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奔馳在落陽古道上,軟索時而緊繃如鐵時而微垂如葉,鋪着數層棉被與毯子的奢華車廂也隨之輕輕起伏跳躍,那位容顏清秀的女人怔怔望着窗外快速後掠的景緻,也許是想到了此時黃沙隨風而舞的北方,面部表情顯得有些僵硬,眼中卻又充滿了一種對未知前途的期待與熱切。
車廂內一名穿着華貴輕裘服飾的小男孩兒正抱住她的小腿渴望地仰着臉,口齒不清咕噥着幾句,好像是想出去玩會。
朱媺娖轉過頭來嚴厲地訓斥了小男孩幾句,然後神情回覆溫柔,把他摟進懷裡,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車簾被風掀起一角,春風拂上已不似當年那般柔嫩的臉頰,朱媺娖微微眯眼望向隊伍的前方,臉色並不如何好看。
因爲在她的隊伍裡來的那個不速之客讓他有些擔憂,對於他的不敬,朱媺娖沒有殺他,因爲現在的局勢很緊急,路上到處都是闖賊的埋伏,還有民變土匪,所以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落陽已經被攻陷了,朱媺娖帶着福王在欽天監的護送下逃了出來回京。
陛下終於肯讓自己替他分憂,自己的父親自從錯殺了袁崇煥之後,就再也不信任任何人了,雖然現在看上去有些晚,但是朱媺娖有信心力挽狂瀾,她看孫孝不停搖晃點頭的模樣,竟好像快要睡着了,簡直是一個極爲放肆的人。
孫孝在車轅上打瞌睡,看上去隨時可能從疾速奔馳的馬車上掉落,張嵐始終警惕守在旁邊,用自己瘦弱短小的身軀努力支撐着他,黝黑的小臉上看不清神情,但能感覺到她已經非常辛苦。
孫孝問了那個老頭什麼時候能到京城,從洛陽到京城需要走一個月,孫孝就納悶了,怎麼這麼巧,自己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你他媽的就真的要走一個月,不過也沒有辦法只好跟着走,百無聊賴的孫孝坐在馬上被顛的都快要睡着了,也是便靠着張嵐眯一會。
就在這時,車隊碾過一條極淺的草溪,孫孝被震的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發現這一覺恰好睡到了黃昏,正在這個時候隊伍也停下來,錦衣衛開始紮營。
在溪畔,人們沉默地挖土砌竈拾柴燒水,朱媺娖走下那輛被重點保護的名貴馬車,看着不遠處像郊遊般愜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準備吃飯孫孝,看着那名正在吃力取水架鍋拾柴的黑瘦小侍女,眉梢皺的愈發厲害。
旁邊有名孔武有力的護衛站了起來,看了她一眼,她搖了搖頭,示意不用跟隨,沿着溪畔穿過炊煙走了過去。
走到張嵐不遠處,朱媺娖朝她溫和笑了笑,示意對方放下手中沉重柴火和自己說說話。
張嵐向孫孝望了一眼,等到他點頭,才走了過去。朱媺娖從腰間掏出一方手帕,張嵐卻搖了搖頭她不習慣這麼矯情的動作。
孫孝這時候終於從草甸上爬了起來,撣掉身上的草屑,抹掉棉衫外的綠色草汁,微笑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公主好。
朱媺娖沒有轉頭看他,淡淡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公主?我只是一個小侍女而已,就跟她一樣,只是,就算我們是侍女,也不應該被這樣使喚。
孫孝笑了笑,他那不羈的行禮還有搞笑的問好,沒有讓這個女人生氣,反而是極力掩飾自己的身份,是以孫孝便不在多說,因爲多說多錯。
孫孝笑着搖搖頭,轉身向溪畔的土竈走去。
朱媺娖跟張嵐說了一些話,都是心疼她的話,偶爾有些抱怨,也關乎天下大事,張嵐不說,只知道點頭,搖頭,或者乾脆閉嘴,因爲她懶得聽,現在她只是要去京城然後找到那個該死的徐光啓。
孫孝跟張嵐白天一起睡,晚上也一起睡,讓那些錦衣衛有些羨慕,他們只有守護公主殿下,直到死,他們也不可能有娶妻的一天,雖然那個丫頭看上去很醜,但是這輩子他們也沒有辦法擁有一個醜丫頭。
孫孝觀察過這隊人馬,一路上那輛豪奢馬車始終簾帷緊閉,而守衛一直在守護着那輛馬車,似乎那輛馬車裡坐的真的是公主跟福王,孫孝有些懷疑其中的真實性,但是幾天的觀察發現,那些錦衣衛不停的在跟一個長的極爲漂亮,而且穿着華服的女人報備。
孫孝覺得自己的只覺也有錯的時候。
孫孝真的很想找那個老頭問一些有關徐光啓的事,最好能跟他聊熟了,到了京城他一介紹,自己或許可以直接找到徐光啓也說不定。
可惜這一路上,他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和那位被嚴密保護的老人說話,只是駐營用餐時,偶爾能和那位老人目光相對剎那,那剎那間他彷彿看到老人目光中的憂愁與希望,真不知道他在矯情個什麼勁。
一路上孫孝偶爾去跟那些錦衣衛開開玩笑,戲耍他們一下,沒事的時候還會拿着對方的弓箭跟人家比賽射箭,孫孝總是贏,每次都讓錦衣衛惱羞成怒要羣毆孫孝,只是被徐光啓制止,沒有得逞罷了。
這一隊人不多,只有二十幾人,因爲要低調,孫孝就罵了,你們他媽的穿的就跟老子是當官的一樣,還低調?不是找死嗎?於是他們就認識到了一個錯誤,然後找到路過的農家找了些普通的衣服換上。
孫孝看了,路上遇到了不下一百個村子,但是有人的不過十個村子,其餘的都是鬼地,可見當時的戰爭打的是有多慘,十室九空。
愈往北氣候愈冷,按道理來說車窗外的景色也應該越鮮活青蔥,但因爲隊伍進入茫茫燕山地勢漸高的緣故,車隊四周的青草漸隱,變成了夾道相迎的高樹,樹葉尚未完全青綠招展,仍留着秋天蘊積下來的肅殺之意。
隨着天地間的氣溫微降,一股緊張壓抑的氣氛也隨之籠罩住了整個車隊,所有人都清楚,李自成的部隊已經在南京外候着了,燕京的門戶便是南京,也就是說,越離北京近,他們的危險也就越多,所以燕山很有可能是被伏擊的地方。
在緊張的警惕與搜尋中,車隊行走數日,終於抵達了燕山道口外圍,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密林,隊伍裡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像孫孝那樣露出擔憂的神色,反而顯得放鬆了很多。
朱媺娖看着久違的燕山,覺得很高興,雖然北京城現在很有可能會是一座死城,但是她也願意進去,因爲那裡是權利機構的中心,只有進入那裡纔有可能力挽狂瀾。
其實朱媺娖可以留在落陽不回來了,但是陛下的一封密信,讓她覺得必要飛來不可,這一路上有多少兇險她都知道,雖然無法在短時間內抵達紫禁城讓朝廷出動大批軍隊接應,但是有這位欽天監護送她非常安心。
密信上父皇說過會派部隊在燕山入口接應,所以朱媺娖就更加的放心,這個時候沒有什麼人能讓父皇相信,也沒有什麼能讓她不相信父皇。
距離約定接應地點還有三十餘里地時,車隊開始在暮色中紮營歇息,深夜穿密林而行,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非常冒險的行爲,孫孝雖然不懂地理,但是他也知道在山下紮營這等於是送死,因爲敵人一旦從山上落石,從山中突襲,你連跑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孫孝就找老頭讓他繼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