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僅巴掌般大小,正反兩面,一方紅色,寓意爲陽,一方黃色,寓意爲陰。而兩端神紋,則將這神石化爲三個部分,自有一番寓意。
清原收了三生石,與古蒼離開此地。
“先生?”古蒼不禁有些遲疑,似乎想問清楚先前的事情。
“去北方。”清原平靜道。
“北方魔域?”古蒼低聲道:“應是去守正道門罷?”
“原本該是爲了穩妥一些,去往守正道門,但守正道門自發現幽冥缺口之後,便派出許多人物守住各方。時至如今,哪怕是太上道祖的多年底蘊,也無餘力守護三生石,如鴻恆所說,這一去,多半於事無補。”
清原說道:“其實同爲道門二祖之一的傳承,守正道門可以將三生石交與正仙道,但這是太上至寶,而非無上祖師所傳。想來,這守正道門執掌中土多年,極爲重視顏面,所以在一位人仙死後,仍然沒有求助於正仙道。”
古蒼摸了摸腦袋,道:“顏面?”
“你是妖類,不識人心。”清原嘆了聲,說道:“越是浩大的門派,越是注重顏面,除非是到了無能爲力的地步,否則以守正道門的行事,斷然不會求助他派。現在對於守正道門而言,也仍未到無能爲力的地步。”
“此外,前往守正道門,對於我本身自然是極爲不利的。”
清原說道:“自從當初在坎凌大河打殺了青牛之後,就被守正道門的正一追殺至今,旁人或許不知,然而守正道門掌教自然不會不知,我這一去也便是羊入虎口了。”
“而且,守正道門這次多半是要死掉三路弟子,且真人就有三位,甚至是連同人世半仙,都已隕落一位。”
“據我所知,守正道門創派以來,也只在許多年前,有過這樣幾場損傷。而近來千年,守正道門鎮守中土,再也沒有過這般嚴重的受創,如今是一位人仙,三位真人,加上那許多弟子……這等事情,一旦傳出,勢必有損守正道門千年以來的威名,所以,滅口這種事,也未必做不來。”
“儘管我身份是先前山海界弟子,但終究只是個上人境的弟子,分量不足以讓守正道門產生忌憚。”
說到這裡,清原頓了一頓,沉吟道:“至於那鴻恆,心性倒也不差,他建議我往北方魔域而去,其實這一條路並不算穩妥,可他這般與我說,大約他也能想到,我這一去,勢必要遭滅口。所以鴻恆建議我往北而去,算是無形之中留下了一條生路。”
古蒼說道:“這人還不壞?”
清原點頭道:“還算不錯,大約是覺得把我牽扯進來了,略有幾分愧意罷。到了他這等境地,也是頗爲看重因果的了。”
“儘管鴻恆有了建議,但是以一般人的想法,勢必還是覺得去往守正道門,更爲穩妥。而這一去,多半會被滅口……這個鴻恆沒有挑明,約莫也是想要我去守正道門的……畢竟這一條路,最爲穩妥。”
說到這裡,清原腳步一頓,似乎思索什麼。
古蒼不敢問話。
清原沉吟道:“去往北方魔域的話,因爲我非是守正道門弟子,所以那些邪魔多半不會注意,興許還有過半希望,能夠順利把三生石送入魔域之中。”
古蒼問道:“那麼魔域之中?”
“大魔經營的魔域,不足一年,所謂邪魔勢必不多,自大魔被擊潰之後,這些邪魔定然也有損傷。這一次出來截殺守正道門的三路人,就算是傾巢而出,也猶有不足,那麼魔域當中勢必是沒有多少人了,加上如今紫霄道童也在那裡,身懷至寶,即便是正在鎮壓幽冥缺口,也非是邪魔能敵的。”
說着,清原把手一擺,“好了,你在這裡等我片刻。”
古蒼訝然道:“先生要做什麼?”
清原偏頭笑道:“埋人,取寶。”
……
鴻恆負手而立,揹負法劍,已然破損的拂塵則拋在了地上。
他面貌白淨,不曾蓄鬚,愈發看得見那蒼白的臉色。
自清原走後,他便泄了那一口氣。
氣一泄,也就失了支撐的支柱,宛如崩潰一角的堤壩,剎那間盡數沖垮。
他坐在了地上,低聲喘息。
先前駕雲騰飛至此,本來就是提着一口氣,想着要把三生石交到師弟手中,未想,師弟也已經遇難。
而適才爲了在那個先前山海界弟子眼前保持住所謂高深莫測,他這口氣已是堅持到了極點,尤其是劍出一寸的試探……其實他已竭力施展,也只能讓此劍自行出竅至一寸,便無能爲力了。
如今氣散,他也已經到了盡頭。
“油盡燈枯?”
鴻恆微微閉目。
自幼拜入守正道門,他便一心修行,如今已成真人境,未來所求,便是得道成仙。
他曾想過,自己或許會是死在封神的大勢裡,成爲一尊神靈,也或許在未來不能成仙,功潰而死,又或是修行不成,壽盡而亡。
但他從未想過,自身是死於一個真人境的散人手裡。
一位沾染了魔域氣息的真人。
儘管鴻恆已然斬殺對方,然而自身亦是油盡燈枯。
“魔域氣息?”
鴻恆閉上雙目,心道:“竟是能夠讓一個散人,敵過我守正道門的祖師秘法麼?”
他長長吐出口氣,眼前已是逐漸朦朧。
對於之前那個先秦山海界的弟子,他不見得已是盡信,但事已至此,着實已無選擇。
“他若貪生怕死,不敢聽我所言,前往魔域,而是轉回守正道門,受本門滅了口,那就莫怪自己命苦……”
鴻恆眼前逐漸黯淡下去,頭顱漸漸垂下。
忽然間,眼前已多了一雙鞋子。
他震了一震,逐漸擡起頭來。
那個年輕人,站在了眼前,俯視下來,神色平淡,耳邊兩縷鬢髮,隨風飄揚。
“你……”
“好歹也是守正道門的真人。”
清原嘆道:“你雖是不願外人見你死時之狀,但是一位真人隕落,總歸是要厚葬的。”
鴻恆忽然笑了聲,臉上血色全無,蒼白得如霜雪一般,勉強露出笑容,虛弱地道:“也罷,你若葬了本座,那麼這把法劍,送你又如何?”
清原點頭道:“我本就是爲此而來。”
鴻恆偏頭看一眼,肩側劍柄隱約可見。
守正道門的弟子,一劍一拂塵,相伴走天下,就是死了,要麼是陪葬,而更多則是送入了守正道門的藏鋒閣當中。
今日,這把法劍終究是不能陪葬了。
“此劍已在法寶之列,隨本座蒙塵,確是不該。”
鴻恆擡頭看向清原,說道:“好好善待此劍。”
清原說道:“善待談不上,但是它自然會發揮出應有的效用,不辱沒你守正道門真人法劍之名。”
鴻恆點頭道:“如此甚好,只是……此劍出自守正道門,對你此去魔域,十分不利,你待魔域歸來之後,再取不遲。”
清原淡淡道:“此事晚輩自有主張。”
鴻恆眉宇微皺,正想說話,便見清原頭頂懸了一面古鏡,順手一攝,將旁邊破損的拂塵投入古鏡當中,如石沉大海。
“內藏小天地?”
鴻恆隱約明白了什麼。
他想了想,終究沒有開口,嘴角含笑,閉目不語。
他不再運功維持生機。
於是氣息逐漸消去。
清原擡頭看了下天空。
今日無風無雨,唯有真人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