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
受傷的少年已經醒來。
他身上的傷勢仍未恢復,甚至也未減輕,然而有一股生機勃勃的法力,傳入體內。這樣的傷勢,已經不足以讓生機強盛的少年昏迷過去,於是他便醒了過來。
接着,他便明白了眼前的處境。
“你是修道人,且道行遠在我之上。”
蘇關黑髮披散,神色凝重,咬着牙道:“你是什麼人?來這小小部落,又意欲何爲?”
“我要北上,恰好停在這部落之中,學些北方習俗,此外……”清原笑了聲,說道:“這部落的幾分風水痕跡,頗爲眼熟,所以停下看看,後來發覺是你的手筆,於是我好奇的便是你了。”
蘇關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心中思緒頗爲複雜。
此人對於部落的風水痕跡頗爲眼熟?
莫非是與恩師有關?
“現在……”
清原緩緩說道:“我對於你先前惹下的大禍,以及那位收你爲徒的前輩,頗感興趣,你若是不介意,便細細說與我聽?”
蘇關冷笑聲,道:“我自然是介意的,尤其是涉及家師,更是隱秘。但你既然讓我細細說來,也不會在意我是否介意罷?”
清原拉過一張藤椅,緩緩坐下,看着牀上的蘇關,含笑不語。
房中只有二人。
當二人沒有開口。
一時間變得十分沉默。
“這次我闖了大禍……”蘇關忽然說道:“但是伴隨着機緣,我可以與你說,但你要替我擋災。否則……”
清原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蘇關身子陡然僵住。
“我在問你話,不是讓你威脅我。”
清原笑道:“沒有否則,你既然知曉我道行比你高,就應該知曉本領比你高的人,會有多少手段可以從你身上得知想要的消息……”
蘇關神色淡漠,眼中閃過一縷不以爲然之色。
清原說道:“我知道相半仙道行高深,本領不凡,只怕傳承也不一般,你不把尋常修道人放在眼裡……但我可以與你說,我所學乃是仙家傳承,也曾得過可以折磨於人的手段,只是我不願對你下手,當然,你還是不要惹惱我,儘管我脾氣不算壞。”
想要讓蘇關開口,並不算是難事,清原有着諸般手段,以他如今的道行,施展開來,着實輕而易舉。但他倒也無意動用這些蠻橫手段,實際上,也不必動用這些手段,因爲清原明白,這個少年能被相半仙收爲門下,必然是聰慧之人。
有些事情,一時間或許沒有想到,但只要清原稍微提點一下,這少年自然便想得清楚了。
“你果然認得我那位師父。”
蘇關想要露出以往的桀驁之色,但此時此刻,終究沒有什麼底氣,聲音也便有些虛了,嘆了聲道:“你既然識得家師,就該知道他的本事,還敢威脅於我?”
這話聽似強硬,但實際上,確是有些底氣不足。
清原面帶微笑道:“怎麼不敢?”
“你……”蘇關默然片刻,似乎在思索什麼,然後說道:“家師以測算天地人世的本事,而行走天下,我也學過幾分相面之術,從面相上來看,你五官端正,眉宇平淡,絕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輩。”
清原笑意愈重,悠悠道:“所以你覺得我該是個恪守規矩的人,便不會威脅於你?”
這句話之中,帶着幾分嘲諷,帶着幾分戲謔。
蘇關心中陡然一凜。
“實際上,我看不透你。”
蘇關深吸口氣,說道:“我用家師所教的本事打量過你,只能看出你不是窮兇極惡的面相,其餘一概朦朧不清,如命數、如運道、如過去將來……”
“你道行淺薄,這點相面的本事,只能用在未經修行的凡人身上。”清原笑道:“用在修道人身上,如能靈驗,纔是古怪。”
蘇關沙啞着聲音道:“家師所傳,世所罕見,我道行雖淺,但也能在上人的面容間看出一二分,但是你則全然沒有半絲痕跡可尋,好似完全不在世間,根本不在此列。”
清原眉宇輕皺,道:“按你的意思,這算是什麼徵兆?”
“我不知道。”
蘇關沉聲道:“家師學究天人,或能知曉,但是此時……我不賭了。”
他原本不鬆口,賭的是眼前之人心性良善,願意相助部落;賭的也是眼前之人恪守規矩,不會動強,不會用部落安危作爲威脅,不會用自己性命作爲威脅。
但實際上,他根本不能看穿眼前之人……究竟是什麼人。
看不透,心不安。
尤其是在對方言語中隱約露出嘲諷戲謔之意後,蘇關心中跌落谷底……或許猜錯了,眼前之人,絕非善類。
興許下一刻,他就會殺掉部落之人,以整個部落來威脅自己。
興許下一刻,他就會用邪異道術,腐蝕自身。
也或許對方直接便用魂魄凝成的陰神,乃至於陽神,對自己魂魄產生損害,從而得知消息。
蘇關是聰明人,他最開始,便想着讓自身得以保全,甚至可以嘗試借眼前這人作爲助力。然而,當本來就令人不能看看透的清原,再露出了這淡淡的戲謔之意,讓人更爲捉摸不定,這少年便不敢賭了。
賭錯了……便一切都沒了。
蘇關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下脣,頓了片刻,隨後咬牙低聲道:“我說。”
清原面上帶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一縷生機傳入其中。
“早些這樣不就好了,兜兜轉轉繞了幾個圈子,最後還不是要妥協的?”
清原說道:“現在……看來你惹了禍事,也沒有多少閒暇,應是較爲急迫的。那麼接下來,講故事時,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跟我玩弄什麼心機,我會發現的,到時候你還得跟我費心費力一回,那就多餘了,不是麼?”
蘇關看着這笑意吟吟的臉,驀然一寒。
從面相上看,對方不是惡類。
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完全看不透的人,什麼福緣命數,什麼運道高低,全都朦朧不清,甚至找不到對方一絲來源根腳。
這樣的人,根本令人無法揣度。
或許他真是善類。
或許他表裡不一,實爲惡類。
或許他肆意妄爲,亦正亦邪。
蘇關分不清他是哪一類人,所以心中慌亂不安,於是接下來的話,少年便沒有了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