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內沒有窗子, 光線極暗,壁上的一盞油燈幽幽地吐着寒光。
辛眉兒正依偎在藍玉懷中生悶氣:“這些下三濫的叛賊,竟然給咱們吃了軟筋散。但凡我恢復了功力, 定要將他們的腦袋一個個都揪下來喂狗!”
藍玉輕撫着她的長髮, 柔聲勸慰:“眉兒放心, 你哥哥與師兄很快就會來救你出去。”
“哼, 都好幾日了, 範承這個蠢才也就罷了,怎麼辛師兄還沒尋到咱們!”
兩人正說着話,房門一響, 毛枝走進來,斜目看了看兩人, 剛要開口, 辛眉兒已跳起來叫道:“你這賊子, 還敢來見咱們!”
毛枝將手臂環抱胸前,淡笑道:“這是在下最後一次來探望兩位貴客, 是生是死,很快就會有個了斷。”
藍玉吃了一驚:“莫非是要動手了?”
“正是。玄夫人料事如神,不知此時可改了主意?”
辛眉兒先喝道:“改你個大頭鬼!”猛撲過去,一把揪住她衣領,揮拳就打, “狗賊!找打呢!”
毛枝皺眉, 格擋兩下便將她推倒在地。辛眉兒身上無力, 扔扯住他衣襟不放手, 伸腳就踹向他腳踝。推搡中, 毛枝衣內啪地落下一個黑色的石頭墜子,滴溜溜滾到了藍玉身前。
藍玉俯身撿起, “海石令!”她臉現驚疑看向毛枝。
毛枝劈手奪過來,一個不小心被辛眉兒在頰上摑了一掌,頓時沉下臉來。
藍玉偏身攔在毛枝身前,回身扶起辛眉兒,小聲問:“眉兒,可傷着了?”
辛眉兒搖頭,到底也知道自己身無寸力,打這人不過,氣鼓鼓自去榻上坐了。
毛枝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強忍下怒火,大聲道:“玄夫人請給我一個答覆,允還是不允,我毛枝可沒什麼耐心!”
藍玉慢慢走到他身前,上下打量片刻,一字一字道:“毛先生若是想讓我潯江樓做這背信棄義之事,恕我不能從命。”
毛枝冷哼一聲,轉身便走,雙足踏出門檻,甩手便要關上房門。就在這一瞬,身後突然傳來藍玉篤定的聲音:“西辭,你就這樣走了麼?”
他腳步一頓,緩緩回過身,看向藍玉。
這位一品誥命夫人此時面帶譏誚,負手行到他面前,淡笑道:“西辭,果然是你!厲陽是你什麼人?”
毛枝張了張口,冷哼道:“夫人怕是認錯了人。”
藍玉搖頭:“我今日之前也不知你竟是西辭喬裝所扮。你初來潯江樓時,我幫你收拾房間,曾見過這半塊海石令。我知道這是御石族族長的信物,那日,我便猜測你必是與厲陽關係極爲密切。另外半塊,是在琴宮羽手中吧,我見過的。嗯,是我輕信於人了,我以爲厲陽的傳人定然不會做出有害於我潯江樓的事來,沒想到……這都是我的錯!”
她突地想到此時琴宮羽更是在女帝身邊,更是擔心。
毛枝向後退了一步,袍袖低垂,沉默半晌,慢慢揭下一層薄如蟬翼的面具,露出女子玉面淡拂的容顏來。
藍玉瞧着她眉目宛然,頗有些厲陽當年的硬氣,輕輕嘆息,“厲陽與琴兒是你爹孃吧,他二人可好?孩子,到了今日,你還不願告訴我實情麼?”
“沒想到玄夫人早已料知我的身份,索性便告訴你。不錯,他二人便是我爹孃,琴宮羽是我師兄。我爹孃三年前便已故去。”
“哎喲!”藍玉驚道,“如何便去了,也不過四十歲光景!”
西辭譏嘲般一笑:“人都不在了,玄夫人再說這些又有何用。我厲家與範家的恩怨、我御石族與東越的恩怨,夫人都應當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厲西辭此來京都,不過是要討回個公道!”
“公道?”
藍玉微微錯愕,已約略明白她是將東越與範家當做了仇人,遂正色道,“西辭,你師兄妹只怕是受了奸人矇蔽,怪錯了人。於公,御石族當年爲奸人所害,險些滅族,還是範夫人再三求肯,太上皇方纔派人徹查此案,還你爹一個清白!東越與延勾世代和睦,也是你爹爹的心願。於私,你爹爹視範氏夫婦如師如友,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救了範瑜,你厲家也算得上是範家的大恩人。範氏夫婦尋了你爹孃這許多年,總盼着還有相見的一日,沒想到……最終竟沒能見上一面……”她嗓子一哽,說不出話來。
“哼,貓哭耗子!”毛枝絲毫不爲所動,“如今你說什麼都是枉然,我爹孃也已不在了!”
辛眉兒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怒聲道:“你休要胡言!我爹孃日日念着厲伯伯與琴姨,讓我兄妹二人務必牢記厲伯伯的恩德,瑟姨可以作證!”
藍玉唏噓道:“西辭,範氏夫婦多年來最爲掛心的便是你爹孃。範夫人若當真是個卑鄙之人,當年又如何會有這許多英雄豪傑心甘情願追隨她左右?她如今雖是早已歸隱,可這四國天下,誰人不知琴心閣閣主的威名!
西辭聽了仰面而笑:“夫人果然巧舌如簧,他夫妻二人害死了我爹孃,如今倒成了恩澤天下的大人物!”
藍玉已知她受人挑唆,怨念極深,自己說什麼也不會信,只得道:“西辭,瑟兒是你孃的妹妹,如今是南離龍熙山莊的大管家,待你見了她,便知我所言非虛。西辭,你爹孃有知,萬不會允你這樣做的!”
西辭卻不願再聽,徑自離去。
藍玉跌足道:“情況緊急,這可如何是好!”
辛眉兒尚不明白狀況,追上去朝着緊閉的大門連踢三腳,大聲叫道:“辛師兄,你再不來救我出去,我以後再不認你做師兄了!”話音剛落,卻聽外頭有人壓低嗓音道:“師妹,我來了!”
辛眉兒吃驚地回頭看向藍玉,見她也是一臉驚詫,顯是都不敢相信門外這人便是辛平。
只聽鎖頭輕響,鐵門吱嘎一聲裂開一條縫,辛平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
“藍姨,師妹,快跟我走!”
辛眉兒看清他的眉目,歡呼一聲,撲上去跳進他的懷裡,被辛平一把按住:“噓——噤聲!”他悄聲道,“這裡是聖廟之下的密室,入口就在住持拾音房中,趁他不在,我才能下來,方纔已讓毛枝耽誤了不少功夫,咱們快走!”
辛眉兒還想再問,辛平已攏着她肩頭向外疾走,藍玉緊緊跟了上去。
三人避開守衛,悄無聲息到了甬道盡頭,拾級而上出了密室,眼前是一片黑沉沉的樹林,安靜空寂,了無人聲。
辛平鬆了口氣,回身道:“好了,這是聖廟後的碑林,平日裡也沒什麼人看守,向西直走便可出去了。你們快走吧。”
藍玉與辛眉兒同聲問:“你呢?”
“我尚有要事。”熙真皇子回來了,他自然不能棄之不顧,“藍姨出去後,務必將消息告訴範承,讓他速速稟奏女帝,以作對策。叛黨已定於今夜子時起事,大致分派是,連成慶從樓湛下手,讓禁軍開城放他大軍入京逼宮;祁崬帶人控制住各部要員;另有十多名武林高手從密道入宮,擒拿女帝;那毛枝麼……聽說負責刺殺範師弟。”
辛眉兒聽他說到毛枝,立時急了:“方纔師兄爲何不直接捉了她,還任由她去害我哥!”
辛平沉默片刻,低下眼皮道:“你哥身邊有玄庭和辰七護衛,不會有事。”拾音不知這幾日給他吃了什麼藥,刑傷痊癒極快,渾身卻使不出一分內力,於常人無異,哪裡還能擒得毛枝。
藍玉鄭重點頭:“好,我都記下了。你自己保重!”
辛平看着兩人的身影漸漸沒入了暗夜之中,回頭重新入了密室,自另一條密道悄悄向拾音的禪房行去。到了近前,隔着牆上的暗門,聽聽房中沒有動靜,他便閃身進來,回身剛掩上門,身後傳來一道陰沉的聲音:“你去了哪裡?”
辛平驀地回身,昏暗的房中,寬袍大袖的黑影靜靜地立在窗前,雖是背對着月光,看不清眉目,可這人身上散發出的恚怒氣息卻直逼過來。
“我去送了玄夫人和辛師妹離開聖廟。”他坦然道。
拾音目光一沉,盯視他片刻,緩緩道:“好!很好!”
辛平方一錯愕,眼前黑影閃動,臉上已重重捱了一掌。這一掌下手用了內勁,將他打得身子一偏,趔趄着退了兩步,後腰撞在桌上。他一皺眉,仍是挺直了身子。
“婦人之仁!”
拾音逼上一步,嗓音中已含着隱忍的怒氣,“少主,你在這當口放了辛眉兒與藍玉,失了對範承和潯江樓的掌控,更是亂了我方的大計。你是要讓大夥兒的心血付諸流水麼?”
辛平慢慢曲起手指拭去脣角的血絲,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這時,外頭有人敲了敲門,拾音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隔着半開的房門,辛平看到一名青衣漢子到了拾音面前躬身稟道:“大師,屬下沒追上,讓她們跑了。”
拾音擺了擺手,命那人退下,回過身看向辛平。兩人對視片刻,辛平到底有些愧意,偏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就在這時,自林間道上迤邐挑出幾盞淡黃的燈影,很快移到近處,清晰地照見祈崬笑彌陀似的臉龐。
辛平心中一動,慢慢走到門前。
祈崬擡頭看了眼立在門內的辛平,見他半邊臉腫起,印着明顯的幾個指痕,微微錯愕,卻不敢多問,躬身叫了聲少主,朝拾音道:“大師,我將玄夫人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