵。”蘇太后輕笑一聲,突地轉移話題:“好女兒,不知昨夜射出鋼珠擋你暗器之人是誰?”

“這……蒼茫夜色,兒臣哪裡看得清,許是暗處的侍衛吧……”盈雪頓了一頓答道。她的目光也飄向遠方,望着雨汀看過的地方,怔怔出神,昨夜,她與他,在桃花樹下……

一棵樹,聚集了多少人的夢,儘管遙遠,儘管可望而不可及。

……

此時,蔚風坐於鸞音身邊,正將一顆葡萄送入鸞音口中。

“蔚風,一生一世一雙人……”

“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口中道着熾熱的誓言,鸞音忽閃着睫毛,笑着銜過晶瑩的葡萄,珠圓玉潤的碧綠葡萄滾入她口中,又似在玩笑。

“皇上,蔚風想做官。”清潤之音,如春風入耳,甜到心坎兒裡。

“可以。”鸞音點了點頭。

未料到她會答應得如此痛快,蔚風反而一怔:“真的?”

“朕從不騙我的乖乖蔚風。”鸞音笑着附在蔚風耳際,輕輕呵氣。

“不正經。”蔚風推開她,心裡卻難得不相信她一回。做官,非同尋常,縱使鸞音行爲毫無章法,也不會如此草率行事:“皇上只會騙我。”

“不騙你。”鸞音又重複了一遍:“從來都是蔚風騙朕,朕從不騙蔚風。”

“什麼?”蔚風正低頭擺弄那幾顆葡萄,聞言心中一驚,忙擡頭,正對上鸞音那隱含笑意的眸子。

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容是那般眉眼端正,顧盼生姿。蔚風第一次感到,鸞音的眼眸那樣深邃,深到看不見底,她的心,則遠在天涯,他猜不透,因而心生一絲恐慌。

鸞音爲何會突然這樣說?莫非……她看出了什麼?

“哈哈,朕今天精神抖擻,讓太監將好酒好菜拿來,蔚風可得好好陪朕!”

“……”蔚風再次心下疑惑,彷彿方纔那個頗有深意,笑容詭譎的女子,與眼前這個輕佻放肆的女子不是同一人。同一個人,同一張臉,怎會在瞬間改變得如此之快?當真是令人難以接受。

宮中的人,都會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