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形容此刻崔宛芳心底的震驚程度。以她從小受到的教養,自然是無法理解顏諾對鳳君華那種跨域倫理道德血親禁忌的愛戀。她怔怔的望着顏諾的背影,他站在窗邊,窗外景色如舊,翻騰的雲霧巍峨高聳的建築,蜿蜒曲折的廊腰玉階,假山旁小溪潺潺,靜潭裡漣漪氾濫,外有飛花滿天霧靄重重。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極美好的景緻,卻不敵此刻他背影一分風姿絕俗。
美中不足的是,此刻那人身上散發出的沉沉寂寞和悲涼,彷彿世間之大唯有他一人遺世獨立,永遠找不到溫暖的胸懷點燃他心底一盞明燈。
她忽然覺得心口很痛,像外面那些翻攪的雲霧蔓延交錯的藤蔓以及風穿過白雲嗖嗖的聲音。然後,劃過心臟碎裂成落葉,片片飄飛的影子。
當疼痛大於了羨慕嫉妒,她便沒有時間去思考什麼叫做不承認本不屬於他和她的血緣近親,一如他不承認和自己的婚約一樣。
崔宛芳低着頭,靜靜的上前兩步,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開口了。
“嘗聞當初雲太子和太子妃誤以爲是親兄妹,而即便是如此,雲太子依舊堅持故我,對太子妃癡心不改。”她抿了抿脣,眼神裡靜默如水。“我雖然十多年來學藝未曾踏足紅塵,卻也聽說關於世間君子傳言。竊以爲如雲太子那般高華尊貴之人,不該將心放在兒女私情之上,更何況是這種違揹人倫之戀?竟不想,卻是如此近乎癡狂的性情中人。執念深矣固然令人感嘆敬佩,然而難免不以爲意有所輕視。從前諸般種種,可謂謠傳爾爾?而其後所有,顛倒乾坤之變。我才明白,這世間原來有一種感情,可以跨越比之生死更難跨越的距離。”
她慢慢擡頭看着他,顏諾依舊沒動,身後的手卻漸漸緊握成拳。
“而那女子,無疑是這世間最幸運之人,想來定是驚才絕豔的傾國美人。否則何以會讓那麼多人傾心相戀不顧一切呢?如今看來,的確如此。”她嘴角勾起淡淡自嘲和了然的悲哀,“雲太子和太子妃的兄妹關係是假,你們兩個姑侄緣系卻是真。即便如此,你還是放不下。比之那時的雲太子,何所差之?”
顏諾微震,依舊沒有轉身。
崔宛芳嘆息一聲。
情深奈何,緣淺若何?
這世間男女,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她抿脣微笑,“我現在開始好奇那個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如果可能,我真想見見她。”
一直安靜的顏諾這時候轉過了身,目光裡沒有多大情緒浮動,然而卻有一種深遠而寂寥的黑。
他是以爲自己會傷害那女子吧?
崔宛芳黯然垂眸,但凡有情之人失意便不可能不怒不妒。她沒什麼高尚的情操,卻也不至於膚淺到遷怒他人身上。不過也是心疼這個男子而已,若他愛上的是其他人便也就罷了,偏偏那個人是他唯一不能所愛之人,而且如今早已嫁爲人婦,他卻依舊守着對她的心不願走出來。
崔宛芳想,那個被他愛上的人當真是幸福。
但凡有這個可能,她很希望顏諾能走出這個感情的漩渦,即便他不能愛她,她也不願看他如此糾結痛苦。
她微笑擡頭,道:“表哥不用擔心。我聽說雲太子對其太子妃珍愛重之,保護得滴水不漏,況且雲太子妃本身也是武功高強當世少有人敵,我便是心中羨慕嫉妒她,也斷然不會下山找她討要說法。”
顏諾抿着脣,目光鮮少的有些複雜。崔宛芳比崔宛容聰明,他早就知道。所以他選擇和她坦白,但凡她有絲毫旁的心思,他絕對留不得她。如今她說出這番話,倒顯得自己太過小人之心了。
“我會和祖父說清此事,斷不會有辱你的清白。”
崔宛芳眼神苦澀而悲哀,他怎麼就不如世間大多薄倖男兒那般冷血到底呢?如此重情重義寬厚仁善,又讓被他拒絕後的女子如何能放得下呢?她想,若他早些年出山,天下君子,必有其一。
那個女子看不到他的好,是因爲被眼前的風光眯了眼,從此再不願看世間諸般美好景緻。
她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表哥,那個雲依,還是不要留在顏家爲好。我觀察她已有一個多月,是個心思深的,放在你身邊太危險。萬一以後做出什麼事來,危急你…”
“我知道。”顏諾淡淡打斷她,語氣沒有不耐煩,依舊靜如流水。
“就是因爲她不簡單,纔要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省得她去了別的地方惹下不可挽回的錯事。”他花到此忽然一頓,不再多說。
崔宛芳恍然,雲依是顏如玉送到他身邊來的,這姑侄倆明面上看起來溫和,實際上卻有些不大對付。莫說其他,便是中間夾着一個鳳君華,便讓兩人的關係如履薄冰,頃刻即碎。若是讓雲依回到顏如玉身邊,萬一有什麼陰謀詭計,顏諾來不及阻止。
她點點頭,脣邊一縷微笑。
這個人看起來對什麼都不在意,卻總是心思細膩如針。
她轉身走了出去。想了想,便去了崔宛容的房間。和普通貴族門閥不一樣的是,在顏家,即便是最低等的侍女下人,都有自己單獨的一間房,且佈置絲毫不落世俗富貴人家的女子閨閣。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崔宛容算是一等丫鬟,如今她重傷,身邊還有人照顧着,便是歷來和她關係不錯的紫菱。
還沒走進去,便聽見紫菱擔憂的聲音傳來。
“宛容姐,你這次傷得太重,大夫說了,你得好好靜養三個月才行,平時也不要下牀走動,更不能吹冷風,這樣你的傷才能好。”
崔宛容靠在牀頭上,面色有些蒼白,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傷。這次下山原本是去相助凰靜貞,卻沒想到中了別人的奸計。好在凰靜芙是個明白事理的,知道這事兒與她無關,沒有追究。可恨那兩個女人卻將她打傷,將她逼近無佛山山腳下,她不得不回到顏家來。
養了這些時日,她也好了幾分,不過內腑受損,卻不是一兩天就能痊癒的。
“我知道。”她勉強笑了笑了,擡頭卻看見崔宛芳走了進來,她怔了怔,隨意低頭喚道:“姐姐。”
紫菱也已經站了起來,“奴婢見過表小姐。”
崔宛芳走過來,對紫菱道:“你先出去吧,我和宛容說說話。”
“是。”
紫菱端着托盤出去了,崔宛容這才道:“姐姐今日來找小妹可是有要事?”
崔宛芳抿脣一笑,臉頰兩邊暈開淺淺酒窩,美如梨花。她本就容色出衆,比起崔宛容還要勝幾分,笑起來便如水月流光,點亮了整個屋子。
“沒什麼大事,只是有些話卻是要說給你聽。”
崔宛容低垂着眉眼,在她面前顯然有些自慚形穢。
“請姐姐訓示。”
“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氣生疏。”崔宛芳不是個盛氣凌人的性子,從前雖然對這個妹妹沒多大感情,但今天聽了顏諾那番話,看着崔宛容的時候,難免就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滋味。
“我剛去見了表哥。”
崔宛容眼睫顫了顫,沒說話。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姐姐和顏諾有婚約,她和顏諾出雙入對乃人之常情,她縱然心中羨慕卻也明白自己的身份而無可奈何。
“你知不知道表哥和我說了什麼?”
崔宛容抿脣,勉強一笑。
“姐姐不說,妹妹怎麼知曉?”
崔宛芳靜靜看着她,眼神漸漸的變得有些飄忽起來,似自言自語的說着。
“表哥說,他不會娶我。”
崔宛容睜大了眼睛,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而後面容微白,她一點都不高興也一點不慶幸。身爲顏諾從小就內定的未婚妻都被顏諾嫌棄,那麼她自己,以後在顏家只會更加沒地位。
“姐姐…”
崔宛芳卻沒她那般失態,只是笑得有些蒼白而已。
“你知道的,他有心上人。”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此次她下山,傷她的那兩個人,就是那個女人的手下。
心中升騰起濃濃的怨恨,眼神也一寸寸陰暗下來,彷彿看不見底的深淵。
“可她已經嫁人了。有老太爺做主,姐姐…”
崔宛芳搖搖頭,“上次表哥回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你沒見到,怎麼也聽說了些吧。顏家和南陵皇室是什麼樣的關係,你我都清楚。可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表哥依舊爲了她一再的違背舅公。你我都是女人,應該明白表哥的心思。”
“但是…”
崔宛容還是不甘心。
“沒有但是。”崔宛芳表現得很冷靜,“顏家的少夫人不一定非要從崔家當中選,況且崔家已經容光不在,全族也就剩下我們姐妹兩人。而顏家的當家主母,向來是不需要太過高貴的身份太榮光的家族。最重要的是,要家主滿意就行。如今表哥心思不在我身上,若他下定決心悔婚,你覺得舅公會爲我主持公道還是隻能任由表哥爲所欲爲?”
崔宛容不說話,面色沉暗。
顏家這一代子嗣太過凋零,雖然也有一些旁支族親,也不乏有天資出衆之人。可顏家家主傳承之位,雖然不在意嫡庶,但卻絕對不支持旁支承襲。所以這一代除了顏諾,便是他的姑姑顏如玉有這個資格繼任家主之位。
莫說如今的顏如玉經過大難武功早已全廢,要從頭開始。就算她依舊還是從前的顏如玉,得不到顏家老頭子以及長老們的支持,也是沒辦法競爭家主之位的。況且顏老爺子早就將家主傳給了顏諾,若非出了大變故,否則萬萬不得更改。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必須遵從。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顏家遲早都是顏諾的掌中物。顏老爺子現在是能夠約束他,但若很多事情要罔顧他的意願強迫之,他定然會反抗。到最後的結果,一定是顏老爺子妥協。
崔宛容正是明白這一點,心中才惶然驚駭。
“姐姐,你是要放棄了嗎?”
她不希望崔宛芳放棄,因爲只有姐姐做了少夫人,她纔能有機會做少爺的通房侍妾。
崔宛芳目光飄忽的盯着某個地方,聲音恍若雲煙。
“不放棄又能如何?直到今天,我才見識到表哥的執着與不容抗拒,他選擇和我明言,便是一種警告。”她看着崔宛容,目光微帶幾分戚哀之色。“宛容,我告訴你這些,便是要你知道,不要再懷抱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了。表哥,他是不會要你的。不止我也不止你,這世間任何女子,只要不是那個人,都入不得他的眼。”
崔宛容身子一顫,面色慘白如雪,眼神隱隱透着悲涼之色,忍不住帶了幾分悲憤道:“可是姐姐,你我都是靠着父親和顏家的姻親關係才能寄居在顏家這麼多年。若我們不能成爲少爺的女人,我們對顏家來說就沒有了任何意義。以後,便會成爲顏家的鐵血殺手,生死都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
這是顏家的規矩,做不得主人,便做下人,做下人嫌太浪費了便直接做顏家的鐵衛殺手。
崔宛芳面色也有些白,而後淺淺一笑。
“放心,表哥會對我說這番話便是考慮到了後果的。”她深吸一口氣,握住崔宛容的手,道:“舅公不會這麼容易就答應表哥的。我想趁着這段時間下山去一趟,我在玉佛山上呆了十多年,還從未見過人間是何景色。成爲暗衛也好,顏家夫人妾室也罷,總歸都是顏家人,以後所思所想都以顏家爲重。十多年前踏入顏家大門那天開始,就已經註定了,不是嗎?”
崔宛容低着頭,嘴角一抹悽然的笑。
“姐姐想去哪裡?”
崔宛芳默了默,然後擡頭道:“我想去看看,那個女子,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崔宛容眼神微閃,“姐姐…”
“放心。”崔宛芳一雙明澈透亮的眸子彷彿已經看穿她的心思,道:“我只是想知道能讓表哥如此傾心不二的人,到底是如何的奇女子。這樣,我也能輸得甘心啊。”
崔宛容不說話了,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崔宛芳站起來,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過頭道:“我會告訴舅公,等你傷養好了如果覺得在山上呆着悶的話,就下山找我。”
崔宛容嗯了聲。
“好。”
崔宛芳不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窗外,一個影子一閃而過。
崔宛容靠在牀頭,神色還有些怔怔的,腦海裡回想起剛纔崔宛芳說過的話,又不由得咬緊了脣瓣。
放棄…
她垂下眼簾,眸光深幽難測。
窗外,雲依靜靜而立,盯着崔宛芳離去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
金凰天啓二十九年,女帝薨,十月初六,皇太女繼位,該年號爲永平。
登基那天,南陵太子明月殤親自前來朝賀,表達了願永遠和金凰結爲秦晉之好的意願,女帝欣然應允。只是低頭看着站在下方那男主風姿絕俗的眉眼,不免心中黯然神傷。
因爲在孝期,大臣們也不主張選秀充實後宮。不過鑑於女帝還沒有子嗣,自有宮廷禮官送來侍君給女帝。
凰靜芙大大方方的收下了,這倒是讓人很是意外。
很多人看向明月殤。他也是面色淡定,未有絲毫異樣。
再看向上方的女帝,她依舊笑得雍容沉靜,眼神裡看不出有絲毫不悅或者排斥,好似從前對明月殤諸般深情都早已拋卻腦後。
下了朝以後,凰靜芙領着明月殤在御花園裡閒逛,明月殤笑道:“你如今已經登基爲帝,不去忙着政務麼?”
凰靜芙笑了笑,“你好不容易來一趟金凰,我好心抽出時間陪你,你還不高興?”
明月殤知道她故作灑脫是不想觸及兩人之間的尷尬,也不捅破,只是微微笑着。
兩人就這麼走了一會兒,凰靜芙擡頭看着重重宮闈城牆,一時之間又有些感嘆。
“這皇宮看着奢華,實際上卻是個牢籠。有時候會讓我覺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明月殤沒有說話,眼神裡籠罩着一層淡淡陰雲,看不見眼底是繁華流光還是暗無天日。
凰靜芙又嗤笑了一聲,“或許,我真不適合做帝王。要是換了我以前那些皇姐皇妹,只怕比我懂得享受多了。”
“爲君者,從來不是理所當然享福的。”明月殤靜靜道:“而是爲百姓付出的多。君爲輕,百姓爲重。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金凰得虧有你,否則交給任何人都是禍。”他又低笑了一聲,“說起來咱們倆一樣,本就不該是帝王人選最佳,卻偏偏坐上這個位置。而那些汲汲營取之人,一輩子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手指拈起一片落花,指腹婆娑着花瓣的紋路。道:“肩上的擔子那麼重,便是想卸下來都沒有資格。都說生在帝王家榮耀富貴,我們這兩個天之驕子卻在這兒抱怨。你說,這是不是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
凰靜芙哈的一聲笑,道:“去什麼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可以,我立馬退位做個普通人都可以。什麼帝王霸業,我纔不稀罕,倒不如過兩天清淨日子讓我歡喜。”
她目光微凝而嘆息,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完。如果能和自己所愛之人一生一世一代人,她寧願用現在擁有的一切去交換。
只是可惜…
她看向身側之人,脣邊溢出淺淺的無奈和苦澀。
“還有兩天就是她的生辰了,我以爲你會直接去東越。”
他的心思她如何會不知?說來金凰祝賀她登基,實際上不過是想靠那個女子近一些罷了。
明月殤默了默,他在她面前從來不會掩藏自己的心思。只因他們都心知肚明,所以沒必要藏着掖着。有時候刻意的去隱藏,反而對她的傷害更大。既然如此,何不坦坦蕩蕩?
“她如今已經恨我入骨。”他說,“再說即便是我現在去,也來不及了。”
凰靜芙沒否認,擡頭笑得清淡。
“其實恨也不錯,恨比愛來得更深,不是嗎?至少,她恨你也是一種感覺,總比漠視你好。”她抿了抿脣,沒錯過他一霎那微震的神色,“從前你想方設法的靠近她,她不是就對你無視得徹底麼?你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換回她了,於是便讓她恨你更深,對麼?”
明月殤沒有說話,或許是已經默認。
凰靜芙看着遠方搖曳的枝頭,聲音幽幽似從雲端飄來。
“阿殤,這是何苦呢?就爲了讓她記住你一輩子?”
明月殤忽然笑了,“她要真能記我一輩子就好了,只怕…”
只怕她如今的恨也大不過漠然,對於他,她向來是視若無睹。或許最初的最初,他便是因她的與衆不同而接近吧。只不過那時年幼,算不上多深的眷念。算起來,一切都在她五歲那年殺人之後。
如果從頭來過…
他不禁自嘲的笑笑,從一開始他們便沒有可能。即便沒有云墨,還有一個玉無垠,不是嗎?若是玉無垠那個時候沒有離開,就沒有那麼多事,她也早就嫁給玉無垠了吧。而云墨,更是一個陌路人了。
雲墨…
你真是幸運。
所有人都得不到了,偏偏他就後來居上了。
“打算在這裡住幾天?”
凰靜芙打斷了彼此的沉默,也拉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明月殤沉吟一會兒,“我明天就走。”
凰靜芙怔了怔,“這麼快?”
明月殤道:“自從清兒去了以後,母后總是鬱鬱寡歡,身子大不如前。父皇一心撲在國事上,也無暇顧及她。我這個做兒子的若再離開,就太不孝了。”
凰靜芙默了默,又道:“還是沒找到明月軒?”
明月殤搖搖頭,“他刻意躲起來了,沒人找得到他。”他眯了眯眼,眼底的神色有些飄渺和不確定。
“我不知道五弟到底是怎麼救她的,但我相信,他定然付出了常人難以承受的代價,否則他不會在母后頻頻病重的情況下也不現身。”
凰靜芙沉吟了半晌,斟酌道:“鳳凰往生之力連續使用,輕者武功盡失經脈逆轉並且壽命流失,重者性命不保。以她那個時候的情況,原本就真力耗損嚴重,之前又因渡情劫而五識受損,心靈也受到極大的創傷。按理說應該無法再運行往生之力,而且即便是靠着還魂珠和定魂珠,她也應該已經…”她頓了頓,“我倒是好奇,明月軒是怎麼救她的。或許你那個師伯知道,但他不說,想來如你猜想吧。”
明月殤低着頭,眼神裡寫滿了費解。
“只是我不明白,他到底躲到哪兒去了…”
凰靜芙抿着脣,久久沒說話。
==
十月初八,鳳君華二十歲的生辰,宮中大擺筵席,百官攜家眷進宮祝賀,這一日皇宮難得的人聲鼎沸熱鬧繁華。
對於這一切,其實鳳君華本人沒多大感覺,宮宴給她的印象就是隆重揮霍又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她至今爲止參加的宮宴也就十三年前明若玦四十歲壽辰,以及去年被她毀了的姜婉英壽宴。如今輪到她自己了,她本人一點沒有壽星翁的樣子。
嗯,還是認真的打扮了一番。她喜歡着紅衣,無論何時何地都穿紅衣,她也不大喜歡化妝。歸結一個字,懶。
但好歹今天是她的生辰,還是得注重幾分。反正住在皇宮,不趕時間。早上起來後雲墨拉着她坐在梳妝檯前,親自給她上妝畫眉,穿衣梳頭。
當然,這種事他天天都會做。不一樣的是,今天鳳君華穿上了大紅色的宮裝。她原本不喜歡太過繁重的衣服,一層層堆疊在一起,像個唱戲的戲子,她着實不喜。這衣服是雲墨早就在他們出門旅遊之前就吩咐定做好的,天蠶雲絲錦,雖然比不得世間三大珍匹,但也是難得的好錦緞,皇宮裡的妃子都現象能擁有。
衣襟垂下,薄薄如雲霧,衣袖寬大而透薄如紗,紋理分明泛動着亮光,襯得她肌膚越發如水如雪,面如芙蕖眸色深邃而魅惑。耳垂戴上雲墨曾送給她的那一對淚滴形耳墜,纖眉彎彎如月,一抹朱脣如櫻如桃,妖嬈而妖冶。頭上斜插一支卷鬚翅三尾點翠銜單滴流蘇鳳釵,玲玲玉翠眉目婉轉如水,當真美得攝人心魂。
“好了。”
雲墨看着鏡中的她,呼吸微微一滯,然後從身後擁着她。
“這樣的你,我真不願和其他人分享。”
鳳君華嘴角一勾,笑道:“本來我就說了這生辰不辦也罷,可是你自己說要給我好好操辦的,你要是不嫌得罪人,現在撤銷宮宴也行,反正我是不反對的。”
雲墨輕笑一聲,颳了刮她的鼻子。
“你是我的妻,我總要讓你風風光光,而不是每一個生日都清清淡淡默默無聞。”他低下頭來臉貼着她的臉,道:“青鸞,我不會再讓你如從前那般害怕寂寞。你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不會拋下你。以後你每一個生日我都要和你一起過,你生命裡的每一天,都要刻上我的印記。”
她心中動容,回頭抱着他的腰。
“嗯。”
門外響起瑤羅的聲音,“宮主,時辰到了,大臣們都進宮了。”
“知道了。”
鳳君華應了聲,雲墨牽着她的手起身。
“走吧。”
兩人走出去的時候,守在外面的瑤羅和曼書都不由得眼前一陣驚豔,真心的稱讚道:“宮主,您今天真美。”
鳳君華樂了,存心逗兩人,道:“難道我以前不美?”
“當然不是。”曼書睜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道:“宮主可是天下第一美女,這世間再沒任何女人能比得上宮主分毫。只不過從前宮主不愛打扮,素顏也傾國傾城。如今這麼一打扮起來,待會兒在宴會上可要讓所有人掉眼珠子了。”
鳳君華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腦門,“看來我平時太縱容你們了,現在居然知道打趣我了。”
曼書嘟着脣,撒嬌道:“屬下說的可是實話,哪有打趣宮主?”
雲墨這時候突然來了句,“我果然還是比較吃虧。”
鳳君華一愣,卻見他笑意溫純又一本正經道:“我好不容易娶個美人回家,還得時時刻刻防着你身後那羣狂蜂浪蝶。你說,我是不是挺吃虧?”
曼書和瑤羅捂脣嬌笑。
鳳君華嗔了他一眼,習慣他如此開玩笑,倒也不害羞了,只是無奈道:“我怎麼發現你有時候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那不是正好?”雲墨拉着她往外走,“你不是成天惦記着要給我生個孩子?如今也不着急了,你就負責照顧我就行了。無論是當做丈夫也好,孩子也罷,我都沒有意見。”
鳳君華不說話了,跟這個人鬥嘴,她完全就是自找虐。
出了東宮以後,宮人們看到盛裝的她難免又是一陣驚豔。其實她並不是沒有隆重打扮過,姜婉英壽辰那天她可是盛裝出行。唯一的變化,也就是那個時候還沒渡情劫,也還是個青澀的少女。如今她已經爲人婦,容顏比之以前更爲嫵媚妖冶。再這麼一打扮,恍如勾魂兒的妖精,便是女人也會看得失神。
“我爹和義父他們都來了嗎?”
“嗯。”
雲墨點頭,“皇叔收到小鶯懷孕的消息就急急趕了回來,你義父留在軍中處理一些事情,隨後也回帝都了,如今已經進宮。我之前也給師父傳了信,他計算好時間,也是今天剛到。”
鳳君華撇了撇嘴,“我爹也真是的,好不容易下一趟山,好歹也早幾天來嘛,每次都把時間掐那麼緊。”
“沒辦法啊。”雲墨笑了笑,“師父要回去陪千姨,你這個女兒嘛,估計是要受些冷落了。”
鳳君華輕哼一聲,孤坐不滿道:“他都冷落我十九年了。再說了,我跟他相認以後也就在雪山呆了兩天,這一年都是他有重要的事纔來找我們,這哪像一個當爹的啊,都不心疼自己的女兒在山下過得好不好。”
雲墨捏了捏她的手心,湊近她耳邊道:“你的意思是我對你不好嘍?”
鳳君華一噎,悻悻的閉上了嘴巴。他整天把她當寶般的捧在手心裡,全天下都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寵妻的男人了,她能說什麼?
見她吃癟,雲墨又是一笑,帶着她走進了正殿。
不出意外的,裡面原本那些觥籌交錯竊竊私語剎那靜止,全都呆呆的看着兩人。要說鳳君華是鮮少梳妝打扮,雲墨也不大喜歡張揚,他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長袍。不過今日卻有些特別,除了衣襬處繡着金色曼珠沙華,他衣襟袖口處也有云紋線理,看着便添幾分華貴金燦之意。而那溫和驚豔的眉眼,柔軟覆蓋了從前的淡漠,一直延續到脣邊淺淺笑意,整個人都說不出的風華和驚豔。
黑衣男子,紅衣女子,就這麼在門口一站,便讓世間所有黯然失色。
無數少男少女這一刻眼神癡迷而心神欲醉,無數顆紅塵之心剎那沉淪不休。
兩人自是見慣了這樣的場景,很自然的走了進去。大臣們回過神來要行禮,雲墨揮了揮手製止了衆人,牽着鳳君華的手走上了最上方的一個位置。下方坐着雲裔和鳳含鶯,鳳含鶯一向喜歡張揚,也難得穿上厚重華美的宮裝,眉眼都十分豔麗。她往那兒一坐,周遭那些鶯鶯燕燕立即就黯淡無光。如今鳳君華一來,那些個閨秀千金就更沒地位了。
鳳含鶯和雲裔換了個位置,悄悄對鳳君華道:“姐,你今天可真是豔冠羣芳了。”
wWW☢ ⓣⓣⓚⓐⓝ☢ ¢O
鳳君華還沒開口,忽然聽到外面響起太監高亢的鴨嗓音。
“皇上駕到。”
所有人又立即起身,雲皇大步走進來,面色帶着幾分喜悅,衆人還沒行禮他便揮了揮手。
“今日太子妃生辰大宴,衆卿不必拘禮,都坐下。”
他都發話了,大家還能說什麼?只得道一聲‘謝陛下’,然後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
一番公式化的‘演講’後,宴會就正式開始了。周邊大臣一個個的極有眼色的送上祝賀,鳳君華漫不經心的應着,眼神卻是看向對面,坐在最上方的就是她老爹。這人初見便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到哪兒都一身白衣,好似紅塵之外的人。而那眉眼精緻華光到讓人無法忽視也無法直視,渾身上下自有高人的氣度和尊貴。
世外之人,原本就該與這紅塵富貴格格不入。而他便這般淡淡坐着,既不和那些奢靡華貴同流合污,也不會顯得多餘,彷彿自成一色,讓人仰望而打心底裡尊敬。
鳳君華想着,她爹如此風華絕代而高山仰止,也難怪當初迷得她娘七暈八素非君不嫁。
天機子感受到她的目光,對着她微微一笑,眼神溫暖而慈愛。
鳳君華心中一熱,這大抵就是血緣親情的關係吧。即便是從小父女沒生活在一起,但骨子裡的親情卻是怎麼也割捨不掉的。
她也回以一個淡淡笑容,這一笑彷彿優曇綻放,眉眼灼灼如芙蕖,比這大殿上所有壁珠明輝都光芒奪目,霎時又迷暈了一羣少年的眼,癡癡的半晌回不過神。
這時候,雲墨擡頭眼神輕飄飄一瞥,原本帶着幾分笑光,然而被他目光所觸之人立即就感受到了幾分冷淡和不悅。雖然那感覺不深,卻足以凍徹心骨。原本盯着鳳君華的男子機靈靈打了個寒顫,忙低頭收回了目光。
雲墨似乎很滿意,體貼入微的給身旁美人夾菜。這一番舉動,又不知讓多少女人嫉妒紅了眼睛。
鳳君華沒什麼感覺,他們夫妻之間向來如此,她也不覺得這麼享受着一國太子的伺候有什麼不好,理所當然的受着。她吃魚,他就給她挑魚刺,她吃雞,他就給她剔骨頭,她渴了他就給她斟茶…
這樣大約過了一刻鐘,鳳君華終於後知後覺感受到來自無數個方向的眼刀。
她一眼看過去,不由得驚訝。這大殿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女人都對她投以嫉妒羨慕恨的目光,還有好幾個眼神裡幾乎都快噴火,似乎要將她大卸八塊。她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對雲墨道:“哎,我怎麼覺得這個生辰宴像是相親宴?你瞧那些女人的眼神,都恨不得貼在你身上了。”
說到後面一句,她語氣裡不由得帶上了幾分酸味。
雲墨把剔好的排骨肉夾到她面前盤子裡,頭也不擡,淡定道:“貼在你身上的目光也不少。”
厄…
鳳君華乾咳一聲,道:“我是有夫之婦。”
他回頭對她眨眨眼,“我也是有婦之夫。”
她揚眉看着他,而後各自一笑,眉眼都寫滿了情誼深深。旁邊雲裔也對鳳含鶯十分體貼,簡直把她當個小祖宗供起來。可不是麼,她肚子裡就懷着他的小祖宗呢。再說了這女人還在爲他這次設計她懷孕的事兒生氣,他不趁機會討好她萬一她再給他臉色看怎麼辦?
這兩對柔情蜜意,雲皇順親王以及天機子慕容於文等人看着都十分欣慰,也開始各自對飲起來。
不多時,宮廷舞姬翩躚而來,一個個蒙着面紗,身姿窈窕而曼妙,露出的眼睛靈動如水,妙目橫波。
樂聲起,舞姿隨之翩然如蝶,美輪美奐。
鳳君華皺着眉頭,“怎麼還安排了舞姬?”
雲墨輕聲道:“這是宮廷宴會的規矩,禮樂舞蹈都是必不可少的,宮中難得如此熱鬧,就當錦繡添花,娛樂罷。”
鳳君華點了點頭,“也是。”
她百無聊賴的欣賞着歌舞,眼見着已經好多大臣目眩神迷,盯着舞姬玲瓏有致的身材離不開眼睛,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她心中嘲諷,不欲多看。
雲墨顯然也對這些不感興趣,只一個勁兒的體貼照顧她。
這時候歌舞到了尾聲,舞姬們將主導舞曲的那個女子圍在中間,然後蹲下身來,裙襬綻放如花,而中間那美人剎那跳躍而起,腰肢垂下如楊柳,一頭如雲墨發如瀑布傾瀉,珠光璧輝灑下來,她側臉光潔如玉眼波柔軟似春水,雙臂凝脂如雪十指纖細如蔥。而她回眸的瞬間,眼波頓時搖光流冶,似萬道霞光流瀉而出,美得勾魂兒。
這時樂聲忽然大震,中間那美人足尖再次一跳,與此同時周圍那些女子突然伸出雙手,數十雙手擺成了圓盤,中間那女子足尖點在圓盤上,在衆人驚呼的目光下開始旋轉,由慢到快,而衣袂如水也在層層綻放,流光華麗。七七四十九圈後,她才停了下來,忽然一把扯下蒙着臉的面紗,一張傾城絕色的容顏曝露在人前。
看到她的臉,許多人都是一怔,眼神裡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樂聲已經停了,那女子翩然落地,款款上前兩步。
“臣女沈飛雪,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後那羣舞姬也全都下襬叩首。
“臣女?”
鳳君華原本端着酒杯,聽見這兩個字倒是放下了酒杯,眯了眯眼。
“工部尚書的女兒?”
雲墨嗯了聲,神色清淡無波的看了眼對面面色十分滿意的工部尚書,眼神裡似有暗光劃過,仔細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上方,雲皇已經開始問話了。
“你是沈府的千金?”
沈飛雪低頭端莊的應了聲,“是。”
雲皇看了眼工部尚書,意味深長的說了句。
“沈愛卿教了個好女兒啊。”
沈中良被那淡淡而清涼的目光一瞥,立即渾身生寒,想着今日讓女兒來表現才藝是否錯了?然而現下容不得他多想,他連忙起身走出來,恭敬道:“多謝皇上誇獎,小女拙藝,還望皇上莫怪罪。”
雲皇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又看向鳳君華。
“君兒,今日是你的生辰。剛纔這位沈姑娘表演的飛天舞,你可滿意?”
鳳君華懶懶的擡頭,大殿內數千人全都看着她,她誰也不看,就盯着沈飛雪,勾了勾脣。
“她若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就滿意。如果是,我就不滿意。”
------題外話------
明天看女主教訓渣渣,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