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時的身子顫抖着,一直顫抖着,像飄舞的雪花一般,搖擺不定。
“雪時,別說話了好嗎?”蘇鳳藻的心裡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生生地疼,她環抱住他的腰際,那身子瘦削的不成樣子。
窄窄的腰際,窄窄的肩膀,在寬大的衣袖下只能摸到骨頭。
“雪時,你爲什麼這麼瘦?”蘇鳳藻心疼地摸着他,“你的腿已經沒法再運動了,別再逞強了行嗎?”
“讓我揹你吧?”
“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讓一個弱女子背呢?”陸雪時咳嗽着,“馬上就到了。”
“如果找不到門,或者沒有人迎接,外人是絕對找不到冰城的。”陸雪時輕笑着,“即便是冰城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這出口。”
“即便是找到了出口,如果不知道機關的話,也會死在出口旁邊。”他依然笑着,嘴脣鮮紅鮮紅的,映襯着蒼白如雪,一舉一動,孱弱而無力。
那張臉是絕美的,像是飄飛在空中的花,只消一個轉身,或者一個眨眼的功夫便會消失不見。
這絕美而孱弱的美男子,他輕輕地咳嗽着,每一下都揪的心疼。
“蘇鳳藻。”陸雪時垂下頭,那頭正好貼到她的脖頸上,那張俊美卻蒼白的臉冰涼冰涼的,蘇鳳藻打了一個寒顫。
“仔細聽我說,這裡就是出口了。”他的聲音很微弱,高高的身子蜷縮着,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落到蘇鳳藻身上。
蘇鳳藻向着四周望去,他們兩個所處的地方三面環冰,冰塊林立,將他們兩個包圍住,根本看不到出口的影子。
“你身後這面冰牆,便是冰城的出口之一。這個冰牆是我當年偷偷溜出冰城玩的時候發現的。我想除了我之外,應該沒人知道這個地方了吧。咳咳咳……”
“雪時,你別再多說話了,我們一起從這個地方出去。”蘇鳳藻死死地摟住陸雪時,生怕一個不小心他便倒下去。
“你應該知道的,我已經病入膏肓了。怕是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陸雪時嘴角扯住一個苦澀的笑容,他的聲音越發小了下去,“能在臨死之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雪時。”
“雖然我知道你不是她,但是你們的味道相似極了。能在臨死之前再看你一眼,上天真是對我太好了。咳咳咳……”
“雪時。”蘇鳳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傷,眼前這個孱弱而絕美的少年,點點鮮血融入冰雪之中,綻放着生命的嫣紅。
“已經追來了啊,速度真快,果然是他的風格。不過,無所謂了。既然我們已經到了這裡,他就拿我們沒辦法了。”他說着,在那冰牆上用力敲了幾下,那冰應聲而碎,露出一扇不大不小的門,門上有一個巴掌大的凸起。
“用力按下去,穿過這扇門就是外界了。”陸雪時猛地咳嗽了兩聲,狠狠地吐出一口鮮血。
通紅通紅的鮮血染就雪白的地面,散落在地上,如同地獄深處的曼珠沙華,在酆都城綻放出別樣的妖冶。
“你又吐血了。”蘇鳳藻感覺到陸雪時高大卻瘦削的身子已經無法保持站立了。
“快點打開那扇門。用力按下那個按鈕就可以。”陸雪時的聲音有些急躁,“不然來不及了。如果他來了的話,就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陸無咎溫潤的聲音裡夾雜着嘶啞,那種嘶啞的聲音異常刺耳。
“陸無咎。”聽到這個聲音,陸雪時臉色大變,他艱難地站起來,下意識地將蘇鳳藻護在身後。
“雪時,不得不說,你演戲的功夫很強,最起碼成功騙過了我。”陸無咎依然溫潤的笑着,如同第一次見到他的那般,溫潤如玉。
只是那雙眼睛裡卻發出冰冷懾人的光芒。
“蘇鳳藻,我原本想以生米煮成熟飯的方式把你留在冰城,沒想到你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醒悟了。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陸無咎溫潤的笑容像是戴了一層假面具,“如果你乖乖待在冰城當我的城主夫人,我會保全你。只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有人曾經說過,越是表面上溫潤的人,心裡越是深不可測。”蘇鳳藻扶住搖搖欲墜的陸雪時,冷聲一笑,“越是溫潤的人,越可能是最兇狠最冰冷的人?”
“兇狠?”陸無咎搖搖頭,“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冰城。爲了冰城,不管是我的妻子,還是我的弟弟,我都可以不要。”
“說到底,雪時的腿和毒,的確是那個女人下的。如果沒有那個女人,雪時依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如果沒有那個女人的話,我也不會失去你這個好弟弟。你說是不是啊,雪時?”
“呸。”陸雪時冷冷地呸了一聲,唾液恰好落到陸無咎的臉上。
陸無咎慢慢地將臉上的唾液抹勻,“我的好弟弟,你的脾氣還是那麼暴躁。如果不是那個女人要和你私奔的話,我也不會下令處死她。”
“你應該懂得的,如果冰城沒有了神女,就等於沒有了精神支柱。如果神女被玷污了,冰城所有百姓之中的神女會被毀滅,冰城也會面臨着毀滅。我是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存在的。”陸無咎淡淡地說道。
“即便是要她死,你也不必用如此骯髒的手段。”陸雪時的表情帶着莫名的哀傷,“婉如那麼善良,你卻利用她殺死了一直與你對立的人。她明明是神女,卻硬生生被你扣上巫女的帽子。咳咳咳……”
“雪時。”蘇鳳藻將陸雪時抱在懷裡,臉頰貼着他冰冷的臉,“你就別再說了好不好?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一起到外面,我認識一個神醫,是他的話絕對能治好你的病。絕對能治好的。”
“蘇蘇。”陸雪時輕輕地笑着,那嘴脣鮮紅鮮紅的,濃濃的血色。
“我可以叫你蘇蘇嗎?”他說着,伸出手,顫抖地摩挲着蘇鳳藻的臉頰,“剛纔我對你說得,記住了嗎?”
“恩,記住了。”蘇鳳藻含淚點點頭。
“能夠在臨死之前認識你,真是太好了。”他輕輕地笑着,雙手捧住蘇鳳藻的臉,“我一直知道的,你不是她,但是我更知道,你就是她派來迎接我的。蘇蘇,你可以親我一下嗎?”
“恩。”蘇鳳藻的雙手有些顫抖。
懷中那絕美孱弱的男子奄奄一息,就像落在手心裡的雪花,只要輕輕一碰便會消散。
她俯下身子,慢慢地靠近陸雪時的嘴脣,鮮紅鮮紅的嘴脣上站滿了鮮紅的血跡,那血跡森森,沾染在她的脣上,碰觸到那難以言狀的冰冷,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傳來。
脣齒相依,花香怡然。
她的溫暖逐漸暖化陸雪時的冰冷,雙脣之間毫無距離地接觸着,冰冷與溫暖交織融合,花香的味道逐漸濃郁。
似乎有陽光照射進來,那種淡淡的陽光照耀在冰川上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籠罩着相擁而吻的兩個人,周圍有花瓣飄飛,七色花瓣圍繞着他們,在橙黃色帶着些許黯啞的陽光裡,反射出溫暖淡然弧度。
有陽光。
有花香。
有七彩花瓣在飛舞。
脣齒相依,蘇鳳藻閉上眼睛,那溫暖的感覺像極了春暖花開,香味繚繞,淡然到骨子裡的清香深入心扉,似乎整個世界也變得花白緋紅起來。
“謝謝你。”陸雪時睜開眼睛,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蘇鳳藻,“能夠在臨死之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蒼白到有些透明的臉上佈滿了紅暈,像是迴光返照一般,雪色的肌膚上泛着星光。
“按照我說得去做,快些逃離這裡吧。”
陸雪時說完,又猛烈地咳嗽了一聲,大口大口的鮮血吐了出來。
“想走?”陸無咎依然是那種溫潤的笑,那種笑聲像是練習了很久一般,雖然溫潤,聽在蘇鳳藻的耳朵裡卻異常刺耳。
“我可是知道的。”他摸了摸下巴,“傳說中的鳳就是你。你是天上之人,是堪比婉如的神女,更是我們冰城的希望。你是絕對不可能逃出去的。”
“如果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如果你執意要離開,我便讓你葬身在這裡。”陸無咎說完,見蘇鳳藻雙手已經按下那手掌一般的按鈕,臉色大變,“蘇鳳藻,別以爲我不敢殺你。”
他說着,從腰間掏出一把軟劍,那軟劍刺向蘇鳳藻的時候,蘇鳳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眼看着陸無咎的劍越來越近,她閉上眼睛,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閃躲。
“笨蛋啊,怎麼不躲開。”隨着一聲悶哼,瘦削的陸雪時張開手臂站在她面前,軟劍貫穿了他的胸膛,伸出來的部分也刺進了蘇鳳藻的胸膛上,足足刺了八寸深。
一股難耐的疼痛感傳來,她打了個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仰過去。
“小心……”陸雪時臉色大變,無奈他的身體與蘇鳳藻的身體被長劍貫穿到一起,動一動便生疼生疼的。
“砰!”伴隨着一陣劇烈的聲響,那大門在打開的瞬間,周圍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那爆炸聲入耳,轟隆轟隆的,響徹雲霄。
蘇鳳藻和陸雪時的身子往下跌落,像是兩片飛舞的羽毛一般,一直往下跌落,跌落……
一種強烈的失重感傳來,疼痛感令她有些頭暈眼花,周圍冰冷的氣息伴隨着鮮花的味道,濃濃的,像是春天的味道。
不知道下墜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等一抹陽光照耀進來的時候,蘇鳳藻動了動手臂,身體疼痛難耐。
她看向四周,陸雪時正被她壓在身下。
周圍是一片碧綠色的冰,在密閉空間裡,有陽光的味道,也有春天的味道。
七彩光芒的色彩更加明顯,蘇鳳藻環顧四周,發現一朵七色花瓣的花正嬌豔地盛開着。
“雪時。”她愣愣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朵花的時候,陸雪時的手抓住她的手,“我一直相信,傳說中的雪時花是存在的。沒想到在彌留之際還能見到那麼美麗的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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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着蘇鳳藻的額頭,“謝謝你給我一個吻。”
“雪時。”蘇鳳藻抱住他,胸口的鮮血橫流,“認識你,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所以,我想將這朵花送給你。”他說着,伸出顫抖的雙手將那朵花采摘下來,採摘下來之後,七彩花瓣慢慢枯萎,在雪時花的根部,一塊蓮花花瓣模樣的鏡子露出來。
“是鏡子。”蘇鳳藻訝異地將鏡子撿起來,“原來是這鏡子維持着這雪時花的開放。”
“好美啊。”陸雪時把玩着那塊鏡子,“這鏡子上雕刻着一隻鳳凰呢。”
“恩,是我要找的鏡子。”蘇鳳藻吸了吸鼻子,聲音帶着哭腔,“雪時,我們一起出去吧。”
“傻子,別開玩笑了。我已經不行了。”陸雪時伸出手,蒼白的手慢慢地撫摸上蘇鳳藻的臉頰,那隻手有陽光的味道,像是沉寂了一個冬天的暖陽,在寒冰乍破的那瞬間開出嬌豔美麗的花朵。
“再見了。我的愛。”他說着,眼睛慢慢閉上,雙手垂下,蒼白的臉上映着七彩光芒,絢爛多彩,如同生命之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