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未央
四夜未央
小秘書是本地人，可是她顯然不喜歡住在一直被父輩所留戀的棚戶區。每一塊磚，每一片瓦，甚至牆角根的每一株小草，在她父母眼中，都具有牽懷難捨的特殊情感，然而在她的眼中，這一切都只是代表着“落後”、“陳舊”甚至“野蠻”的符號。記得還在讀高中時，當某日聽說市規劃局有意將那片棚戶區進行危舊房改造的項目範疇，她興奮得竟然睡不着覺，總盼望着到了第二天，就能在巷口瞧見拆遷工作組的成員一戶戶敲門，然後分別詢問、登記並且進行土地面積的丈量。她很清楚，所謂“改造”，其實就是將所有的老房子全部拆毀，然後在原地建築新的時尚小區，或許還會劃出一塊公共用地，起上一座臨街的綠茵公園。別認真咀嚼拆辦趣件的“改造”二字，也別去查字典橫究真義，除非附近的居民之中，有着了不起的歷史高士或者現代名人，譬如姚明、餘秋雨云云，如果真是那樣，即使房子再破爛，地方政府的官員也會急吼吼地來進行修繕和改造。
這種溢於言表的興奮和周圍居民惶恐不安的情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丫頭是不是瘋了，總盼着拆自己的家。”“官商相護，真要是拆遷下來，咱們老百姓能落得什麼好處？”“這邊的老房子拆了，咱們能搬到哪裡去？”所有這些言論，都讓她的父母感覺很難堪，幸好到了最後，終於有人探明消息，這塊地皮並未被納入規劃中。她的心中也長久緩不過一口氣來，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嚮往高樓有錯嗎？想kao在落地窗旁的牆壁上看書有錯嗎？每天能在城市花園走上一圈盡展姑娘的青春風姿有錯嗎？所有她並不在乎那些流言，心中唯一歉疚的事情，就是因此牽連了父母。他們都是老實人，一輩子沒有風光過，也不敢奢求什麼富貴，只盼着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同時，能在左鄰右里之中，做個有面子的人。但是，讓她尤其難受的是，自己似乎讓父母在街坊鄰里之中擡不起頭來。
高中的她，默默下了一個決心，一定要搬出這片討厭的棚戶區，一定要爲含辛茹苦撫養自己長大的爹孃賺回面子。而爲了實現這個目標，她願意不擇手段。
現在，她好象溫順的小綿羊一樣躺在喬半仙懷裡，剛纔的激情已經化作汗水，感覺有些神思倦怠。這是在她自己的“家”裡，從她第一步邁入喬氏集團的秘書崗位，直到買下這套室內面積不過五十餘平米的單身公寓，花費時間並不長。尤爲讓人羨慕的是，她一筆款付清，所以不需要將辛辛苦苦賺得的工資以貸款利息的形式奉獻給銀行——由於她的不擇手段和甘於“犧牲”，喬半仙很爽快地給她開了一張幾十萬元的現金支票，然後她用這些錢辦理了夾在自己錢包中的第一張信用卡。當她將卡片從地產商的卡機中輕輕劃過的時候，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痛快和尊榮。
喬半仙送了她房子，後來又專門出資替她裝修，這不大的房間，如今處處透lou奢侈迷華的氣息。掛在窗戶前的帷簾尤其醒目，那是喬半仙專門託人從上海帶來的紫金天鵝絨的窗簾，價值不菲。
“你的窗前有一幢十層高的大樓，而後面又有一棟十三層的樓房，這不太好。”當喬半仙一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死，小秘書嘻嘻笑着問：“怎麼，是因爲‘十三’這個數字不吉利嗎？我雖然喜歡歐美的東西，不過卻不信他們這套迷信。”
“不是，多出來的三層，是不是就像一個小偷在朝這邊窺看呢？”喬半仙有些哭笑不得，“這是一種形煞，容易招惹小賊。”而最簡易的方法，就是在窗前掛上一大塊厚厚結實的窗簾。“形煞？”小秘書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不過她知道喬老闆這樣關心自己，她的確很高興。當然，掛上窗簾哪有另外一個顯而易見的用途：就如今晚，她和喬半仙並未再去香格里拉，也沒有去帝皇豪府，而是直接驅車來到了這個房間，房間中央有張柔軟舒適的大牀，無論兩人在牀上怎樣探討工作、學習和生活，都不必擔心窗外有人會窺探。“窗簾的外面，會有煞氣嗎？”那時她有些傻乎乎地表達自己的疑問。喬半仙點點頭，笑了笑：“如果時間長了，煞氣很重，也是容易出事的。”
現在，喬半仙已經打起了呼嚕，即使熟睡，他也將小秘書摟得緊緊的，這讓她自己頗覺得有些好笑。彼此不過就是lou水夫妻而已，一個取色，一個謀財，說相得益彰也好，說相互利用也罷，怎麼可能保持長久關係呢？他還真想長久佔有自己，把自己當成是他的私有財產嗎？“不可能，不可能。”當她說道第一個“不可能”時，語氣堅決而輕鬆，但是在“第二個”不可能拖口而出之後，她胸中驀然有些惴惴不安。就在這時，喬半仙的呼嚕停了，小秘書感到一隻手正往自己的腹下私密處慢慢遊去，她嘆了口氣，將雙腿並得緊緊的。她很聰明，知道自己應該牢牢堅持鬆緊有度的原則，既然他還不是慾火極強，那麼她不妨通過這種半是拒絕的方式保持自己的尊嚴，並通過這種尊嚴來維繫對他的吸引力。
可是喬半仙似乎不肯撒手，有時他就象一個調皮的孩子，總要達到目的方纔甘休。他輕輕吻着小秘書的脖子，撩撥得她漸漸渾身酥麻，雙腿無力，然後那隻依舊逡巡遊離的手貼着她的大腿肌膚用力滑了進去。小秘書“啊”了一聲。這時他好象得勝的將軍一般，嘻嘻笑了起來，停止動作，將臉壓在她的雙峰之間，很聽話，很平靜。小秘書忽然覺得胸下升起柔意萬種的情緒，她不覺雙手摟住他的頸脖，低聲輕喃。外面的繁華燈光，此時應該都滅了，月涼如水，清lou凝凝，正是一天之中消除喧囂熱鬧，最爲安靜的睡眠時間。“我今天的表現真的不錯嗎？你別騙我。”“嗯，很好，如果換了別人，說不定早就稀裡糊塗答應了恆寶的條件。在那種非常不利的條件下，只要不妥協退讓，又不撕破臉皮爭吵，就是最大的勝利。”喬半仙想起烏鐵的安排，此時忽覺得有些生氣，他精諳風水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象烏鐵一樣去給人設下陷阱，風水師的原則是：你可以通過堪輿之術來增強自己的運勢，添福求利，但絕對不能使用這種手段去構陷別人，哪怕對方是你的生意大敵。但是，出於對烏鐵這種齷齪做法的憤怒，他終於忍耐不住，在恆寶大廈會議室門外的正西面過廊，佈下一下小小的還擊手段。將兩幅色調完全不同的油畫調換一個位置，然後在背面貼上一張黑紙，正是催動“水”行，水能生“木”，那三碧木也即是祿存星的氣勢自然就愈旺烈。“祿存星可不是什麼好星位，主口舌是非、爭吵架鬥，這也算給他的一些小小教訓吧。”喬半仙這樣爲自己的行爲尋找正義性的理由。
小秘書悄悄打了一個哈欠：“風水術真的有那麼神奇嗎？我總覺得不科學。啊，你別生氣。”喬半仙笑了笑，如今的世界，如今的時代，的確沒有多少人相信風水，但是他通過自己的實踐，相信這門玄學自有其高明之處。科學？他不由咧咧嘴，科學能代表真理嗎？用所謂的科學來衡量一切，實在是太荒唐。
“你在紙上畫的那九個格子代表什麼意思啊？”小秘書的眼皮開始沉重起來，她開始想睡了，這既是一種自然的生理反應，也是保養青春容顏的斷不可缺少的條件。喬半仙沒有說話，他知道，懷中的香豔美人根本對“福元八宅圖”和“流年飛星圖”沒有任何興趣，也聽不懂其中的玄妙道理，果然，不過片刻，小秘書便已沉沉睡去。喬半仙披了一件衣服坐了起來。明天下午，自己就要作爲東道主“招待”以烏鐵爲首的恆寶集團代表，他當然不會將這些談判者故意安排在五鬼位上，擾亂對方的思維，混淆對方的邏輯，這般伎倆，太不厚道，所以必須通過別的什麼法子儘可能將談判的砝碼朝自己這邊推移。同時，還有一件事情他也必須處置好。市財政局下面的國有資產經營中心正在接受審計部門的相關審計活動，明天上午，審計小組的工作人員就會在中心周主任的陪同下，來喬氏集團進行延伸審計。按理說，自己是民營企業，本來不必接受審計機關的監督，但是當年由於某種原因，喬氏集團不得不接受國有資產經營中心的幾百萬注資，這就無異留下了一扇門戶，國家經濟監督和管理機構，隨時都能介入進來。本來，喬半仙想集中精力處理這些股權，希望能運用某種手段，讓國資中心的領導能夠主動要求退股，可是那位“全權代表”陡然拍下七家灣的背運地塊，將大批資金以土地出讓金的形式順入了地方政府腰包，實在太過牽扯自己的精力和時間。
他有些鬱悶，走到窗前，忽然扯開窗簾，想要看看外面的夜景，不料隔着玻璃，一雙驚恐駭異、佈滿血絲的眼睛正和自己觸目相對。喬半仙嚇得渾身打個寒噤，纔要驚呼，卻看那人已經象秤砣一樣直直跌落下去。他驚慌地重新拉上窗簾，背kao着牆壁重重喘息。那個小偷身手不錯，可是他真不應該攀爬到這一層。小秘書迷迷糊糊瞧見他站在窗子邊，嘟噥了一句：“親愛的，別站在那兒，你不說煞氣很重嗎？”然後又抱住枕頭睡去。沒錯，也許是煞氣常積久厚的緣故，那傢伙縱然身手再好，也免不了因此墜樓。喬半仙嘆了口氣，很快，他的心神就平靜了下來，他沒有去報警，不想因之惹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小秘書的閨房雖然小些，可是裡面九宮部位俱全，早在他第一次來此參觀時，他就已經算出了其中的六煞位，並有意無意地將她茶杯盛慢了一杯水，放在那裡的電腦桌上。這時一種催旺桃花運的方法。若是在古代，“六煞”乃是兇位，意味着於人不利的桃花劫，不過時代畢竟已經變化，無論做什麼事情，尤其是生意場上，都十分注重人際關係的營造，所以桃花劫也順勢轉成了桃花運。把一杯水放在這個位置，自然有利於人事交往，有利於得到貴人幫忙。明天審計小組就要到公司延伸了，他不知事態會怎樣發展，於是抱着一杯水坐在電腦桌的椅子上，希望能借助“六煞”之氣，順利將這些接踵而來的麻煩給擺平。喬半仙同時還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自己辦公桌上的那個白色水波狀響鈴按鈕亦能產生妙效，如果他此刻屁股下的“六煞位”和辦公室的“貪狼星”都能催動桃花，說不定還能將審計人員轉成對自己有利的“貴人”。
坐着坐着，他不覺睡去，等一覺醒來，身上已經披了一條甚爲暖和的毛毯，原來是小秘書半夜醒來，怕他受涼，又不敢驚擾他，於是悄悄給他蓋上的。兩人簡單地用了早點，然後向公司趕去。從公寓大門走出的時候，見一面牆壁下圍了許多人，裡面用警示黃線隔開一小片空地，上面的屍首已經被法醫給帶走，只在地上用白色粉筆描繪出一個人形輪廓。警察正在現場進行詢問和調查，從他們的臉色看，顯然也認定這是小偷行竊失足跌落的意外事件。那小偷渾身上下，都穿着黑色緊身衣，腰間還圍圈着幾排繩索，良民百姓，誰會這樣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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