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息變得凝滯。
清原神色平淡,目光沉凝,閃爍不定,只是他道行已高,心境穩重,儘管心中思緒萬千,但表面上仍是看不出是何想法。
天地的變化?
無窮的軌跡?
與自身有關?
他默然不語,擡頭看了白繼業一眼。
這個白繼業,從表面來看,道行低微,未成上人,僅僅是眼界遍佈天下,通曉各方風吹草動。但清原接觸過雲鏡先生,心中明白,這個白繼業和雲鏡先生,大約是屬於同一類人。
但云鏡先生風輕雲淡,只是要看清世間各種道理軌跡,心性純粹,所見愈發清晰。
而白繼業卻另有圖謀,心思深沉,未有純淨。
兩者均是文士之流,談不上道行,談不上修爲,但是對於世間的認知,甚至不亞於真人之流。
若說其中也有高低之分,想來該是雲鏡先生看得更爲透徹一些。
那麼,這個白繼業所見,是否就是真相?
而他見到的真相,經過他口中道出之後,又有幾分真假?
白繼業心中是否又有多少想法?多少圖謀?
清原目光微凝,幾乎有種出手將之擒下,加以逼問的想法,但他終究是欠了白繼業的人情,因果二字糾纏不清,如此行事……恩將仇報,於自身修行不利。
“不必緊張,什麼變化,也都與我無關。”
白繼業彷彿未有察覺來自於清原的寒意,輕輕提起茶壺,朝着杯子傾倒下去,茶水重新溢滿茶杯,他徐徐說道:“只不過我許多佈置,都在莫名其妙的變化之下毀去,總是令人覺得古怪,難免要開口問上一問,也不說斷定就是你的緣故,興許是與你有關而已。但我之所以先與你說,只是想提醒你……”
他擡起頭,看着清原,道:“我這病弱之軀,*凡胎,尚且能夠以你的行蹤軌跡,來推斷你的行事,從而猜測你與天地大變有關。那麼……那些個仙宗道派,修道世家,未必不能。”
事關天地變化,無論放在哪一家,都是極爲重要的事情。 www¤ тTk an¤ c o
此事一旦涉及到清原身上,可以想見,必定是永無寧日。
清原伸手舉杯,一飲而盡,道:“你雖然道行不高,驅使的也都是俗世中人,並無多少道行高深之輩爲你所用,但如今修道人與各方朝堂牽扯極深,你手下之人滲入各方朝堂,掌控諸般消息。”
“其實論起來……那些個能夠翻江倒海,呼風喚雨的修道人,未必有你所見這般精細。”
清原將被子放在石桌上,淡淡道:“他們對於世間各種細微的消息,未必有你知道得清楚。”
“過獎。”饒是白繼業心思深沉,但也不禁露出幾分笑意,在這笑意之中,便帶了兩分傲然之色。
能夠在天下之間,佈下無數眼線,這般本事正是天底下少有的。
而那些真正的修道人,正因爲道行高深,本領極高,揮手之間便能崩山裂地,故而他們眼界極高,儘管也有許多探查各方消息的手段,可他們所見所得的消息,卻也未必能看得精細,容易有許多細微訊息忽略過去。
正如一塊帶皮的豬肉,在常人眼裡,或許先看它毛髮是否拔得清楚,上面是否粘有灰塵雜物,是否洗得乾淨。
但對於一隻爬在豬肉上的螞蟻來說,這塊豬肉上面的一根毛髮,一縷灰塵,乃至於豬肉本身的紋路,都顯得極爲清晰。
道行高深的修道人,看着當今局勢,就如同常人看着一塊肥肉。而白繼業在這其中,則如同一隻螻蟻罷了。
螻蟻過於細微,故而所見更爲精細。
“你能從這些許蛛絲馬跡之中看出有我,但其他修道人未必……”
清原淡淡道:“比如斬殺坎凌大河青牛,未必有多少修道人真正去探查,真正去查知那個人的消息。”
白繼業緩緩道:“但正一算是罷?”
清原默然片刻,點頭道:“他算是一個。”
“有一個守正道門的首徒,也未必沒有其他道派。”白繼業說道:“正一這些年來,未曾尋到你的蹤跡,我也察覺你身上氣息不漏,該是有類似於守正道門抱嬰功之類的斂息法門。想來其他修道人,即便用心去探查消息,也不會如我這般,探查得這般清楚,畢竟不是誰都跟我一樣,知道你的方位所在。”
清原身上有着得自於白繼業的信物,而那信物會讓白繼業豢養的鷹鵰之類,尋到清原的蹤跡,爲他送去消息。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是白繼業知曉他所在位置的一種手段。
對此,清原也是知曉,只是未有多麼在意,因爲他有古鏡在身,可以隨意隔絕。
“沒有你的蹤跡,連正一都追殺不到,其他人倒也難以追索,只不過,終究是有備無患。”
白繼業笑道:“就當提醒你一回。”
清原平靜道:“那就多謝提醒了。”
白繼業停了一停,然後纔像是想起什麼,提起茶壺,往清原杯中斟茶,繼續說道:“其實上次你來時,我是在這府上的。”
清原道:“知道。”
白繼業神色坦然,倒也沒有什麼其他神色,好似當初將清原拒之門外的,並不是自己。他把茶壺輕輕放在石桌上,然後才說道:“當時我心有悸動,因此才拒而不見……推託是去了臨東白氏主家。後來的事情,足見白某人有先見之明,如若當時見了你,如今的白某人,只怕連枯骨都留不下了。”
他語氣平靜,細細闡述,沒有半絲起伏波動,也沒有把事情來龍去脈說得清楚。
但清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正一來過。
儘管這裡沒有當初的痕跡,沒有當初的氣息,但從適才隻言片語之中,清原便知曉,白繼業跟當時追殺自己的正一打過交道。
而其中不免涉及到了自己。
“當時那位守正道門的大弟子,可是兇得很,儘管無意傷我,但我終究是傷了。”
白繼業輕輕按着胸口,笑着看向清原,說道:“當初一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便好。”
清原不置可否,仍然平淡。
白繼業似是想起什麼,隨後說道:“其實你這次歸來,先是到我這邊,倒也真是明智。”
清原聽出他言語之中,另有深意,皺眉道:“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