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四苟一席話,說得神秘兮兮,在場鄉親,一時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這時村長老爹發話了:“這龍脈移位,你心裡是否已有了解救的辦法?”
龍四苟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辦法是有,只是比較難。”
“難在哪裡?”村長老爹把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
龍四苟欲說不說,村長老爹一見陣勢,猛地一拍胸口:“四苟,你也是喝這井水長大的,你先幹着,幹成了,鄉親們不會虧待你!”
龍四苟連忙點頭:“那好吧,我試試看。”
人羣中的水秀這時在茂生耳邊咕噥了一句:“這龍四苟今天唱的哪一齣?”
茂生一聽,也不回水秀的話,立時將身子往龍四苟面前一站:“四苟你那一套把戲在別處耍耍,或許人家識不破,怎麼在自家門前也耍起來了?”
四苟嘻嘻一笑:“茂生你真是迂腐到了家。自古至今,風水就是一門深奧的學問,是華夏古老的傳統文化之一。以前的風水先生,因爲沒有文化,他們有很大的盲目性,大部分只懂一些皮毛,難免要借一些迷信的東西來糊弄人。”
“我和他們不同,我是從研究傳統文化入手,然後接觸到風水這一行,我越研究越發現,風水其實是一門科學,裡面隱藏着好多不爲人所知的奧秘,這些奧秘一旦揭開,將是我們的一筆財富。我如今利用它來爲鄉親們服務,有什麼不可?”
村長老爹忙把茂生往後一拉,說:“這事你不用管,聽我的,出了問題我負責。”然後掉頭面向衆鄉親,“大家聽好了,只要四苟能讓這口井裡重新噴水,他就是我們雞公寨的功臣!現在——”
村長老爹看看龍四苟,龍四苟在村長老爹耳邊咕噥了一句,村長老爹擴音喇叭似的把聲音提高了好幾倍,“現在,各家各戶回去準備祭品!”
村長老爹七十高齡,是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者,更是龍姓人家的權威,他的話一言九鼎,誰敢不從?
於是各家各戶,都按照村長老爹的吩咐,分別回自己家中準備祭品。這祭品自然是有講究的,按常規,是一隻雞或一方豬肉,可龍四苟對雞呀鴨呀並不看重,只要一百元禮包。
茂生回到家中,心裡老大不舒服,龍四苟這人,他心裡最清楚,平時聽他談吐,好像天上的事曉得一半,地上的事一件也瞞不過他,行爲古怪,心裡淨是餿主意。
有一次,茂生,四苟,還有另外兩個人,打平夥吃豬大腸。
豬大腸洗淨了去煮,將熟之時,四苟趁人不注意,故意在鍋裡撒下一小把粗糠,吃的時候,茂生和另外兩人見有糠殼,以爲沒有洗乾淨,都停下筷不吃,四苟說你們不吃我全包了,就用袋子裝了回家去,稍作處理,留作自己下酒。
這件事是龍四苟自己對茂生捅出來的,茂生只當小事一樁,無非是貪點小便宜,因此並未往心裡去。
可是後來茂生和四苟出去跑了一回生意,在路上發生一件事情,茂生就大大改變了對四苟的印象。
那次他們虧了老本,返回途中,不僅坐不上車,連吃飯都成了問題。?他們走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看見一戶人家,四苟提議進去討口水喝。
那時正是二三月的天氣,這戶人家的火爐頭上還掛着一串一串的臘肉。
四苟當時就眼饞得直流口水,背地裡和茂生說,我們幾天沒開葷了,要能在這裡吃上一頓臘肉多好。
茂生說,臘肉是人家的,你我沒有錢,不要想昏了腦殼。
四苟說,天無絕人之路,辦法總是有的,我們試試看。
只見他兩隻眼睛骨碌碌那麼一轉,就看見這戶人家的堂屋正中擱着一隻大搖籃,搖籃裡熟睡着一個襁褓中的孩童。
他的兩眼在孩童身上亮了一亮,就立馬去屋檐下弄來一隻幹辣椒,放在手裡搓來搓去,然後笑嘻嘻走到孩童面前,“乖乖乖乖”地逗孩童玩。
茂生當時並未意識到什麼,誰知過了一會兒,搖籃中的孩童便嚎哭起來。
嚎哭聲立刻引出了屋裡的女主人,她一把將孩童抱在懷裡,又是撈衣襟餵奶,又是百般逗哄,卻怎麼也制止不住孩童的哭嚎。
女主人見狀,忽地就慌了神,嚇得臉都變了顏色。龍四苟這時卻不慌不忙,走到女主人面前,假惺惺地說:“這位大嫂要相信我,就讓我給你看看,好嗎?”
女主人正犯着愁,就把孩童給龍四苟看。
龍四苟裝模作樣,先是掀開孩童眼皮瞧瞧,又在孩童手心吐口唾沫揉幾揉,忽然就拉下臉來,嚴肅地對女主人說:“這孩子是撞了煞了,切切不要大意!”
一句話,說得女主人六神無主,便哀哀地央求龍四苟說:“這位客人,你既看出來這孩子是撞了煞,可有什麼解救的辦法?”
龍四苟忙說有有有,於是吩咐女主人打一盆涼水,用一條毛巾浸在裡面,自己卻畢恭畢敬,對着那盆涼水,嘀嘀咕咕不知唸叨些什麼,然後又用右手食指在盆上胡亂劃了幾個來回,忽然一聲猛喝:“招!”
手就停在毛巾上不動,而後便將毛巾擰乾,往孩子嫩臉上來回抹幾把,抹過之後,果然孩子就安靜下來,不再哭鬧。
這下女主人對龍四苟那番感激,真是沒法形容,師傅長師傅短的,來來回回地叫,一邊就去舀酒,剁臘肉,還是覺得不夠周到,又去籠子裡抓了一隻雞出來宰殺,忙得團團轉。
招呼吃喝不算,臨走還給了一個紅包。
四苟接了紅包,拉着茂生笑嘻嘻就上路了。
路上,茂生對四苟說:“四苟,你今天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
四苟眨眨眼說,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我預先用搓了辣椒的手在孩童嫩臉上抹了一把。”
茂生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你這樣耍小聰明矇騙人,心裡過意得去?”
四苟說:“什麼過意不過意,不過是混了一餐飯吃,有什麼了不得?而且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又沒強要她的!”
四苟的口氣,很有點洋洋自得的味道。
後來,茂生邀四苟去參加縣裡的果樹栽培培訓班學習果樹栽培,四苟開始答應得好好的,可一到縣裡,眨眼間他人就沒影兒了。
有一次茂生偶爾在街道上碰見他,問他幹什麼去了?
四苟詭譎地一笑:“我要乾的事,你做夢也想不到。”
原來他是和人學看風水、占卜算卦去了。
茂生不解:“你一個年輕人,也有點文化,什麼不好學,偏偏學這些,你莫丟了雞公寨的臉面!”
四苟聽了,反譏笑茂生目光短淺,抓不住機遇。
他說我學這些個手藝是經過市場調查的,你別看它不正經,可眼下農村時興,最是有利可圖。
那些個婆婆媽媽,目不識丁,憑師父教的幾句,尚且能餬口,何況我一個文化人?
明兒我一出道,這天下絕沒有他們的份兒!
果然不久之後,四苟就在地方上走紅,真個是東村請,西村求,一個個師傅長師傅短,讚不絕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酒肉不斷,直把雞公寨人都看傻了!
自此,村裡便有人把龍四苟當神敬,有酒有肉少不了他,誰家有個災病什麼的,都請他來消災祛病。
有人出外頭打工去,頭一天就要請他打上一卦,看能行不能行。
茂生心裡想:四苟這樣賺點昧心錢,是他性情決定,倒也罷了。
可是如今古井斷流,這是何等的大事,你龍四苟怎麼敢拿鄉親當猴耍?
茂生想來想去,決定去找水秀商討個辦法。
雞公寨有個姑娘叫水秀,長得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水靈秀氣。水秀其實不是雞公寨人,所以她並不姓龍。
水秀有個姑母在雞公寨,膝下無兒無女,老來孤寂,就去孃家要了侄女做女兒,思謀老來有個依靠。
水秀人長得漂亮,腦子也靈活,平常日子和茂生、四苟一些後生很談得來。
年輕人玩得久了,漸漸茂生和四苟都對水秀有了另一層意思。
四苟機靈,搶先去向水秀姑母提親。
可是水秀的姑母說對水秀的事自己不拿主張,她說這事你要去問水秀,看她什麼態度。
當問到水秀,水秀一副笑吟吟的樣子,說:“我還年輕呢,等兩年再說吧。”
茂生也曾去提親,水秀也是一樣的說法,既不說允,也不說不允。
於是,水秀和茂生、四苟,始終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不特別疏遠誰,也不特別親近誰,茂生在面前是朋友,四苟在面前也是朋友。
後來茂生和四苟在人生道路上漸漸顯出了不同的趨向,各自有了自己的追求。
茂生追求實在,老老實實在自己腳下那塊土地上,種植一片果樹,年年均有不少收穫,汗水總算沒有白流。
四苟在那一段時間,好像很少露面,人家說他閉門在家裡讀書。
水秀開始很以爲稀奇,有一次她就去了四苟家探訪。
四苟當着水秀的面,高高興興搬出一摞書來,一本一本指給她看:《四柱預測學》《命運預測學》《陰陽宅運》《相命大全及陰陽運勢》《民間秘術絕招大觀》……
水秀略翻了翻,便皺起眉頭說:“你看這些幹什麼?”四苟笑着說:“如今這社會,雞拱雞道,狗鑽狗道,牛吃草,鴨吃谷,各有各的路子,老實說,發財致富,我就靠它們了。”
水秀老不高興,說:“亂七八糟,邪門歪道,一堆封建垃圾,你卻當作寶貝!”
四苟把手一搖:“水秀你莫帶偏見,如今不是喊思想解放嗎?你這思想,我看就不夠解放,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轉化的,就看掌握在誰手裡,以前被人看作是迷信的東西,你用好了,或許就成了科學。其實這也是一種文化,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既然是傳統文化,總得要有人繼承它,把它發揚光大……”
四苟說到這裡,瞟一眼水秀,“水秀你要不信,報個生辰八字,我給你算算,如若不準,你打我嘴巴。”
水秀連忙把手一搖:“不算不算,我自己的八字,我自己曉得。”
說完自顧自走了。水秀走在路上,心中掂量:龍四苟好歹也算是新時期的青年,怎麼走歪門邪道竟如此着迷,還滿嘴的歪道理,叫人聽了不舒服,難道這個社會,當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連基本做人的法則也不講了?
水秀這樣想着,覺得憋了好久的那件心事,現在是該拿定主意的時候了。
茂生和四苟,看來茂生是個實在人,四苟腦瓜子雖然靈活,恐怕日後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有多少出息。
水秀決定向茂生表明心跡。
可恰在這時,雞公寨出了古井斷流這樣一件怪事。
水秀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但蹊蹺在哪裡,一時又拿不準,腦袋瓜裡就像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
後來她慢慢覺出這事的癥結,恐怕在龍四苟身上。
龍四苟平時雖然胡來慣了,可面對這樣一件大事,他也敢?
難道他就不先掂量掂量後果?
他既然敢保證讓井裡重新冒水,那麼,他龍四苟心中肯定有什麼秘密!所謂龍脈移位,不過是他拿來騙人的鬼話。
水秀決定找龍四苟探探口風。
剛要出門,卻看見村長老爹急匆匆迎面而來。
水秀連忙問:“八公,龍四苟那事辦得怎麼樣了?”
村長老爹搖搖頭說:“禮數未到,暫時還沒談妥。
你曉得的,村裡人窮,那一百塊錢禮包好多戶都拿不出來,我去和龍四苟商量,龍四苟覺得很難辦,後來不知爲什麼,他又有點鬆口,我以爲有指望了,他卻轉彎抹角,一下子扯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了。”
“什麼事情?”水秀問。
村長老爹似乎對這件事情也有一點兒摸不着頭腦,他說:“龍四苟要我給他做媒,問他是哪一家,他又支支吾吾不肯說出來,再後來,他卻忽然轉口說,你找水秀來和我談談如何?這件事我一個人做不來,我要找個助手。我說行,這不,就來找你了。”
這事來得突然,水秀沒有思想準備,心裡正在估摸着怎麼應付,只聽“叭叭叭”腳步聲到面前,擡頭一看,卻是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