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
車外有人道:“殿下,到了。”
鳳君華混沌的思緒頓時一醒,眼前人影站起來,不由分說便已經拉過了她的手。下了車以後也不顧身後之人,雲墨一言不發的拉着她走了進去。
一路上他都不說話,鳳君華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從出門開始,到現在他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火兒跳到雲墨肩頭,對着她眨眨眼,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說。
鳳君華擡眸對上它一雙碧綠的眸子,心想這主子奇怪,連同他的愛寵也奇怪得很。
思緒不過一瞬間,她便要抽回自己的手,雲墨卻已經停了下來。
鳳君華微微一怔,擡頭卻見已經來到她居住的院子。雲墨佇立在階前良久,始終沒有回頭。階前不遠處有海棠花在風中簌簌顫抖,開得很是豔麗,在這北方微冷的風中斑駁淋漓的渡出涼雪的寒香,亦如此刻他的背影。
紅塵遠望生死一瞬,曼珠沙華灼灼如火,開出如畫的斑斕。而那紅蓮業火背後,是無盡的深淵與窒息的孤寂。
雲墨長嘆一聲,回過頭來,眼神似苦似澀。
“青鸞。”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眼神有些飄忽也有着訴不清言不盡的寂寞孤獨。“是不是無論我做什麼,都無法彌補錯過的那十二年韶華?”
鳳君華渾身一震。這些日子以來,她隱隱看出雲墨似乎對她有種隱忍的情愫。然而他總是表現得恰到好處,從不多近一分,讓人恍然覺得那只是他與她相處之時習慣性的曖昧玩笑。他的溫柔或許從某種角度來講,是陷阱也是算計,所以她無視。
然而此刻,他眼神如海神情朦朧,癡然而空茫。明明她就在他眼前,卻彷彿隔了千山萬水,永遠望不到紅塵彼岸她微笑的側顏。只留他一人在忘川河對面,寂寥而久遠的等待。
呼吸微微滯了滯。
鳳君華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不語。
雲墨自嘲的苦笑,卻上前一步。
“我錯過了你十二年的記憶,如今你便要永遠的將我排除在你生命之外嗎?”他的聲音嘀喃如風,卻字字清晰入耳。像是帶着劍刃,一寸寸劃過心口,帶來血骨淋淋的疼痛。
“哪怕是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法填補那十二年的空缺,是不是?”
這一刻他眼神如夜亦如淵,看不清這人世悲歡離合,也跨不過這命運森涼如刀鋒。
聽着那聲音,鳳君華恍然而微微窒息。直覺的,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不應該屬於雲墨。從做殺手的第一天起,就有人告訴過她,殺手要絕情絕愛,情愛於她而言是毒藥。哪怕妖冶美麗如彼岸花,卻仍舊一觸毒入骨髓,不可解。所以她便冷情冷性,時時與那些溫柔旖旎狎暱風流退居三尺之外,絕不沾染半分。
說到底,她還是自私的。時時刻刻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卻用身上的毒刺去傷害身邊的人。
就像,曾經的那個人一樣。
“你想要彌補的…”她恍惚而迷茫的說,“是十二年前的青鸞,還是如今的鳳君華?”
雲墨震了震,眼神裡亮過天光,似照亮了整個世界。他按住鳳君華的肩膀,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無論是十二年前還是十二年後,都只是一個你而已,並無區別。”
“是嗎?”鳳君華自嘲道:“可如今的我,沒有十二年前的記憶。七歲以前的一切,於我來說都是空白,包括你。”
雲墨手指顫了顫,“你忘了我沒關係,忘了以前,還有未來…”
鳳君華卻微閉了閉眼睛,從他身側擦身而過,往自己屋中走去,沒有再說一句話。
雲墨沒有攔住她,仍舊站在原地。海棠花飛落無聲,隨着大門關閉的聲音唉唉墜入塵地。也如跳躍的心,剎那間永墜黑暗深淵。黑暗盡頭,有妖豔似桃花的血液點點綻放,暈染了一地世界。
火兒轉過頭來看着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雲墨,似乎明白此刻他的疼痛寂寥。它沒有說話,而是將自己的臉湊過去,溫柔的蹭了蹭他的臉,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雲墨側過目光,看着它澄澈清明的眼神,嘴角扯出一絲淺淺的笑。他拍了拍火兒的頭,火兒立即跳到他手心,然後鑽入他懷中,安靜得有些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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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王府書房內。
“你說什麼?”
樑王睜大眼睛看着面色陰沉微白的孟月眉,滿目的不可置信。就連老樑王,神色也頗爲震動。
“我親眼看見的。”
孟月眉死死的拽緊手絹,努力剋制着心頭的怒火。
“怎麼可能…”樑王猶自不可置信,自從雲墨開始對他下手,他便收斂了很多,也沒有再派人監視雲墨。所以今天街上的事,他也是現在才知道。
老樑王皺了皺眉,拈鬚道:“說來這事兒真是怪得很,太子一向不近女色,民間傳言他有龍陽之好也傳了十幾年了,可說歸說,也沒人有確實的證據,如今怎麼…”
樑王則是哼了一聲,滿臉怒意道:“難怪他這些年一直不住在東宮,原來是在別院裡‘金屋藏嬌’,實在是可恨之極。”
孟月眉沒說話,只是眼神漆黑臉色冷漠,手中的絲絹都被她攪得變形。她似乎將手絹當做了白天見到的那個紅衣少年,要用這種方式將那少年粉碎,以泄她心頭只恨。
“月眉。”老樑王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很快就冷靜下來,看向孟月眉道:“你有沒有看清那男子長什麼模樣?”
“沒有。”孟月眉腰背筆直的咬了咬脣,眼神裡終於流露出嫉恨的陰毒之色。“他們在馬車,我沒看見。”
樑王臉色黑沉堪比鍋底,老樑王眯了眯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其實我們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不,應該說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問題。”
樑王和孟月眉都看向他。
老樑王拈着鬍鬚,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太子有斷袖謠言是從十六年前開始流傳的。對了,就是在太子與那前來挑釁的蓮玉公子大戰後不久才傳出來的。而十六年前,太子不過才八歲而已。即便是性子冷淡不近女色,世人也萬不可能將加註其龍陽之君的稱號。所以…”
“祖父的意思是…”孟月眉一點就透,很快就聽明白了老樑王的意思。“那個傳言是有人刻意放出來的?爲的就是給表哥潑髒水讓他名譽掃地?”
老樑王沉吟着,“只是以太子的手段心機,如果真有人放出這種流言污衊他,他爲何不澄清?以他的威信,但凡他否認一句,任何人都決計不可能再多置喙一句。這個問題,我一直想不通。除非…”
“除非那些流言是他自己放出去的。”孟月眉冷着臉接過話,一臉的寒霜之氣。“或者說那根本不是流言,他不澄清,等於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