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舟驟然回頭,目光森冷。
雲墨的神情卻十分淡定,“明月軒爲主帥,尹楓準備不夠充分,失去先機。”他語氣淡定沒有絲毫起伏,“先生不必擔憂,怎麼說要隨時保持良好的精力與體力,才能更好的作戰,不是嗎?”
他微微一笑,然後拉着鳳君華就走了出去。
秦雲舟有些驚異於靈通的消息,更詫異他明知道前方戰事有變卻還能面不改色的先給沐輕寒解蠱,然後纔去解決烏戈峽之爭。
他眯了眯眼,又想起了鳳君華。雲墨向來是個理智的人,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事,想來也只能與那女子有關了。
……
出來後鳳君華就問雲墨。
“你早就知道了?”
“嗯。”
鳳君華沉默,其實這應該不算意料之外。他用計調走明月殤,再算計洛水兮慘敗而歸,讓他們能夠順利舉行大婚已是不易。一個人畢竟精力有限,無法同時兼顧那許多,更何況這其中還有一個他們至今仍舊不太瞭解對方實力的洛水兮,顧此失彼也是正常。
明月殤無法破壞他們的大婚,但可以在其他事情上反敗爲勝,比如說戰場。
他是逼得明月殤回到南陵,龍城得以安寧。然而他們兩人也必須回帝都完婚,這一大婚便牽扯很多人,雲裔等人全都從邊關回來,這時候明月殤他們若再不抓緊時機進攻,那就不是他的性格了。
他們該慶幸,易水雲一個人在凰靜睿的虎視眈眈下保住了鄴城。
“何時動身去烏戈峽?”
雲墨眸光一閃,深幽難測。
“錯了,我們應該去鄴城。”
“嗯?”鳳君華先是疑惑,隨即便明白過來,明月軒現在渡過烏戈峽,便會直取長龍至西秦國都。沐輕寒此刻在東越,根本無法對前線戰事有任何令策。而且就算現在他們趕過去也是於事無補,倒不如再其他地方賺回成本來。重要的是,現在明月軒已經夠離開京城,明月殤估計也應該離開。他的目標,應該是鄴城。
“你昨晚就是和雲裔商量這事兒?”
她突然想起他昨晚半夜起來,想來早就有所安排了。
雲墨點點頭,“小鶯留在帝都照顧雲亭,三日後我們一起離開。”
鳳君華也知道,現在亂世天下,萬事應以大局爲重。雲亭才一歲多而已,的確不能離開母親。
“好。”
……
前線戰報頻頻傳來,並不容樂觀,尤其是烏戈峽。秦雲舟離開烏戈峽以後,便少了一個主力將軍,好在淮安王是軍中戰神,再加上有個尹楓,要守住烏戈峽也不是那麼困難。如今明月軒突然去了烏戈峽,打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攻破烏峽關也在情理之中。烏峽關攻破以後,明月軒毫不停歇,帶着大軍直攻茵城。
尹楓吃了一次虧,這次學聰明瞭,沒敢大意,全副武裝,堪堪守住了茵城。只是前一次被偷襲受了嚴重創擊,如今急需援軍相助,否則這樣下去茵城遲早守不住。
鳳君華眉心籠罩着陰霾,好幾次都想下令派出她私自豢養的兩萬兵馬,被雲墨阻止了。於是她又繼續等,第三日,沐輕寒終於醒了過來,崔宛芳一直躺在他身側,兩人幾乎是同時睜開眼睛。
沐輕寒一醒來立即就察覺自己身邊有人,心神微動,下意識排斥,而後想到什麼,微微嘆息一聲。
“你這是何苦?”
崔宛芳也沒看他,目光垂落,看向兩人放在一起的左右手,手腕上傷口已經被包紮好,白布上隱約可見絲絲血跡。她嘴角一勾,“從今以後,我們兩人的命就連在了一起。陛下您寬容仁慈,一直不願因自身連累素顏之性命。如今事已至此,陛下若真不忍素顏心血白費,就不要任性而爲。要知道,如今您若有個三長兩短,素顏必付出相同代價。”
沒錯,她在逼他,逼他好好活着,逼他接受她的性命相博。
她眼神微微恍惚,想起那日她去求楚詩韻帶她來東越,楚詩韻並不意外,只是看了她半晌,然後看着窗外不知名的風景,寢宮內檀香環繞香氣氤氳,紫金鳳袍光澤熠熠,反襯得那女子眼神黯淡無光。
“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你。”
她抿着脣,眼神垂下,看着地板上的花紋,似乎要盯出一個洞來。忽然淺淺一笑,“娘娘其實很想陛下永遠記住您,對吧?如果今日換做可以爲陛下驅蠱的那個人是您,您會義無反顧的犧牲自己。因爲您知道,陛下是個良善君子之輩。這兩年以來,我也差不多對您和陛下之間種種有了幾分膚淺的瞭解。陛下敬重您,信任您,卻對您無男女之愛。”
楚詩韻身子一顫,面色微白,沒說話。
“但凡是女人,無論多麼寬厚大度,都希望得到自己夫君哪怕一絲憐愛也好。陛下雖然沒有後妃,但對您更多的是責任和愧疚,素顏自問非愚蠢之人,這一點還是看得分明的。”她看着楚詩韻,目光似有穿透力一般,漸漸明亮而睿智。
“素顏知道娘娘並非尋常閨秀那般清高自負不識大體,相反,您很是懂得寬容待人,不爭不求,只求陪伴。然而您的夫君是那樣優秀的一個男人,他越是對您心存愧疚越是對您好,您便越是心中難受,久而久之,難免就會奢求能在他心裡留下一分地位。不是一個皇后,不是一個妻子,僅僅只是一個女人。”
她垂眸,輕輕一嘆。
“一個深愛他的女人而已。”
楚詩韻猛然閉上了眼睛,面上微微動容而悽楚,嘴角溢出淡淡自嘲。
“想不到,最瞭解我的人,竟是你。”
她搖搖頭,“因爲我是一個女人,將心比心,我懂得您的寂寞和等待。您沒有錯,作爲一個妻子,一個女人,理所應當會對自己愛的人有所期待甚至是奢望。您能保持理智未曾將心中小小的奢望擴大成嫉妒最後因愛生恨傷害他人,已是不易。只是這樣長長久久的等着一個人,您會累,身累心也累。尤其是,那個人或許寧死心裡最重要的位置都沒有給您留下絲毫的空隙。”
她目光幽幽如夢,一字一句漂浮在空中,輕輕說着。
“長久的等待得不到迴應,您想忘卻忘不掉,便只有讓他記住你。”她看着楚詩韻,眼神裡有感同身受的哀憐和寂寞,以及深深的自嘲無奈。“人都是有*的。捱餓的時候就想要吃一頓飽飯,吃飽了又想穿得暖,吃飽喝足衣食住行都不缺的時候又想要更多。然而身邊萬紫千紅花團錦簇,萬千繁華握於手中的時候卻又發現心裡始終空落落的,世上所有金銀財寶權利富貴都無法填不滿的寂寞。因爲世俗的爭奪貪慾已經腐蝕了人的本心,讓他們喪失了最基本的情感。然而當一個人什麼金錢財富權利地位愛人都有了,長久以後又會覺得無趣。尤其是,心中住下一個人的時候,看其他的人都只是過客,唯有心中那人才是最美的風景。眼看觸手可及,伸手卻發現遙不可及。”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他們會自動加工自己的記憶,心中那人便越發美好無人替代。也就是說,無論身邊走過多少風景,於他而言不過浮生虛妄。也或者,會慢慢習慣。習慣是不容易改掉的,但於有些人而言,可以很容易也很順其自然的把習慣變成生命的一部分,卻無法變成自己的牽掛。可如果某一天這個習慣突然沒有了,他會覺得失落,更多的只是無言的嘆息罷了。”
她說到這裡,定定的看着楚詩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兩年多將近三年的時間,我相信您已經成爲他不可或缺的習慣。你們或許不能相親相愛,但可以相守相依。或許這也是您最初入宮的心願。但時間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當你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一個人,你會累更會痛。或許你在某個轉角,你追不上他的腳步,便想要停下來,卻又不想永遠止步。就這樣隔着千山萬水的距離看着他越走越遠,遠到你永遠也看不見摸不着的地方。這時候,你會挫敗,會絕望,然而執念已融入骨血,無法割捨,便只能殊死一搏,但求能在他心裡留下一點位置。哪怕是很小的一個角落,但那永遠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對嗎?”
楚詩韻抿着脣,深深看了她半晌,而後自嘲一笑。
“你很聰明。”
她不說話,目光卻越發的悲切。
楚詩韻盯着屋頂,喃喃自語。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是沒有半分嫉妒不甘的。但凡是女人,無論表面多麼寬容大度,都不可能在情愛之上做到真正的瀟灑。我曾經以爲我可以,但我太高看了自己。愛情不是等價交換,也不是你追我趕。從他出現在我生命開始,便如高高在上的神。他沒有居高臨下的俯視我,我卻一直在用仰望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從一開始,我和他就已經隔了千山萬水,即便我窮其畢生之力也無法追趕。”
她搖頭,嘴角笑意悽迷而恍惚。
“他守着另一個人,我便守着他,曾經我便以爲,至少我和他有共同的目標,我們是在同一起跑線上的。然而愛和不愛,從一開始就是不公等的。我自以爲的守護,只是自我安慰的原地踏步。我自己首先放棄追逐的目標,又怎能怪他沒有回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裡漸漸升起一種飄渺似遠山雲霧卻又能隱約看見霧中繁花綠樹的淺淺倒影。聲音越發飄渺虛無,彷彿空氣。“我不是聖人,也沒有什麼高尚的情操。我只願他在這世道安好,爲此,我願付出我的一切,乃至我的生命。”
她眼睫輕輕垂下,飄渺而溫柔的看過來,隱着某種了悟的情緒。
“我是他的妻,是他的皇后,可僅止於此而已。我很羨慕你,因爲你至少有機會佔據他心裡一寸之地。我不知道他這輩子還有沒有精力去愛另一個女人,但我知道,至少他能永遠記住你。”她嘴角一勾,淺淺笑着。
“我知道你愛他,如同我一般。任何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有他人分享,我也如此。但…”她一頓,聲音越發輕柔。“有一種愛,叫做成全。”
她手心一緊,直直的看着楚詩韻。
楚詩韻眉眼寫着疲憊,嘴角笑意卻依舊柔和。
“同爲女人,所以,我願意成全你。”
……
崔宛芳閉了閉眼,聲音裡含着無數情緒。
“陛下,你可知道,你不愛惜自己的命,卻有很多人在意。”
沐輕寒微微一震,終於側過頭來看着她。
崔宛芳卻沒看他,動了動自己的手,慢慢坐了起來。
沐輕寒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他很小心的沒有觸碰到她手腕上的傷口,只是抓着她的手臂,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微帶血紅的白布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不值得的。”
崔宛芳勾了勾脣,並沒有掙脫開來,只是淡淡道:“那陛下您呢,值得麼?”
沐輕寒手指一顫,薄脣緊抿,然後微微鬆了手,不再說話。
崔宛芳起身下了地,緩緩走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鳳君華。她負手而立,看起來似乎在等自己。
崔宛芳腳步頓了頓,然後走過去。
“不去看他麼?”
鳳君華低垂着眼瞼,她已經聽秦雲舟說起,崔宛芳還可以活三年。
“以後有什麼打算?”
崔宛芳只靜靜看着她,門外大雪紛飛,寒風嗖嗖刺骨,她身上裹着火紅的狐裘大衣,背對着自己,看不見表情,卻能感受到她眼神飄渺似這冰雪化成的雲霧。
嘴角勾起飄幻的弧度,“不知道呢…”
鳳君華終於回頭,看見屋檐下女子面容靜美,眼神純淨如水,醞釀着看不清的水霧。
“你…”
崔宛芳忽然看向她,眸光清明而帶幾分深邃的笑,似羨似嘆。
“其實我們最該羨慕的人應該是你。”
鳳君華抿脣不語,她知道,崔宛芳愛上了沐輕寒,這也是雲墨最初的打算。一個女人,只有在全心全意愛上一個男人之後,才心甘情願爲他犧牲。
如今大哥體內的蠱毒已解,她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然而看着眼前這個女子,她又覺得深深悲愴。
“不過我也很感激你,如若不然,我也不會遇到他。”
鳳君華霍然擡頭,震驚而不可思議的看着她嘴角挽起的淡淡笑意。
“你…你恢復記憶了?”
崔宛芳笑得很輕鬆,“嗯。”
鳳君華眼神複雜,隱約還有些疑惑。雲墨下的藥她自然是信得過,那種藥估計和她當初中的封印差不多,且沒有解藥,除非找準了某個期冀,否則是不可能恢復記憶的。
“蠱蟲入體,我終於體會到他當年被種蠱的痛和這麼多年來的折磨。我慶幸,那一刻我離他那麼近。我無法觸碰他的溫柔,卻能在某一刻和他承受相同的痛。人生千百種姿態,不過流水即忘,唯有痛的滋味,即便歲月淡忘了記憶,但疤痕猶在。他不愛我,但是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我。”崔宛芳神情淡淡,沒有絲毫因想起失憶前的種種而憤怒痛心亦或者不甘仇恨,反倒是像是歷經滄桑後大徹大悟。
“人的一輩子不過匆匆幾十年,死後若連記住自己的人都沒有,那纔是真正的悲哀。”
鳳君華抿脣,目光深幽一片。
“我以爲你會恨我。”
崔宛芳輕輕笑了,看着門外飄飛的雪花,茂盛的枝椏也要被那雪給堆積壓斷,卻依舊還在苦苦支撐着這生命之重。
“恢復記憶的一瞬間,我想起的不是玉佛山上的鳥語花香,而是掌刑堂裡十曲八彎的密室。我看到的不是綾羅閨香,而是森涼的刑具。我耳邊迴盪的不是笙歌漫舞,而是那永遠翻騰無休止的血水和油池,以及被毒物侵蝕的冰池和永遠也熄不滅的火池。我能感受到的不是顏家百年來的尊榮和至高無上,而是隱藏在這華麗表面下那些骯髒腐朽的制度。那是虛僞,和貪婪,以及變態而扭曲的人心。近二十年生命,唯有這兩年,呆在他身邊,我活得最自在也最輕鬆。我唯一所願,他能摒棄一切,好好活着。爲此,我願付出一切,哪怕是,墮入無間地獄。”
鳳君華再次一震,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爲好。
崔宛芳看着她,眼神卻有些意味深長。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用生命來讓一個人記住很傻,畢竟這世上還有那麼多值得人留戀追求的東西。但於當事人而言,沒有什麼是比心中那個人更重要。生活很容易飽滿,但人生卻往往留下不可填補的缺憾。我沒有飽滿的生活,不想在讓自己的人生留下缺憾。”
鳳君華呼吸微滯。
崔宛芳輕輕而笑,“失去武功,忘記過去,卻能換得一身自由,毫無壓力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覺得值得。”
很多年後鳳君華在另一張臉上會經常看到這樣的一張笑臉,寧靜而沉美,眸子漆黑如夜,嘴角淡淡挽起,門外大雪飛揚,冰封琉璃世界,美得讓人歎爲觀止,卻不及她嘴角一分笑顏如水。
楚詩韻站在拐角處,衣襟上已經沾惹上了雪花,她眼睛卻似乎已經凝定,再也看不見這一刻周圍任何風景。
今天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卻又似乎很溫暖,暖到人心扉處。
十一月初十,明月軒派兵攻打西秦茵城,尹楓應戰。終究不敵,被攻入城中,眼看茵城即將淪陷,忽然城門關閉,城樓上涌現大批的弓箭手。
甕中捉鱉。
與此同時,西北地區固守的五萬大軍悄無聲息靠近。
那是沐輕寒臨走的時候便安排好的,之前的敗仗,不過是爲了等待今日的到來。
預先取之,必先予之。
然而明月軒並不愚蠢,眼看中伏,他一馬當先,想要擒住尹楓,後出了茵城,城門打開,兩人戰至一線谷。
彼時鳳君華等人已經離開帝都,收到消息後她挑了挑眉。
“怎麼又是一線谷?”
雲墨淡淡微笑,“一線谷不好麼?那個地方四面都是山,大軍進不去,只有他們兩人獨自對決。兩方將士沒有了主將,便不會繼續前行,茵城非但能保住,援軍從後方包抄還能阻擋明月笙和凰靜貞,一舉兩得。”
鳳君華卻道:“可尹楓不一定是明月軒的對手,萬一被抓了呢?”
“別小看尹楓。”
雲墨颳了刮她的鼻子,“永昌侯世代爲武將,子女都是自幼熟讀兵法勤練武藝,尹楓更是這一代的佼佼者,不會那麼容易就敗的。”
鳳君華瞥他一眼,“你對他很有信心啊。”
雲墨但笑不語。
鳳君華哼了聲,又想起什麼,掀開馬車窗簾,窗外大雪還在下個不停,身後車輪壓在地上咕嚕咕嚕的聲音卻清晰入耳。
她眸光微閃,放下簾子,回頭看着雲墨。
“你和大哥早就商量好來一個請君入甕之計吧?怪不得你之前不讓我動手。不過我覺得明月軒不會那麼容易中計,也或許他來個計中計…”
話音剛落,忽然有黑影無聲無息靠近,對着雲墨說了什麼,他眸光微閃,揮了揮手,示意暗衛退下,然後回頭看向鳳君華,無奈的嘆息一聲。
“你該改行去算命。”
鳳君華揚眉,而後頓時心神一醒。
“我說中了?明月軒在一線谷設了伏兵?”
雲墨搖搖頭,“那個地方不宜設伏兵,而且上次我和明月殤已經將周圍所有天然屏障搗毀,兩旁高山塌陷,大軍根本無法入內。”他頓了頓,道:“明月軒以自身爲誘餌,將尹楓困在一線谷。原本他自己想要脫身去前方領軍作戰,尹楓關鍵時刻來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硬生生將他給纏住了,現在他們兩人都被困在了一線哭。”
鳳君華笑了,眼神裡閃過了然的光。
“這是你支的招?知道現在大哥回去也是遠水解不了近火,索性讓他們渡過烏戈峽以茵城作爲誘餌將明月軒引誘其中,尹楓上次被明月軒偷襲,心中自然不甘,這次必定會盡全力拖住明月軒。”她一隻手託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南陵還有個明月笙與凰靜貞,明月軒被困住,還有明月笙可以在軍主持戰事。”
她嘆息一聲,“淮安王老當益壯,潭淵也機靈,終究少了幾分老練,碰上明月笙和凰靜貞,誰勝誰負可不一定。況且顏家…”
她忽然神色一凜,猝然回頭。
“顏家軍!”她手指緊握成拳,“明月笙去了瀘州,他手上有顏家軍一半軍符,那麼…”
“稍安勿躁。”
雲墨依舊笑得從容淡定,“你不是還有兩萬私兵麼?”
鳳君華咬牙,沉吟道:“我之前讓曼書和瑤羅回離恨宮,連同魑魅魍魎召集私兵,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快到瀘州了。可是…”她皺眉,“我只有兩萬兵,顏家數十年培育,應該至少有五萬。”她抿脣,神色凝重。“我們都去過玉佛山,你毀了掌刑堂,應該看見了他們是如何訓練暗衛的。那些精兵或許不如顏家暗衛的身手高強,但是比起普通江湖人也定然不差。兩萬對五萬,懸殊太大了。”
雲墨仍舊在笑,“別急,船到橋頭自然直。”
鳳君華蹙眉看着他,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你說,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着我?”
雲墨對她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長。
“天機不可泄露。”
鳳君華頓時黑了臉,不過很快她就知道雲墨所謂的天機是什麼了。
十一月十九,明月殤抵達金凰瀘州,並且帶了一隊黑騎兵,未曾休息,直攻鄴城,易水雲不敵,鄴城失守,東越退居玉倫關。七天後,龍城遇襲,明月崢帶着十萬兵馬以及顏家衆人全力進攻龍城。朱雀帶着袁將軍等人應戰,她這一支靈衛所有暗衛加上已逝去白虎的暗衛爲代價,將顏家所有旁支極其暗衛全都瓦解,死傷慘重,暫時休戰。
彼時,鳳君華和雲墨還有三天便抵達玉倫關,而沐輕寒則踏上了西秦國土。
十二月初,鳳君華和雲墨來到玉倫關,顏諾也進入了鄴城,雲裔則是去了龍城。
上一戰東越慘敗,易水雲傷於明月殤之手,現在還躺在牀上,接到雲墨和鳳君華來邊關的消息,原本想要起身接見,鳳君華和雲墨已經走了進來。
“參見太子…”
雲墨一揮手,“易先生有傷在身,不必如此多禮。”
易水雲面有愧色,“微臣無能,致使鄴城被金凰奪回去,愧對殿下囑託信任…”
雲墨卻搖搖頭,“先生已經盡力,此乃天意,先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鳳君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什麼時候也相信什麼天命一說了?
易水雲眸光黯然,“殿下,明月殤訓練了私兵,鄴城如今被奪,我們失了先機,如今再想要攻克,只怕難上加難。”
明月殤有私兵?
鳳君華挑了挑眉,並不意外。
“那可不一定。”她尋了個地方坐下來,“先生不必着急,且先好好養傷便是,義父也跟我們一起回來了,軍中有主將,就不會亂。”
易水雲點點頭,“你們來了就好。如今天氣越來越冷,不適合長期作戰。而且如今你們來了,明月殤多少也會有所顧忌,短時間內不會貿然開戰。”
雲墨但笑不語。
……
北方的夜晚十分寒冷,尤其是在這冰天雪地的冬季,又下着雪,風一吹便冷如骨髓。
鳳君華走進房間,便看見雲墨負手站在窗前,似乎在沉思什麼。
她走過去,“你在想什麼?”
雲墨沒有回頭,依舊遙遙看着窗外,似乎要將那飄飛的雪給融化。
“半個月後,明月殤會發動戰爭。”
他突然開口,鳳君華怔了怔,倒是沒多大意外。
“嗯。”
雲墨低頭看着她,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青鸞。”
“嗯?”
他沉默一會兒,幽幽道:“三年前我無法給你一個大婚,這幾年天下戰爭不斷,你陪着我東奔西走,未有一日安寧。三年後我終於能名正言順娶你爲妻,可依舊烽火不斷。我…”
她輕笑着打斷他,“你這是在愧疚?”
他抿脣不語,目光深如幽潭。
鳳君華靠在他懷裡,雙手抱着他的腰,輕輕道:“應該說,你娶了我纔不安寧,我又何來的委屈?”她閉了閉眼,柔聲道:“無論世事如何變幻,只要咱們在一起,比什麼都強。”
雲墨緊緊抱着她,長嘆一聲。
“這是真正的天下之戰,不再如這兩年那般小打小鬧。從現在開始,戰火會延續到四國統一。我想說的是,或許以後我們還會不得已分離。”
“那又如何?”
鳳君華擡頭看着他,眸子晶亮。
“只要我們都在這個世界,我們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短暫的分別算得了什麼?總比從前你我相隔兩個時空要好得多,不是嗎?”
雲墨笑笑,“你倒是樂觀。”
鳳君華沒反駁,她一直知道他心裡的惶惑和害怕。十五年前她的失蹤終究給他留下了陰影,再這樣烽煙戰火的年代,他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一起。他害怕有意外,就像十多年前那樣。他能翻覆得了這人間風雲,算計得了乾坤昭昭,卻還是有可能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得措手不及。
因爲在乎,纔會變得患得患失。
雲墨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底深處有着不易察覺的隱憂。
他怎能告訴她,他的擔憂和害怕以及恐慌?
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
……
半個月後,凰靜睿派兵十萬,攻打玉倫關。與此同時顏家出動兩萬顏家軍,以及明月殤的三萬私兵,從後方攔截。鳳君華領着離恨宮兩萬私兵嚴陣以待,兩軍實力懸殊,眼看離恨宮的人就要敗下陣來,鳳君華正準備出動離恨宮死士和八宗三十六閣的人。忽然周圍涌現出大批的鎧甲精兵,將明月殤的黑騎重重包圍。
鳳君華目光詫異,而後瞭然一笑。明月殤可以訓練私兵,爲什麼雲墨不可以?
她看着對方不遠處的顏諾,自龍城以後,她也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了,此時再見,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五萬對五萬,人數相當,實力相當,那是絕對不壓抑千軍萬馬對戰的氣勢和血腥。
她站在山峰上,看着底下那些人一個個的倒下,鮮血將地上的雪花融化成水…直到最後一人倒下。
全軍覆沒。
她心頭微微沉重,十數年辛苦訓練的私兵,就在近日,一夕毀滅。
顏家有五萬兵馬,此刻才損亡了兩萬而已,還有三萬…
忽然風聲呼嘯而過,她擡頭看去,只見顏諾飛身離開。她想了想,足尖一點,追了上去。
玉佛山山腳,顏諾停了下來,負手而立背對着她,一身青衣飄飛如遠山上碧綠葳蕤,身姿又似滄海壁崖上挺立的松竹,俊秀而挺拔。
“我以爲你不會來。”
好半晌他才輕輕開口,餘音很快消失在周圍風雪中。
鳳君華抿了抿脣,站在一棵被積雪覆蓋的松樹旁,遙遙看着他。
“爲何把我引來這裡?”
顏諾手指接過一片雪花,擡頭看着高聳入雲的山頂,嘴角淺淺幾分笑意。
“君兒,今年,可否陪我過一個年?”他緩緩回頭,目光裡有一種深沉靜寂的黑,隱約透着一抹決然。
鳳君華眸光震動,隨即意識到什麼,剎那後退,然而已經來不及。周圍雪松剎那變幻,如浮光掠影剎那而過,這一方天地頓時黑暗如同化不開得墨。而周圍積雪正在慢慢融化,雪松新綠,萬物叢生。
她眸光一歷,“顏諾!”
他輕輕的笑了,眼神裡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和微微不捨。
“這一生,只此一次。”
……
玉倫關烽火滿天,刀劍廝殺聲不絕於耳,像是要震破這一方天地。
雲墨靜靜站立,眼神裡滿是漠然和無謂。
“殿下。”
暗衛急急落下,“太子妃被困玉佛山山腳。”
雲墨眯了眯眼,神情沒多大起伏。
“再探。”
“是。”
易水雲走上來,猶豫一會兒,道:“殿下,顏家分支一脈雖然舉族傾覆,但玉佛山內機關重重,三小姐此去恐有危險。”
雲墨依舊波瀾不驚,好半晌才喃喃自語道:“玉佛山…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易水雲一怔,“殿下?”
雲墨卻已經轉身離去,“鳴金收兵。”
短時間內她不會回來了,至少在開年之前,她不會回來。
他背影逐漸消失在大雪後,地上腳印深深淺淺,又很快被雪覆蓋,再不見絲毫痕跡。
易水雲怔怔的站着,高手別說於雪地裡行走不會留下絲毫痕跡,即便是踏水而過也不點半分漣漪。
他卻…
……
十二月二十二,下了一個多月的雪終於停了,玉倫關的戰事也消停了下來。
雲墨靜靜站在窗前,似凝結的雕像,不動如山。
今日,是他的生辰,她卻不在他身邊。
此時此刻,她在玉佛山山腳,四周籠罩着黑暗,有人從黑暗裡走出來,一霎那他渾身似環繞着金光,將他的容顏映照得十分清晰。
鳳君華站在原地,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她已經被困在這裡七天七夜。
這個世上機關陣法最多的不是皇宮不是密道,而是玉佛山,她一直都知道。上古陣法都有剋星,然而玉佛山的機關陣法之多數不勝數,破了一個還有一個,似乎永遠也毀不滅。水不湮,火不焚,便是炸藥也無處埋。別說她一人,若非浸淫此道且對這裡十分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將這裡的機關全都搗毀。
她不明白顏諾爲何將她引來這裡,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顏諾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尤其是眼神,沒有從前那般壓抑的濃重情感,彷彿一朝放下所有,也彷彿凝聚着更深沉的感情,深得讓她無所適從,只想要逃避。
她沒忘記,今天是雲墨的生辰。
這樣兵荒馬亂的世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本來就不多,至少她希望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她能陪在他身邊。
“你到底想做什麼?”
顏諾與她隔着數步之遙,靜靜看着她,臉上帶着幾分笑意。
“我說過,想讓你陪我過一個年。”
鳳君華神色冷了下來,她追過來的時候並沒有讓任何人跟着,如今被困在這個封閉的空間,根本就無法出去。
她深吸一口氣,“放我出去。”
顏諾搖搖頭,臉上依舊帶着笑意,眼神流露出越發迷幻的光。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鳳君華淡淡移開目光,無語。
……
“玉佛山山腳。”
明月殤蹙了蹙眉,眸光變幻而深幽,臉色漸漸深沉下來。
一天,兩天,三天…七天…
十二月二十九,除夕之夜。
雲墨悄悄離開了玉倫關,直奔玉佛山。
明月殤也離開了鄴城,目的同樣是玉佛山。
鳳君華坐在地上,神色沉冷,周圍風聲冷颼颼如鋼刀刮過,卻不如她的心冷。
“君兒。”
顏諾走了過來,面上帶着笑意。
鳳君華沒理他,被困在這裡半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其實她隱隱有些疑惑,雲墨應該早就收到她被困的消息纔是,就算他不能親自來救她,至少也會有所行動。離恨宮那麼多高手,可不是吃素的。
現在還沒來,那便是有其他苦衷了。
顏諾已經走到她身邊,靜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了。
“恨我嗎?”
鳳君華依舊不說話,想着該如何出去。
顏諾看着她,目光微微複雜,忽然道:“知不知道我爲何會來到這個世界?”
鳳君華一怔,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畢竟穿越這種事雖然太過匪夷所思,但這個世界的穿越者實在是太多,實在不足爲奇。可顏諾這麼說,難道還有其他原因不成?
“你什麼意思?”
顏諾抿了抿脣,在她身邊坐下來,看着黑暗裡某個方向,嘴角掠過淺淺的微笑。
“五星連珠,不是自然天象,而是,人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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