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知道,這一刻她眼中的迷茫和微微柔軟,是否已對他動情?他沒想過她會這麼快愛上他,但她方纔的迷情到底只是因爲想要了解,還是其他?
你喜歡我嗎?
當時她並沒有回答那個問題,也忘記了他是怎麼離開的,倒是她自己,一下午都在想他那個時候的表情,和那個問題。直到被帶入皇宮,直到此刻,忽然又響了起來。
鳳君華垂下眼簾,恰好看到盤中多了一塊五香仔鴿。
“土鴿子是大補之物,你該多吃點。”耳邊響起雲墨清雅的聲音,她順着目光看過去,他對她微微一笑,眼角有細細流光灑下,浸沒了脣邊笑意清透如雪,面容越發柔和而華豔。
猶豫着開口了,“雲墨,那個問題…”
“嗯?”
他眨眨眼,並不介意此刻多少人在場,靜靜的等着她的答案。
鳳君華皺了皺眉頭,最終有些挫敗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不喜歡。
雲墨凝視着她又浮現朦朧白霧的眸子,像一個迷失的小孩兒,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疑惑,她茫然,甚至有些無措。她沒有如以往那般直接拒絕他,只是不知道到底對他是何種感情。她不再排斥他對她時不時的親密舉動,但是也談不上期待或者喜歡。她眸子裡一片澄澈,不見絲毫爲情所困之象。
不喜歡,也不討厭吧,總歸不會是愛上他了。
或者只是因爲他霸道的將她困在自己身邊,讓她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尤其某些感情對她來說太過陌生甚至是驚奇,她並不懂得如何接受。如果離開了他,如果她再遇上另外一個男人,會不會同樣感到迷茫無措?
雲墨又微微笑起來。
“我知道了。”便轉過頭,不再說話。
他生氣了嗎?
鳳君華移開了目光,看着眼前金盃玉盞,忽然覺得厭煩。
“累了嗎?”
他永遠都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情緒,同時給予最貼切的關懷。
鳳君華擡起頭來,“我…”
那邊,二皇女凰靜悠忽然端着酒杯走了過來,笑容明媚而端莊。
“本宮向來對雲太子和慕容三小姐慕名已久,卻一直無緣得見,深以爲憾。如今兩位難得一起光臨我國,本宮以此薄酒,敬獻二位,還望莫嫌棄。”
她一番話說完,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下。坦坦蕩蕩,沒有絲毫脫離帶水和矯揉造作。
“二皇女客氣。”雲墨從容而笑,正準備將鳳君華手中的酒搶過來代她喝下,卻被慕容琉風搶先一步,順便還對着他哼了聲,眼神裡有得意之色。
“我姐姐不宜喝酒,這杯就由我這個做弟弟的代替,二皇女不會介意吧?”
凰靜悠絲毫不以爲意,“慕容世子和三小姐姐弟情深,本宮豈會介懷?倒是——”她話音一轉,目光微閃過一絲異樣,看向鳳君華和雲墨,笑道:“以前聽聞雲太子和三小姐似乎有些誤會,不過如今看來,兩位想必已經冰釋前嫌了,實在是可喜可賀。”
鳳君華掉頭看着雲墨,“你以前得罪我了?還是我得罪你了?怎麼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我跟你不和似的?”
凰靜悠表情一僵,其他人也都看了過來,凰靜芙忽然輕笑一聲。
“看來你果真是忘得徹底。”
她看了眼沉默不語的雲墨,慢悠悠道:“十多年不見,你不僅失憶了,連性子也變得徹徹底底。”
“是嗎?”
凰靜悠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鳳君華慢吞吞道:“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
“說得倒也是。”凰靜芙聳聳肩,又有些玩味兒瞥了眼雲墨,道:“不過你倆可算不是冤家不聚頭了。”
嗯?
鳳君華疑惑的擡頭,雲墨卻溫雅笑道:“大抵算是我得罪你吧。”
“是嗎?”
鳳君華眯了眯眼,腦海裡忽然劃過一些片段。記憶之中,好像也有這樣的場景,明光大殿,燈火輝煌,觥籌交錯,衣衫鬢影,談笑風生。
她生平第一次踏進那個她深覺厭惡的地方,每個人看她的目光都帶着鄙夷和厭棄以及嘲笑。她一眼看見坐在左側最上方的一個黑衣少年,他安靜的坐着,眉眼隱藏在華光璧珠裡,越發明豔讓人無法忽視。太過出衆的人,即便刻意隱藏氣質,也能讓人一眼發現。
就例如那個時候的她。
她三兩步走過去,眼神帶着疑惑,語氣卻是不以爲然。
“喂,你就是東越的太子云墨?”
熱鬧的大殿忽然就寂靜了下來,人人都盯着她。很奇異的,居然沒有人來打斷,大抵是等着看她的笑話吧。畢竟一個臭名昭著的惡女,有什麼資格讓名揚天下的五君子另眼相待?
他卻擡起了頭,對上她的眼睛,目光裡劃過一絲流光,嘴角彎出淡淡笑容。
“是。”
雖然只是淡淡的一個字,卻讓所有人都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坐在下方的雲裔更是奇怪的說道:“不過一個刁蠻任性的小丫頭,你理會她做什麼?沒得掉了身份。”
沒人說話,只是眼神中卻有着嘲笑。
沐輕寒聽了這話就有些不高興了,她卻先一步發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身份?”她上上下下的將雲裔打量了個徹底,非常不屑道:“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那個花名遠揚的風流種啊。堂堂五君子之一呢,身份的確夠‘高貴。’”
雲裔面色有些發沉,“你——”
她卻掉頭對身邊的沐輕寒非常溫柔道:“大哥,你說你這麼翩翩儒雅的,當得起這君子一稱,怎麼某些禍害卻還被稱爲君子呢?到底是某些人太會做戲了,還是全天下的人都沒長眼睛啊?”
“慕容琉緋——”
雲裔再也忍不住了,擡起手來,似乎想要打她。她不懼的迎上去,雙手叉腰,挺直了腰板,聲音比他還大。
“怎麼?想打我?來啊——”她說着還將自己的臉湊上去,“只有臭男人才打女人,既有風流之稱,又何敢當君子也?豈非誤導民衆禍害天下?我說錯了?”
雲裔被她堵得一噎,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話來反駁。她不屑的哼一聲,回頭又對沐輕寒道:“大哥,你以後別跟這種人面獸心的人打交道,省得污了你的清譽。”
雲裔怒極反笑,陰陽怪氣道:“也不知道是誰作惡多端遺臭千年,好意思說別人——”
她立即回頭,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比剛纔的力道還重,甚至將桌子上的杯碗蝶瓷都震得動了動。
“你說什麼?敢罵我惡女?哼,我告訴你。本姑娘惡又怎麼了?本姑娘惡還排在你前頭呢,怎麼,你嫉妒還是羨慕啊?”她沉着一張臉,目光森寒語氣冷冽,仿如地獄裡來的惡魔,要將人吞噬。周圍其他人早就不說話了,眼看鬧得有些過了,沐輕寒連忙走上來道:“緋兒,快別鬧了,今天是明皇壽辰,你爹還在呢。”
她聽得懂他的意思,明皇壽辰大宴,各國使臣都在,如果她在此闖禍,會連累整個慕容府。經過那件事後,她甚至皇權政治的黑暗和無情,便慢慢緩了緩怒氣,仍舊不甘心的哼一聲。
“本姑娘好女不跟男爭。”
雲裔本來也不想跟她多計較,畢竟對方只是一個被寵壞的七歲小女孩兒。跟她計較,豈不是掉了自己身價,反倒落人口舌。眼見沐輕寒打圓場,便也就罷了。沒想到這臭丫頭還敢挑釁,便是他脾氣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
“臉皮厚的人本世子見得多了,但是厚到可以跟城牆相比的,本世子還是第一次見。”
她又怒了,“雲裔,你故意的對吧?你就是要跟我作對是不是?”從小被嬌寵着長大要什麼有什麼連她皺個眉頭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相反設法哄着她的慕容三小姐何時受過這種氣?聞言立即就怒火中燒,“好啊,你說本姑娘我作惡多端人人厭棄是吧?那爲什麼本姑娘這個惡人還偏偏排在你這個五君子之一的前面呢?你說啊?可見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本姑娘惡就惡了,總比你們這些自以爲是天之驕子實際上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強。”
“你——”雲裔本來不是個暴脾氣的,今天實在是被氣得肝火旺盛,說話也就沒個顧忌,惡狠狠道:“臭丫頭,你得意什麼?告訴你,別以爲你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小小年紀就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又醜又惡,長大了一定嫁不出去。”
這話說得太過分了,連一向溫和的沐輕寒都忍不住寒了臉。
“裔世子,你——”
“雲裔,你這個王八蛋,我恨你勢不兩立。”沐輕寒責備的話還沒說出口,被戳中傷心事的她卻再也忍不住,撲上去就要對雲裔動手。沐輕寒一驚之下自然要去攔,周圍看好戲的也忙着來勸。她此刻怒火中燒,哪裡會善罷甘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脫了沐輕寒,仗着人小沒人敢對她動手直接就把周圍那些人掀開,然後跳到桌子上去,居高臨下的瞪着自知說話有些過分稍稍後退的雲裔。
“雲裔,我詛咒你,總有一天,你也會被別人玩弄感情到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哼!”她氣呼呼道:“我等着那一天的到來,看誰笑到最後。”
由於她站在桌子上,雲裔就要仰頭看她,這滋味着實有些不好。她也發現了,立即就幸災樂禍道:“怎麼樣?有本事你也站上來啊,比本高了不起啊?你不是自忖什麼君子嗎?好意思欺負比你小了足足五歲的小孩子?你也不怕被人恥笑。”
雲裔臉色青白交加,他的確放不下臉面在這樣大庭廣衆的場面下站到桌子上跟一個小孩子爭長短論高低,那樣他走出去第二天都得被人笑死。這個臉,他丟不起。遂不屑道:“本世子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
她哼一聲,“虛僞。”然後又偏過頭,就這樣蹲在桌子上看向雲墨。
“喂!”
他擡頭,目光如化不開的墨,流動着明麗的光,似天山暮雪又似深藍海底,望不盡的深邃,卻又訴不盡的風華。
她眨眨眼,忍不住說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她的語氣是純粹的欣賞,絲毫不摻雜奉承或者輕浮。就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看到美麗的事物,下意識的讚賞。不過這用詞卻有些…
“慕容三小姐。”旁邊一個稚嫩的女聲響起,帶着幾分提醒的味道:“身爲女子該行德端方,優雅淑女,是爲名門典範,更是不能和陌生男子多言多語,否則亂了閨譽就不好了。”那女孩兒擡起頭來,一雙眼睛流動如水,語氣甚爲委婉和善。“慕容家乃百年名門大族,這些,想必令堂應該教導過姑娘纔是。”
周圍有人點頭贊同,有人看好戲,有人神色難看。
什麼叫笑裡藏刀綿裡藏針,她今天總算是體會到了。嘲諷她就算了,還暗罵她娘。這女人當她好欺負是吧?
她一眼看過去,眸光清寒,冷笑一聲。
“這位,便是東越樑王府的千金孟小姐吧?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了面還不如不見。”她語氣非常不屑,孟月眉面色一僵,眼神楚楚而委屈。
“三小姐這是何意?月眉方纔可有得罪之處還請三小姐見諒,我…”
“閉嘴!”她驀然怒吼一聲,嚇得孟月眉立即閉上了嘴巴,眼圈立即紅了,泫然欲泣。她這輩子最討厭嬌柔做作的女人,因此對孟月眉這番做派很是鄙夷,冷冷道:“不敢,孟姑娘才名動天下,說出的話自然都是金玉良言天下女子所共效之。我一個臭名遠揚的小丫頭,哪裡敢指責半分?不過孟姑娘既然搬出名門規範,我倒是想要問一問了。方纔本姑娘和貴國裔世子爭辯了大半天,他也算是陌生人吧,你怎麼不好心告訴本姑娘要‘行德端方,優雅淑女’呢?”
所有人又看向孟月眉,她面色一白,“我…”
“哦,我明白了。”她打斷孟月眉還沒演完的戲,涼涼的說道:“據說孟姑娘和貴國雲太子是表兄妹,孟皇后是你姑姑,特別想樑王府和皇室親上加親。你看我接近你的‘未婚夫’心中嫉妒不安,所以才趁機犯難。”她不屑的冷哼一聲,抱胸坐在桌子上,傲然而鄙夷道:“果真是名門規範啊,本姑娘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孟月眉臉色更白,尤其察覺周圍投過來那些恍然大悟的諷刺和不屑,如烈火一樣將她整個人焚燒。她捏緊了手中錦帕,委屈的落下淚來。
“三小姐何苦如此言語犀利?我不過只…”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一直沉默的雲墨忽然開口,險些驚掉衆人的下巴。孟月眉一僵,臉色慘白如雪,眼中淚水更是不要錢的落下。
“表哥,你…”
雲墨看都沒看她一眼,而是重複了一遍,“她不是我的未婚妻。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她一愣。
所有人都驚詫的看着他,非但驚訝於他否認與孟月眉的關係,更震驚於他居然對慕容琉緋解釋,而且還是用那麼認真慎重的語氣。
在座的都是高層人士,很多人看到這裡眼神都漸漸變了。
孟月眉幾乎要昏死過去,她卻不打算放過這個女人,玩味兒的說道:“哦,原來是一廂情願啊。”又似察覺這話有點不大妥當,趕緊道:“孟姑娘別生氣,我只是一時最快,沒別的意思。不過想來孟姑娘身受名門教導,德容言功四則兼備,定然也是寬厚之人,不會和我一介不懂女則女戒的小女子計較,對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孟月眉要是再抓着不放便是心胸狹隘得理不饒人。她今天已經丟進了臉面,再也擔不起這樣的罪名。只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默默嚥下。
沐輕寒伸手來抱她,“好了緋兒,你玩夠了吧?快下來。”
她正要點頭,又想起了什麼,重新湊到雲墨眼前,對着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忽然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這話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通常就是男人找女人搭訕的方法。矜持點的女人會說,“厄,或許我大衆臉。”冷漠點的女人直接轉身就走,古板保守的女人會一臉羞澀的說,“對不起,先生,你可能認錯人了。”輕浮的女人則是會妖嬈嫵媚的對對方放電,迎合的來一句,“嗯,我也覺得。”然後就各種攀談,越說越投機,然後開房滾牀單…
咳,當然,那是在二十一世紀。
要是換了在古代,而且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小女孩兒對一個美名遍天下的少年說的話,味道就變了。隨着這句話落下,好多人面色都變了變。
“緋兒…”沐輕寒臉色有些不自然,連忙要來拉她。雲墨卻在這時候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說了一句。
“或許,我們上輩子見過。”
厄…
沐輕寒驚訝的擡頭看着他,所有人都一臉的詫異和不可思議,她卻似突然受到了驚嚇一般,立即仰頭向後一倒,倒在沐輕寒懷裡,神色很是厭棄。
“本來還以爲你是個正人君子呢,沒想到比雲裔還風流卑鄙。”她將臉埋在沐輕寒懷裡,似乎覺得多看雲墨一眼都會侮辱了自己的眼睛。
“雲家的人每一個好東西。”
雲墨一怔,似乎沒想到她變臉那麼快。
對面的凰靜芙突然笑了起來,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哎,丫頭,沒想到你挺自傲的。呵呵,不過這脾氣我喜歡。”她走過來,一拍她肩膀,道:“我要和你結拜爲異性姐妹。”
一語落如石破天驚,驚得所有人都在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連走到門口還未等太監稟報的明皇都停住了腳步,示意宮人閉上嘴巴,自己饒有興味兒的觀察裡面的情景。
她窩在沐輕寒懷裡,聞言擡頭瞥了凰靜芙一眼,隨後就移開了眼睛,根本不買她的賬。
“切!憑什麼你說結拜就結拜?本姑娘我還不樂意呢。”
這下子輪到凰靜芙驚訝了,倒是沒有不悅,反而目光連閃,道:“爲什麼?”
她擡起下巴,又瞥了雲墨一眼,“聽說你以前跟他打仗打輸了。”她神態十分不屑,“雲家的手下敗將,我纔不要跟你結拜。”她也不管這話有沒有得罪人,伸手就去推凰靜芙。“走開,你擋着我的路了。”隨後又回頭對沐輕寒撒嬌,“哥,我餓了。”
……
現實與記憶交錯而過,浮光掠影剎那間閃爍眼前,鳳君華猝然回頭。
“雲墨。”她目光璀璨,隱約幾分流光飄過。“我想起…”頭有些暈,“我…”
“青鸞。”
雲墨趕緊抱住她,神色微微焦急。
“姐,你怎麼了?”
慕容琉風連忙扔了銀著站起來,一臉的擔憂。上方女帝和皇后以及那些皇子皇女都驚了驚,凰靜芙立即道:“宣太醫—”
“我想起…”
頭腦暈眩嚴重,鳳君華再也忍不住,倒在了雲墨懷裡。
“青鸞…”
……
亥時已過,月色早就隱沒在雲層裡,夜裡一片昏沉黑暗,隱約聽得蟬鳴咕咕作響,在寂靜的夜晚裡尤爲刺耳。窗外的月光花開得粉白動人,如稚齡女子,在風中搖曳曼妙的風姿。偶一回眸,脣色嫣然如朱,迷醉了這一夜的芳香。
窗內紗幕重重,垂在大理石地板上,飄蕩着旖旎的流紋。帳內隱約有朦朧人影坐在牀邊,神太專注而溫柔。旁邊青澀的少年小聲問道:“我姐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就暈倒了?是不是傷勢復發?”
雲墨將鳳君華的手放到被子裡,淡淡道:“她應該是想起了什麼。”
“那怎麼會暈倒?”
“疲乏體虛所致。”雲墨言簡意賅,便不再解釋。
慕容琉風暗自焦急,卻也無可奈何。他知道雲墨是神醫,皇宮裡那些太醫根本沒法跟他比。所以在鳳君華暈倒的時候,雲墨就直接抱着她離開了筵席,在女皇的安排下住在宮裡一所僻靜無人居住的宮殿。
“那我姐什麼時候纔會醒過來?”
雲墨沒說話,只是看着鳳君華的睡顏,目光隱約複雜和嘆息。
外面響起腳步聲和侍者的參拜聲,“太女殿下。”
“平身。”
凰靜芙大步走了進來,“還沒醒?”
雲墨沒擡頭,凰靜芙默了一會兒,轉身往外走。
“需要什麼藥材讓人告訴我,我派人給你送過來。”
慕容琉風朝外面看了眼,又看了看靜坐不動的雲墨以及躺在他臂彎中目光專注的火兒。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裡很多餘,躊躇了會兒,道:“你在這兒照顧我姐,我先出去一下。”
他走出去,立即有暗衛落下。
“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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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來,“什麼事?”
“易先生來了金凰。”
“師尊?”
慕容琉風眼睛立即亮了起來,下意識想要跑進去告訴鳳君華,又意識到她還沒醒,硬生生止住了腳步,對暗衛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告訴師尊,我找到姐姐了,過兩天就出宮去見他。”
“是。”
暗衛領命消失。
慕容琉風朝裡面看了一眼,嘆息一聲。不能進去守着姐姐醒來,他又睡不着,乾脆就坐在門口,就當替姐姐守門,看看有沒有什麼危險。
……
屋內,鳳君華終於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睛就看到雲墨,見到她醒來,雲墨卻毫不意外。
“醒了?”
鳳君華皺眉,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我睡了多久?”她支撐着要坐起來,雲墨走過去將她扶起來坐着,拿了個薑黃色的軟墊塞在她身後,才道:“一個時辰。”
“這麼久?”
她揉了揉眉心,“你怎麼不叫醒我?”
“本來就是該是休息的時候了,叫醒你做什麼?”
“那你守在這裡做什麼?”她下意識的問出口。
雲墨沒說話,燈光下他微垂着眉眼,眼底流光若蕖。風聲靜靜如瓢,他翻飛的眼睫如蝶翼雙飛,眼神落在她身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想起了什麼?”
“想起…”鳳君華有片刻的恍惚,“想起十二年前,我初遇你的時候,也是在一個宴會上。唔…對了,南陵明皇四十歲的壽宴上。”
“嗯。”
雲墨笑了笑,“還有呢?”
她搖搖頭,“後面的想不起來了,只是…”她蹙了蹙眉,“我以前好像很討厭南陵皇室的人,又爲什麼會進宮呢?我娘…她好像沒有參加壽宴。爲什麼?”
雲墨沉吟了會兒,道:“因爲只有參加壽宴的人,纔有資格去狩獵。”他低頭看了看臂彎中的火兒,不再說話。
鳳君華卻已經瞭然,又問:“我大哥到底怎麼了?爲什麼我要用火兒的血救他?”
雲墨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伸手關上窗戶,以免冷風吹進來。
“青鸞,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轉身,又慢慢走回來。“畢竟你七歲以前的記憶我沒有參與過,很多事深入你骨髓以至於你稍微受點刺激就會有印象,但那必定也是極爲痛不欲生的。在你還沒完全恢復記憶之前,我不確定該不該將那些事告訴你。如今的你,根本無法承受。”
鳳君華沉默了,她低着頭,似乎在認真思考。
雲墨坐下來,握着她的手。
“青鸞。”他溫柔的將她臉上的髮絲別到耳後,“記憶是你的,我沒權利替你決定是封印或者終止。我如今所能做的,不過是幫你做好面對和承受那一切的準備。其餘的,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鳳君華點點頭。
“我懂。”他做什麼都會先從她的角度考慮,這點她還是明白的。忽然意識到什麼,她擡頭喚他。
“雲墨。”
“嗯?”
“我想…”她抿了抿脣,輕輕道:“或許你成功了。”
“什麼?”他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我說…”她沒有再逃避他的眼神,很認真道:“我現在已經學會相信你了。”
他目光微動,緩緩揚起溫雅的笑容。
“嗯,這只是第一步。”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婆娑。“我會讓你依賴我,直到離不開我爲止。”
她想笑,但又笑不出來。一個十多年都不曾綻開微笑的人,即便笑起來,也是僵硬的。
她低下頭,聲音有些悶。
“可我不想依賴你。”她想抽出自己的手,他卻抓得很緊。“爲什麼?”
他目光很執着,非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不可。
她嘆息一聲,終是說道:“因爲依賴,就會貪戀,然後就會害怕失去。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會絕望得無法呼吸。”這一刻她眼神遙遠如在夢中,“那樣的滋味,我曾經品嚐過。雖然沒了記憶,但那疼痛卻依舊還在。”
雲墨手指緊了緊。
她沒再掙扎,“我不想再絕望。”
“不會。”他將她攬入懷中,語氣溫柔眼神堅定,“我不會拋棄你,不會讓你一個人,永遠都不會。”
她沒推開他,只是很平靜道:“我不相信誓言。”
“青鸞…”他低頭凝視她的眉眼,想說什麼,卻被她打斷。
“有些東西我不明白,是因爲我潛意識的害怕去接近。好像我一旦沉迷,就會萬劫不復。或許是我自私,總是想畫個圈將自己牢牢的鎖在那一畝三分地裡面。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也就永遠不怕傷害。”她沒有看他,語氣淡然如水,又似經過了深思熟慮般。
“所以雲墨,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
溫熱的呼吸落下,他扳過她的臉,冰涼的脣覆蓋上她的紅脣。鳳君華一怔,而後偏頭就要躲過,他卻緊追不捨,將她牢牢的禁錮在懷中。
她掙脫不開,只得張嘴,對着他的脣狠狠一咬。
血珠濺落,腥甜的味道充滿口腔。他悶哼了一聲,卻依舊沒有放開她,反而傾身將她壓倒在牀榻上,繾綣深吻。
鳳君華掙脫不開,也漸漸止住了動作,卻沒有迴應他。
他睜開眼睛,脣貼着她的脣,四目相對。一個暗潮洶涌,一個平靜如水。
“我以爲你會扇我耳光。”他在她脣齒間呢喃若風,“就像從前那樣。”他閉了閉眼,終是放開了她,將火兒丟出去,自己翻身躺到她身側,不容拒絕的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還記得我第一次吻你的時候嗎?”
鳳君華抿脣不語,她當然記得。那日他感染風寒,她去看他,卻被她輕薄奪了初吻。當時她恨不得那把劍戳穿他的心口。而後來,他幾次三分對她做出親暱之事。她卻由最初的厭棄排斥到後面的默認甚至是迎合。如果沒有突然想起那些記憶,沒有觸及到內心深處那些因等待空無後的疼痛絕望,還會不會拒絕他?
想不通,她也不想去想。
“雲墨,我…”
脣上一陣冰涼,是他的手指。她目光轉動,他卻已經閉上眼睛。
“什麼都不必說。”他似乎累了,“拒絕的話你已經說了很多,我不想再聽。”
她默然。
逃避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這是他教她的,如今自己又是何苦?
誰都沒有說話,空氣裡流動着靜謐的因子,壓抑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好一會兒才聽他道:“還是那句話,我不會放棄的。”
他收緊了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將她的頭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青鸞,在遇到你之前,我覺得人的一生太過漫長,漫長到我想到還要活好幾十年,都會覺得寂寞。但遇見你之後,我恨不能時光倒流,讓我能在你出生之時便與你相識。或許,我們就不會錯過那麼多年。”
錯過?
鳳君華沒有反駁他,垂下眸子靜默不語。
“許多人活了一輩子,直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我慶幸我不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他繼續輕柔道:“我難得執着一次,或許在你看來只是沒有結果和虛妄的等待。但於我而言,卻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認真想要做好的事。”
鳳君華顫了顫。
他又道:“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她嘆息一聲,知道再說什麼也是無用,這個人看起來對什麼事都不在意,其實還不如說是他對任何事都成竹在胸,用不着刻意的關注和算計。然而一旦決定了什麼事,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罷了,就這樣吧。
她閉上眼睛,很快就在他胸膛上睡了過去。
雲墨低頭看着她的睡顏,寂靜的眸子裡有複雜的光色流轉不休,而後化爲一縷苦澀在脣邊蔓延。
夜深人靜,涼風徹骨,抵不過此刻心尖,冰冷如雪。
==
同樣的夜晚,有人無法入眠。走在池塘邊,任涼風呼嘯而過,卻吹不散心中濃重的陰霾和隱憂。他站在池塘邊,看着水中半開的睡蓮,姿態宛若女子,羞澀而放。
他盯着那睡蓮入了迷,似乎想起了久遠的回憶。良久,他收回目光,從懷裡掏出一塊銀白色的玉佩。玉佩很精緻,上面有紋龍印記,背面刻着一個‘軒’字。這是屬於皇室子弟纔有資格佩戴的龍紋佩,代表着皇子的身份,也是日後娶妻作爲交給王妃的定情信物。
他盯着背面那個‘軒’字,好一陣出神。
忽然察覺到身後有腳步聲,他面色漸漸冷淡下來。
“出來。”
假山後顫巍巍的走出一個女子,輕紗着身,包裹着玲瓏有致的身材,然而胸前一抹雪白,隱約可看出裡面桃紅色繡比目魚的肚兜。看穿着就知道,是他的侍妾。
“妾身…見過殿下。”
他並沒有轉身,只淡淡道:“夜深了,你來這裡作甚?”
女子擡頭,一張明豔動人的臉蛋上楚楚可憐,美麗的水眸裡閃爍着癡纏和幽怨的光芒。
“妾身只是…”她咬了咬脣,臉上一抹薄紅自然的暈開,豔麗如桃花。“妾身想念殿下,所以…”
“回去吧。”
明月軒依舊沒有轉身,語氣雖淡,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女子有些不甘心,刻意將衣衫往下拉了拉,藉着夜風,將事先噴在身上的羅蘭香釋放在空中,頓時清香撲鼻,醉人心尖。她大着膽子上前幾步,“王爺,夜裡風大,妾身命人熬了…啊…”她話還未說完,忽然一股大力席捲而來,將她摔倒在地。
她睜大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和恐懼,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
“殿…殿下…”
明月仍舊站在原地,聲音卻多了幾分厭煩和冷意。
“早就對你們說過,想要呆在這裡,就安安分分的,別動那些不該有的心思。而你,居然敢對本宮下藥。”他終於轉身,看着她的目光冰冷如雪,嚇得女子渾身都開始顫抖。
“殿下,妾身只是…只是…”
明月軒卻不想再聽她解釋,“來人。”
身後立即多了兩個侍女,“將她送回去。”
“不——”女子聽後大驚失色,連忙揮開兩名侍女,爬到他腳下,哭道:“殿下,您不能送妾身回去,妾身是皇后娘娘賜給您的貴妾,您不能…”
明月軒更加不耐煩,“拖下去。”
“是。”侍女面無表情的託着她就走。
明月軒神色冷冷淡淡,又道:“看了那麼久,還不出來?”
侍女和那侍妾都是一怔,而後就看見假山背後,慢悠悠走出來一個人。由於是背光,看不清容顏,只隱約看出身形窈窕婉約,當是一個女子。
她不急不忙的走過來,藉着路燈,之前隱藏在夜色裡的容顏也看得清晰。
之前那侍妾一見到她,眼神裡立即爆發出濃濃的仇恨,恨不得將來人撕成碎片。
“真是好薄情啊。”鳳含鶯倒不是故意偷看,她是夜半起來如廁,發現池塘邊站着一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明月軒,又發現有人鬼鬼祟祟的往那邊而去。她一時好奇,便悄悄跟了過去,沒想到就看到了這樣一場好戲。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好歹人家也跟了你一場,你就這麼把人給趕出去,也未免太過無情了些。”
明月軒淡淡睨她一眼,“到沒看出來,你竟是個仁善之人。”
鳳含鶯瞪他一眼,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一說起話來那是絕對的毒舌。
“罷了,反正你處置你的女人,與我沒什麼關係。先說好,我可不是故意躲在這兒偷聽的,我只是路過。”她說罷就轉身準備離去,不成想被兩個侍女制住的女子忽然似發了狂般,掙扎着就要衝上來。
“你這個賤人,都是你,是你勾引殿下,你——”
她忽然睜大了眼睛,慢慢低頭,看見自己胸口一個血窟窿,鮮血汩汩而流。
她慢慢轉身,見明月軒伸出右手,食指遙遙指向她胸口的位置。她張了張脣,想說什麼,卻哇的噴出一口血來,而後慢慢軟到在地上,沒了呼吸。而她最後一刻空洞帶着恨意未消的眼神,卻是看向鳳含鶯。
鳳含鶯微怔,眯眼看向面色無波的明月軒。
“處理乾淨。”
他道:“還有,將後院那些女人都送走。”
“是。”兩個侍女應了聲,其中一個有些猶豫道:“可是,殿下,她們都是皇后娘娘賞賜給您的。其中夢夫人和如夫人還是太后孃家的侄女兒,雖然是庶出。但是如今太后的壽辰將至,若將人都送走,太后那邊,恐有不妥。”
明月軒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其他的我自有主張。”
“是。”
侍女不再多言,擡着那女子就退下了。擦身而過的時候,那個先前說話的侍女看了鳳含鶯一眼,眼神劃過一絲異樣的複雜。
鳳含鶯挑眉,想着這丫鬟八成是誤會了什麼。
想着這裡沒她什麼事了,她聳聳肩,轉身就走。
明月軒看了眼她淹沒在夜色裡的背影,目光沉沉如夜,而後轉身往外走。
“備轎,進宮。”
------題外話------
我想過了,女主小時候發生的事太多了,如果以後一次性寫出來,大抵有些煩悶冗長,倒不如分開來。不知道大家在看了這一章後,會不會討厭女主?嗯,其實吧,女主小時候,那啥,確實不討喜。咳咳,發現男女主每次接吻都素在牀上,每次被男主撲倒,咳咳~介個男主憋久了,會不會內傷?
好吧,偶無良了,偶還素默默遁走碼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