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刺客已經招了。”一個將官說道。
趙謙放下茶杯,一點也不意外,人始終是人,這個世界上,像江姐這樣的人還是不多的。
“這是刺客的供詞。”將官將一紙文書呈了上去。
趙謙接了過來,大致瀏覽了一遍,說道:“他沒有供出元……沒有供出上邊的人?”
將官道:“那人一直在討饒,卑職看他是真不知道上邊指使他們的是誰。”
“好了,你下去吧。”
供詞裡說道他們是京師的一個刺客組織,上峰不知是誰,一直是單線聯繫。不過趙謙猜也猜得出來,京師的,除了元輔,還有誰要殺自己?
這時僕人在門外躬身道:“東家,韓先生來了。”
不一會,韓佐信急衝衝地走了進來,說道:“大人,剛收到的消息。皇太極派遣奇兵偷襲洪承疇在塔山的護餉之兵,官軍毫無準備,被打得潰不成軍,官軍好不容易籌集起來的一年軍餉,盡爲清軍所有,並被佔領了杏山,官軍糧道被截斷,情勢十分危急!”
趙謙騰地站了起來,“消息從遼東傳到杭州,起碼也得半個月時間,這會兒,說不定洪承疇已經……溫體仁誤國,這次一定要他付出代價!”
趙謙面目猙獰,不僅憤怒遼東戰事,更憤怒溫體仁使用下三濫手段買兇殺人。
“立刻緝拿浙江市舶提舉,收羅證據,隨我上京!”
“大人!”韓佐信勸阻道,“遼東精銳喪失殆盡,大明要恢復元氣,不知何年何月,大人何必再去京師?”
趙謙自然明白韓佐信的意思,韓佐信就是想讓趙謙擁兵自重,伺機自立。趙謙沉吟許久,說道:“我等食大明之祿,豈能在此時背棄朝廷?佐信且勿再言!”
實際上趙謙也考慮過很久擁兵自立的想法,這個時候的朝廷,戰力不堪,想要剿滅自己也非易事。但是看現在這番模樣,肯定不久滿清就會入關,自己這樣的叛臣,處境尷尬,被世人所棄,到那時候該何去何從?
投降滿清趙謙是不願意的,人總是會堅持一些東西。
所以趙謙否定了這個時候擁兵自立的想法,那是自掘墳墓。
韓佐信也想到了這一點,說道:“佐信非勸大人背棄朝廷,大人可以遙奉,擴展勢力,待有利之時……”
趙謙明白韓佐信想說挾天子以令諸侯,無非就是擁立一個朱氏血脈,霸佔一方。實際上南明的幾個小朝廷就是這樣做的,弘光帝,永曆帝,隆武帝都是軍閥擁立的皇帝,但是南明的結局如何呢?
不能說南明時期沒有奮發圖強的仁人志士,但是始終逃不出歷史的車輪,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力量,有時候顯得非常渺小。也不能說明代的中國人就多麼腦殘,這麼多人都沒有辦到的事情,趙謙有點心虛。
怪不得很多有見識有才能的人投靠了滿清,這些人,並非愚蠢之人,只是信念崩潰罷了,或者在爲自己明哲保身的幹法找藉口,什麼“亡國不亡天下”的論調就是代表。
趙謙看着韓佐信的眼睛說道:“皇上如果……對我們並不是好事。”
韓佐信慢慢咀嚼着趙謙的這句話。
你可以說朱由檢志大才疏,讓國土步步淪喪,但是如果沒有朱由檢,南明朝廷時漢家實力的分崩離析就是好例子。
就像有些人罵校長,但是沒有他,軍閥依然在割據,各自爲政,自顧自保。
趙謙想了許久,說道:“我一定得上京去,在這期間,佐信要協助鄒維漣加緊籌辦新式水師,海稅收入乃是我等既定方略,萬不可放棄。”
韓佐信道:“元輔被逼急了,乃是不折手段之人,大人一定要小心爲上。”
趙謙鐵青着臉道:“叫張岱加緊擴軍備戰,萬不得已之時,揮軍北上!”
這時,韓佐信才確定,大人非愚忠之人。調兵逼宮的事他都敢下命令,還有什麼事不敢做?
十三年初,趙謙依照成例要回京述職,便利用這個機會,密帶了溫體仁罪證,乘船沿運河北上。
張岱爲安全,勸說趙謙乘兵部炮船北上,趙謙以爲然,在這個時候,還是顧及點小命好些。
行了十天,果然得到洪承疇戰敗的消息。
時明軍的戰略意圖是在鬆錦之間與清軍決戰,卻被清軍切斷後方糧道供應,存糧只剩三日,造成了心理上的恐慌,而且洪承疇也無法完全調動這些矯兵悍將,“欲戰,則力不支;欲守,則糧已竭,遂合謀退遁。”洪承疇主張決一死戰,而各部總兵官主張南撤,最後集議背山突圍。
兩軍交戰後,洪承疇背松山列陣,派兵衝擊清營,一衝不破,便決定撤退。因軍中乏糧,諸將各懷去志,遂不待軍令,大同總兵王樸乘天黑率部遁走,馬科、吳三桂兩鎮兵也爭相率軍逃奔杏山。清軍趁勢掩殺,前堵後追。當他們逃到杏山時,又決定撤奔寧遠,結果再次遭到伏擊,部卒傷亡慘重。
洪承疇由於事先沒有決戰的決心,明兵兩鎮六總兵敗潰,十數萬人土崩瓦解,先後被斬殺者五萬三千多人,自相踐踏死者及赴海死者更是無計其數。洪承疇剩下自己帶領的殘兵萬餘人,被清軍團團圍困在松山,餉援皆絕。
噩耗入京,朱由檢昏死過去。邊報洪承疇以下部將玉碎報國。不過趙謙懷疑洪承疇是被俘虜了,因爲歷史上洪承疇也沒有死,不知道現在會怎麼樣了。
趙謙快到京師的時候,發現各鎮尚未解除戒嚴,才知道清軍已趁勢南下劫掠一遍。松山失陷,明朝在關外已不能再戰,完全無力應付遼東局面,除寧遠一地外,全部落入清軍手中。三月,皇太極派貝勒阿爾泰率清軍入關,大擾河北、山東,攻破3府、18州、67縣,俘人口36萬,牲畜50萬,明朝官軍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趙謙下船,看着城門大開的大名府,說道:“隨我進去看看。”
孟凡忙道:“大人,東夷尚未完全撤出關外,咱們還是儘快趕往京師方爲妥當。”
趙謙看着城中焚燒的煙火尚未熄滅,一片死寂,拳頭緊緊握緊,“隨我進城,不親眼目睹,不能銘記今日之痛!”
孟凡沒有辦法,只得率衛隊相隨入城。
大名城內幾乎不見活人,城牆周圍,全部是戰死的大明官兵,城內各街巷擺滿了屍體,多是老幼婦孺,青壯基本被掠往關外。在這個時代,人口是極重要的戰略資源。
趙謙看了一眼旗杆上穿着的一個嬰兒屍體,說道:“取下來埋了。”
衆人皆是默然,有的軍士已落下淚來。
旁邊的草垛旁邊,躺着一個裸體女人屍體,全身都是青痕,下身被人用刀子割開,腸子流了一地,散發着惡臭。趙謙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了上面。
趙謙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望月千代,她的眼角竟也有淚痕,趙謙有些驚訝,嘆了一口氣。心道:我華夏的苦難從今日開始,還沒有完,幾百年後,扶桑人不照樣會這樣幹?
正在這時,長街的兩邊突然出現兩羣身着布衣的人,個個手提利刃,默默地步步靠近。
孟凡一看大驚失色,喊道:“保護大人!”
侍衛急忙將趙謙護在中間,“刷刷”地拔出腰刀,嚴陣以待。
趙謙暗吸一口氣,沒想到沒有遇到清軍,反而遇到了刺客,溫體仁不把自己弄死在京師之外,好像不會甘心。
就算趙謙不進大名府,也會在路上被伏擊,溫體仁的眼線應該是一路跟着來的。
天空陰慘慘的,欲雨未雨。好一個殺人的天氣。
趙謙看了一眼南面的城門,說道:“孟凡斷後,三弟在前,衝出去!”
蘿蔔操起一把大刀,衝在最前面,迎面衝將過去,侍衛擁着趙謙也跟上。
“呀……”後面的刺客掄起利刃,直撲而來,孟凡等迎上去,立刻短兵相接。
前邊的蘿蔔,乃萬軍之中縱橫自如的人物,只見他身披重甲,着玄黑的大明衣甲,威猛非常,毫無懼色,像一臺絞肉機掉進了肉缸,頓時血肉橫飛,慘叫四起。
明軍衣甲十分好看,鋼盔、鐵甲,玄黑衣服,看起來厚重而有力。實在想不通有些影視節目怎地給演明朝官兵的人攏上一身地攤貨,而地處蠻夷之地的清國人卻穿金戴銀,難道是導演天生痛恨漢人?
有蘿蔔這樣的逆天人物在場,趙謙毫不擔憂幾個小小刺客,很快殺得刺客落荒而逃,一行人衝出了大名府。
“溫體仁!”趙謙恨恨地說道,“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孟凡對於溫體仁兩番派殺手暗算趙謙,也極爲憤怒,在邊上幫腔道:“溫體仁手下無可用之人,咱們也讓他見識見識如此經歷。”
趙謙看了一眼旁邊會“隱形”的望月千代,心道,老子想殺溫體仁,可是容易了許多,卻搖搖頭道:“咱們勝券在握,沒必要和他使用這樣下作的手段。”
趙謙入得京師,先到兵部掛名報道,然後徑直找楊嗣昌,將溫體仁賄賂的罪證交了上去。
楊嗣昌早就籌備好了對溫體仁的攻勢,負責彈劾、負責幫腔、負責總結的官員都已安排妥當,拿了溫體仁的罪證,心下更有了十二分的把握。
趙謙在一旁提醒道:“元輔誤國害民,導致十數萬官兵陣亡,幾十萬百姓水深火熱,祖師爺這次決不能讓他有任何機會。”
楊嗣昌冷冷地說道:“他縱是會七十二般變化,這次也難逃法網!”
這時人報高啓潛傳旨來了,楊嗣昌和趙謙急忙出門迎旨。
高啓潛站定,昂首挺胸道:“口諭,着溫體仁、楊嗣昌、趙謙、畢自嚴……入宮見駕。”
“老臣(臣)接旨。”
楊嗣昌在趙謙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問道:“高公,皇上龍體安好?”
高啓潛嘆了一聲氣道:“唉,皇上還躺在龍塌上……聽說廷益回京了,便召各位進宮商議國策。對了,廷益在江浙,可從鄭芝龍那裡催到稅款了?”
趙謙道:“還沒有,鄭芝龍百般推阻,不願納稅,下官已經命福建巡撫鄒維漣籌辦新式水師,屆時武力逼迫鄭芝龍就範。”
高啓潛聽罷吃驚道:“籌辦水師得要多少銀子?”
“第一期大概要兩三百萬兩。”趙謙老實交代,這樣的大事,瞞也是瞞不住的。
高啓潛低聲道:“這個時候,遼東新敗,闖賊猛攻長安各鎮,皇上正欲用孫督師調兵取潼關,軍餉還沒有着落,廷益置辦水師幾百萬兩,要是被皇上知道了……”
趙謙道:“銀子乃是江浙賦稅羨餘及各大戶商賈捐獻的銀子,這要是辦不起來,恐怕出錢的人不依。”
高啓潛看了趙謙一眼,說道:“廷益好自爲之。”
趙謙楊嗣昌跟着高啓潛進了紫禁城,因皇帝還在病榻,住在坤寧宮,由皇后照料,便被高啓潛帶進了內宮,高啓潛說道:“皇上吩咐的,不打緊。”
趙謙和楊嗣昌等在宮門口,高啓潛進去回稟。
這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從邊上路過,看了一眼趙謙嘴上的鬍鬚,好像在宮裡只有皇帝一個人有鬍鬚,所以小姑娘有些好奇。
小姑娘身邊還跟着兩個拿着拂塵的太監,太監都彎着腰,很恭敬的樣子。趙謙見罷心道恐怕是個公主之類的角色。
小姑娘行走的姿態很端正,看來是個受良好教養的人,所以只偷偷瞄了一眼,正欲走開,卻見趙謙挺直着背盯着她看,小姑娘一時好奇,就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聲音還充滿稚氣。
趙謙看了一眼旁邊的太監,太監認識趙謙,乃是兵部尚書,遂恭敬地說道:“主人乃長平公主殿下。”
趙謙忙對着小女孩施禮躬身道:“回殿下的話,臣的名字叫趙謙。”
“哦,趙謙,我聽說過你。”長平公主朱徽娖用帶着稚氣的聲音一本正經地說道,“父皇說你很會打仗。”
“臣只是盡本分而已。”
朱徽娖歪頭皺眉沉思了片刻,說道:“父皇生病了,父皇說天下百姓慘遭湯火,無人爲之分憂,趙謙,你會爲父皇分憂嗎?”
趙謙急忙伏拜於地:“臣縱是肝腦塗地,也會爲皇上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朱徽娖點點頭:“趙謙,你是個忠臣。”
趙謙作痛哭流涕狀,“臣謝公主殿下之言。”
朱徽娖點點頭,走了。
趙謙從地上爬了起來,剛剛痛哭流涕,臉上卻是乾的,看了一眼楊嗣昌,楊嗣昌也看過來,兩人默然無語。
過得一會,高啓潛出,對趙謙等人說道:“皇上有旨:叫楊嗣昌趙謙進來。”
三人一起走進坤寧宮,宮殿很大,中間罩着幔維,朱由檢就躺在幔維之內,外面的人看不見他。
宮殿裡,溫體仁,畢自嚴等一干重臣已經到了。趙謙看向溫體仁,見他神色憔悴,兩眼無神,趙謙心裡的怒火消了許多,心道,時局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也不全是溫體仁的責任,這個時候,就算首輔是張居正,指不定也沒有多少好法子。
不過該用的手段,決不能手軟,這是沒有任何猶豫的。
“咳咳……”只聽得幔維裡面一陣咳嗽,又一陣忙乎的響動,然後聽見朱由檢的聲音:“溫體仁……你……咳咳!”
聽聲音,趙謙想也想得到朱由檢憔悴的樣子。
因爲事出倉促,楊嗣昌安排的那些人還沒有派上用場,皇上就想更換首輔了,楊嗣昌擔心溫體仁只會被罷官了事,時不我待,楊嗣昌急忙說道:“皇上,臣彈劾首輔溫體仁培植黨羽,不顧朝廷用兵缺餉,暗中從市舶司牟取暴利,中飽私囊……”
“楊嗣昌!”溫體仁睜着血紅的眼睛,“你……做人不能太絕!”
這時高啓潛道:“皇上龍體欠安,你們能不能消停會兒?”
大殿中安靜下來,楊嗣昌沉聲道:“皇上,趙謙在江浙期間,偶獲溫體仁罪證,證據確鑿,請皇上過目。”
朱由檢喘着氣,說道:“高啓潛,給朕拿上來。”
“是,皇爺。”
高啓潛從趙謙手裡拿了供詞、賬簿等物,走了回去。大殿之內,只聽得見人的呼吸之聲。
“撲通!”溫體仁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旁邊的大臣和太監,竟無一人相救。
這時朱由檢氣若游絲地說:“着……着人拿下,凌遲……凌遲處死!”
溫體仁趴在地上,老淚縱橫。趙謙看在眼裡,心有慼慼焉,溫體仁雖是對手,但是有一天,自己會不會也落得如此下場?
“皇上,老臣一心爲國,皇上聽老臣一言……”
“拖下去……拖下去!”朱由檢沙啞的聲音裡透着怒火。
畢自嚴趁機說道:“溫體仁貪鄙卑劣,徇私枉法,誤國害民,皇上雷霆手段,天下稱快……”畢自嚴一頓馬屁,正想將話題扯到內閣首輔的人選上,趁機讓周延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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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料朱由檢打斷了他的話:“都下去吧。”
朝局的新格局怎麼佈置,朱由檢還沒有考慮好。
衆人不敢抗旨,只得叩拜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