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鳳鑾宮。
啪——
上好青瓷花瓶被摔碎,粼粼閃爍着尖銳的光,如同此刻她尖銳的眼神。
“爲什麼不將他們抓起來?”有些失控的語氣,全然沒有了人前的端莊溫婉的母儀天下之風範。“那個女人,她殺了你妹妹,清兒…我的清兒…”她眼眶泛着淚花,悲憤而憤恨的怒吼着。
“你究竟還要執迷不悟到何時?”她一把抓着明月殤的衣襟,雙目血紅。“你們父子倆都是一樣的人,爲了你們明家的江山,害死了那麼多人,如今就連清兒都不放過。”想起自己如花年紀便死去的女兒,她不禁悲從中來。
“你們讓她嫁人,然後又將她送去東越爲人質。你明知道那就是個豺狼之地,明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清兒,爲什麼還要將她送去那樣的地方?你不是跟我保證過清兒不會有事嗎?你不是說他們不敢動她嗎?現在呢?清兒死了,她死了。”
眼淚在眼眶內凝聚,慢慢墜落成珠,一點點漫過她的臉頰,那張蒼白消瘦的臉彷彿一張紙,被淚水洗刷後留下了斑斑痕跡。她眼神覆滿了巨大的哀痛和蒼涼,以及孤寂而久遠的空洞,看得人心中一揪。
明月殤呼吸滯了滯,眼底染上了疼痛之色。
“母后…”
“別叫我母后。”皇后一把推開他,有些踉蹌的退後兩步,身旁侍女要來攙扶,被她怒吼着揮開。“滾,都給本宮滾出去,滾出去!”
侍女們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明月殤上前兩步,“你們先下去。”
“是。”
所有人都匆匆下去了,寢殿中又恢復了沉沉的死寂。
皇后的情緒似乎也已經穩定了下來,她怔怔的坐着,眼淚不斷的從眼眶落下,每一滴淚都寫滿一段滄桑悲寂的過往,每一滴淚都含着血腥,淚流盡了,血也流盡了。她整個人彷彿已經沒有了魂魄,變成了行屍走肉。
她忽然雙手捂着臉,身子澀澀發抖。她沒再哭,然而指縫間卻有晶亮的淚水滑落,沁入華麗織錦衣衫,很快沒了蹤影,然而那衣衫上卻留下一個淡淡的印記,彷彿在訴說着一段醜陋而悲默的故事,彷彿在控訴着這皇室的森涼與冷血。
明月殤只覺得腳步沉重,心口也似壓上了一塊大石,沉沉的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的走過去,蹲下來,慢慢的握住了皇后的手。
“母后。”
皇后又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指尖的溫度是熟悉的,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她的兒子!
她另一隻手放下,露出淚流滿面的臉和紅腫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那雙眼睛,和她一模一樣,一樣的溫柔一樣的美麗,一點也不像那個人溫潤下隱着的看不見的深沉黑暗。二十多年來,她沒有從他身上看到屬於那個男人的絲毫影子。然而此刻她才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發現,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熟悉而陌生的情緒。屬於那個人的,屬於帝王家的,隱在溫和表面下的,看不見的深邃和冰冷。
她忽然渾身一抖,有些驚懼的看着他。
“母后。”
明月殤目光沉痛,“是我,我是殤兒,您的兒子。”
“殤…殤兒。”
她似驚雷般一擊,有些混亂的腦子逐漸清醒過來,顫顫巍巍的去撫着他的容顏,看着他此刻溫和疼痛的眸子,不禁又落下淚來。
“殤兒。”她滿面蒼涼淚水,寫滿這人世間所有的無可奈何和森然命運。“奈何生在帝王家?我錯了,我不該入宮,不該讓你們身上流淌着皇室骯髒的血液,不該讓你們有這樣冷血無情的父親…都是我的錯…”
“母后。”明月殤一把抱住她,目光疼痛。“母后,您沒錯,是我…”
皇后也抱着他,嗚嗚的哭泣。
“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是魔鬼。那麼多人,那些…那些都是他的親生兒女啊,他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棄之殺之。都說虎毒不食子啊,他怎麼那麼狠心?軒兒已經被逼得不得不離開,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他還不放過清兒。清兒,我的清兒…”她哭得肝腸寸斷柔腸百結。“清兒是被他逼死的,他逼死了我的清兒…”她眼眶開始泛紅,深刻的恨意在眼中流淌凝聚,似地獄裡開得豔麗的彼岸花,紅得刺目而危險。
“是他讓清兒兵行險招,是他…是他害死了清兒,都是他…”
“母后。”
明月殤微微推開她,沉痛道:“您別這樣,清兒若是在天有靈,也不願看見您這個樣子。”
清兒…
皇后咬着脣,只覺得心中被巨大的痛楚蔓延灼燒着,她不斷的搖着頭,哭泣着說道:“爲什麼啊?爲什麼會是這樣?他到底要到何時才罷休?就爲了這所謂的江山大業,就爲了他的皇權。他陷害忠良逼死人妻,他攬權專政,他霸道暴戾…如此沒有人性的帝王,江山如何能長久?”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眶充血般的紅,死死的抓着明月殤的手,“殤兒,你去…你去奪了他的位,你登基,對,你登基…”
“母后。”明月殤察覺到她此刻神智有些不正常,連忙站起來坐到她身邊,伸手在她後背上緩緩傳輸內力,平復她心中的仇恨和煩亂。
“以後切不可隨便說這種話。”
皇后神智清醒了些,聞言又冷笑。
“我還怕什麼?”她看着侍女臺上搖曳的燭火,勾脣詭異的笑了。“如今南陵大權在你手中,你是太子,反正遲早都要登基。當初他不知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才坐上這個位置,明家的歷史,是由明家子孫的血來編制的。明家的江山,是由明家子孫的白骨堆成的。他自己都不心疼兒子女兒,你又何必在意什麼兄弟之情?”
她喃喃自語着,眼神又變得有些空洞。
“只有軒兒…他什麼時候纔會回來啊?”
明月殤沉默了,眼神裡有一種深遠的因子在流淌。
外面忽然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是周嬤嬤,她跪在地上,慌張道:“殿下,剛剛有人闖入皇陵。”
皇后怔了怔,隨即立即站起來。
“誰,是誰那麼大膽子?是不是爲了清兒?”她面色有些瘋狂扭曲起來,“清兒都已經死了,他們還不放過她,還不放過…”
“母后。”
明月殤站起來安撫她,彷彿早就有所預料一般。
“放心吧,清兒不會有事的。”
皇后漸漸平復了情緒,眼神卻又一點點染上了凌厲之色,直直的看着明月殤。
“你知道是誰對不對?”
明月殤揮了揮手示意周嬤嬤退下,這纔對皇后道:“母后,您先彆着急。皇陵裡機關重重,一旦有人闖入,定然有去無回。”說到此,他聲音頓了頓,沉聲道:“即便是雲墨。”
皇后眼神一跳,“清兒已經死了,雲墨動她的遺體做什麼?”
明月殤微微笑着,眼神有些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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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子時,鳳君華早就睡下了,感覺有人掀了被子躺下,然後攬過了她的腰,將她的臉貼近熟悉而溫暖的胸懷。鼻尖那種淡淡而悠遠的香氣縈繞不絕,讓她迷糊的神智立即就清醒了過來,睜開眼對上他笑意溫柔的眸子。
“我吵醒你了麼?”
她盯了他好一會兒,纔像小貓一樣伏在他身上,雙手環着他的腰,如雲髮絲鋪灑開來,像渲染在白紙上的墨汁。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他摟着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呢喃。
“我出去辦點事,不然咱們怎麼離開?”
她嘟着嘴,看樣子還沒徹底清醒過來。
“你又去算計誰了?”
他眨眨眼,湊過去吻她,模糊的問:“爲什麼這麼說?”
她哼哼兩聲,在他脣上咬了一口,“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沒有哪一天沒算計人的。”眼睛有些模糊,她磕磕碰碰的咬到了他的下巴,頓時不滿了,乾脆雙手捧着他的臉,又低頭去尋他的脣。
他悶聲低笑,“今天在車駕上還沒滿足你?這麼熱情?”
“你不喜歡?”
她又咬了他一口,臉色有些紅,眼神迷離朦朧,紅脣微啓衣襟微開,好一副美人睡顏將醒未醒的媚態。
他呼吸微微一滯,忍不住更緊的擁着她,輕易的便找到了她的脣。
“喜歡。”他翻身壓住她,熟練的在她身上挑逗,薄脣移到她耳廓脖子,刻意尋她的敏感點,不意外的聽到她在他耳邊發出低低的呻吟。而那般溫熱的呼吸也拂在他耳側,纖細的手指攀援着他的肩,另一隻手主動的去扯他的衣衫。指尖觸及他溫潤的肌膚,不由得一燙,臉色又開始漲紅。他又在她耳邊低笑,似乎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十分有趣。也不阻止她,只是依舊輕柔和緩的在她身上留下屬於他的印記和溫度。
綿長的呼吸灼熱的燃燒在耳邊,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要被這種纏綿的火焰給焚燒殆盡。不想在他面前丟臉,她咬了咬脣,一橫心,用上了內力,直接將他身上的衣服給剝得乾乾淨淨。
他頓了頓,低頭凝視着他。
黑暗下他目光晶亮而灼熱,似一團火,點燃她潛藏內心的熱情。
她臉紅的別開眼,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有些懊惱道:“不許看。”
他又是一聲輕笑,“好吧,我不看。”說着便已經將她的薄衫從肩頭拉下,溫熱的吻落了上去。
她顫抖了一下,咬着脣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怎麼了?”
他眨眼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刷在她臉上,帶來絲絲的癢,她有些不自在的偏過頭,身體也動了動,他立刻按住她,面色有些紅,似乎在忍耐什麼。
“別動。”
她立即不敢動了,紅着臉不敢看他。忽然心中生了怯意,“時間不早了,睡吧。”
他瞪着她,都把他撩撥成這樣了,現在想推開他睡覺?這小妮子也太沒良心了點。
揚了揚眉,他精緻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微帶幾分玩味兒和戲謔的看着她。
“困了?”
她連忙點頭,用十分清澈誠懇的眼神看着他。
“趕了一天的路,白天你又那麼…我真的好累。”
累還不老實。
某太子在心裡腹誹兩句,面上卻笑得溫和可掬,眼神裡卻流轉着狐狸一樣的狡詐光芒。
“那你睡吧。”
她有些訝異,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那麼放過了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忽然眼前一黑,他已經埋頭在她胸前,啃咬着她的鎖骨,手還不安分的在她身上亂動。
她立即紅了臉,“你不是…”
他一邊吻她一邊道:“你要是累了就睡,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保證不讓你出一分力。”
她臉色已經紅得堪比熟透了的蘋果,吶吶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就知道這人不會放過一分一毫佔她便宜的機會。這種事兒的確不需要她費力,可每次的結果就是他春風滿面神清氣爽而她腰痠背痛起不來牀。
心中嘆息一聲,罷了,都到這程度了,還拒絕就矯情了。
她溫順的環着他的肩,感受着他的呼吸和溫度,很快就有些意亂情迷起來。
“子歸…”
“嗯。”
他如從前那般一點點的吻着她,低低喚着她的名字。
“青鸞。”
她嘴角揚起溫軟而幸福的笑意,半眯着眼睛迎合他,輕輕低吟喘息,感受着他的迫切和那般彷彿天崩地裂也無法割捨的緊貼濃情,她便覺得心中暖洋洋的。這一生二十年的生命,卻彷彿已經過兩百年。他們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真的太不容易了。
若換做從前,給她一百個腦子她都想不到會和他這般的抵死纏綿如膠似漆。
“子歸…”
她忽然蹙了蹙眉,他立即停了下來,額頭上浸滿了汗水,混合着情/欲的味道,看起來竟是那般的迷人。
“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他又笑了。
“那就是舒服了?”
她臉色發囧的瞪着他,然後又在他滿眼戲謔的笑意中看到一如既往的溫柔深情,她在那般柔情繾綣裡微微沉醉,忍不住雙手捧着他的臉,道:“雲墨。”
他怔了怔,皺眉看着她。
“你叫我什麼?”
她手指從他眉眼輪廓劃過,眼神迷離而癡纏,又帶着哀怨疼痛。
他被那疼痛擊中,心也跟着一攪,翻身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的攬入懷中。
“不開心麼?”
她搖頭,仍舊癡癡的看着他。
這樣的她,安靜得有些不正常,讓他微微不安。
“青鸞?”他握着她的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頭,道:“子歸這兩個字太悲了,我現在就在你身邊,你不用繼續等我了,我以後也不會再讓你等了。所以,忘記那一切好不好?我不喜歡這兩個字,一點都不喜歡。”
他看着她,她眼神晶亮而有神,像永不磨滅的光,開在心尖裡,驅散那些多年沉沉浮浮的黑暗。然而此時這雙眼寫滿了傷感和疼痛,似綿長的絲線,看在他眼裡,抽絲剝繭的痛着。
他緊緊的抱着她,埋首在她頸側,輕輕道:“好。我們都忘記,忘記從前,之珍惜眼前和未來。”
她也抱着他,用力的點頭,眼裡閃現出淚花,卻幸福的笑着。
“未來…”她忽然急切的推開他,像是要證明什麼一般,道:“我們會天長地久的對不對?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會分開,是不是?”
“當然。”他握着她的肩,鄭重而認真道:“我們會天長地久,哪怕海枯石爛山崩地裂,我們都不會分開。”他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呼吸纏綿入骨。
“青鸞,我說過,你是我的,我不會放手,永遠都不會。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不放手。”
她癡癡的笑,“好啊,一定記得你說過的話,下輩子要找到我。”
“我會。”
堅定的承諾,昭示着他的決心。
無論從前發生過什麼,或者他們上輩子真的有一段緣分,他不知道結局,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這輩子她是他的妻,以後生生世世都會是他的妻,這便夠了。人生那般複雜,像九宮重樓,永遠分不清前面分岔路口到底有幾條路,又能走出多少個海闊天空。上輩子的事他們都沒有了記憶,何必再苦苦追尋?珍惜眼前,比什麼都重要。
“對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你說在我孃的墓穴裡發現了雲裔的簪子?”
“嗯。”
雲墨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她應該是被顏如玉救了,然後才落入洛水兮手裡。”
鳳君華抿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有些話可能你不愛聽,但我還是得說。玉晶宮有很多非世人所能理解的神術幻術,然而若非玉晶宮人,修煉那些功法必定會歷經慘無人道的折磨。也就是說,或許會性情大變。”
“我知道。”
他的反應依舊很平靜,只是眼神卻有些冷。
“當初已經給了她機會,她卻不知道珍惜,一再的叛變。”
鳳君華不說話,說起來,這一切的一切,也不過一個‘情’字罷了。
想起那個人,她又有些恍惚起來。
“明月軒在哪兒?”
“師父說他沒去雪山。”
鳳君華皺了皺眉,“去年柳皇后重病他都沒有回來,他這個人,雖然向來是比較冷清淡漠,但對自己的生母總歸還是不可能不聞不問。”
他偏過頭來,“你在懷疑什麼?”
鳳君華垂下眼睫。想起那日爹說過的話,之前她爲了救雲墨一再的用了往生之力,已經力竭氣虛斷然無可能再復生。明月軒用他的壽命爲代價救了她,那麼到底要用多少壽命才能挽回她的命?
一命換命。
他會不會,已經死了?
這個想法很早就在腦海中閃現過,然而又被她無數次壓了下去。
不可能的,她直覺的認爲那不可能。
明月軒,那個人,他怎麼可能會死?
更何況如果他真的死了,爹爲了不讓她愧疚,定然是不會告訴她真相的。反正這個半路的爹挺神通廣大還會那些什麼窺測天機算命什麼的,到時候直接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不就完了?
所以明月軒不可能死。
可如果他沒死,到底去了哪兒呢?
這天地下還有什麼地方足夠讓所有人都無法找到呢?
“他若存心想躲,無人能找得到他。”
耳側想起雲墨平靜而漠然的聲音,隱約有幾分複雜。
她側過頭來,笑看着他。
“你也不能?”
他很坦然道:“不能。”
她忍不住笑了,“奇蹟啊,我還以爲這世上沒什麼事是能夠難道你的呢,沒想到你也有無可奈何的事啊?”
他低頭看着她,“這天下我最無可奈何的也就只有你了。”
她很聰明的不說話了。
他又笑笑,“時間不早了,睡吧。”
“我睡不着。”她手指繞着他一縷髮絲,擡起頭看着他,“哎,你剛纔還沒回答我,你到底去哪兒了?”
他眨眨眼,“我回來之前,你沒聽到什麼消息麼?”
“這裡都是明月殤的人,我能打聽得到什麼消息?再說了,不是有你麼,我費這個心思做什麼?”
他失笑,“你倒是憊懶。”頓了頓,他又道:“皇陵出事了。”
“你做的?”
“嗯。”
鳳君華瞪着他,“你剛剛去了皇陵?”
“沒有。”
她又瞪眼,他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實在太可愛了。
“我的貼身影衛。”想了想又補充道:“跟我最久身形武功都幾乎和我差不多的隱衛。”
鳳君華終是忍不住問道:“你沒事讓暗衛去皇陵做什麼?據我所知,南陵的皇陵沒什麼特別的秘密纔是。難不成因爲葬了一個明月清?用得着你親自去檢查?不對啊,你今天不是已經檢查過了?”
雲墨微微笑着,目光卻有些清涼。
“明月清都死了,你說明月殤爲何要將她的屍體給我們看?”
鳳君華又蹙了蹙眉,這個問題她也想過,可一直找不到原因。
“我不覺得他會那麼好心的把明月清的屍體送到我們面前給我們檢查,況且我覺得,說不定…”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自古帝后入葬皇陵是白天,公主入葬皇陵的在南陵皇室以前也有過,那算是極大的榮耀了,而且得召集百官送行。明月清沒什麼功績,也當不得此殊榮。但至少也得請法師唸經超度以後第二天再入皇陵吧?這麼晚了擡去皇陵,這怎麼說也不合規矩啊。莫非…”她似想到了什麼,眼神漸漸變了。
“送葬的是不是明月殤親自去的?”
“不是。”
雲墨搖頭,“是明月澈。”
“明月澈?”
鳳君華眼神又晃了晃,自從去年那場婚變後,她幾乎都快忘記這個人了。
“我聽說自從小鶯走後,他挺傷情的,幾乎都不怎麼出門。今年年初開戰的時候,也沒見他出現。這次怎麼…”
“大約他是覺得,如果沒有那場婚禮,明月清就不會去刺殺你,也不會鬧出那麼多事兒,明月清也不會被送去東越,更不會死。所以這次,算是他這個做兄長的最後的送行吧。”
鳳君華有些瞠目結舌,不過仔細想來,好像也只有這樣才說得通。
“這熊孩子,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兒呢?這時候湊什麼熱鬧?這關他什麼事?還不都是他那個老子弄出來的事兒麼?”
雲墨似笑非笑道:“這好像是你妹妹鬧出來的。”
她掐了他一把,“沒小鶯這戰也得打,不過一個藉口而已。”
他低頭看了眼被她捏紅的肩,有些哭笑不得。
“以前是咬,現在又是掐,以後又有什麼花招?”
鳳君華有些心虛,輕咳一聲。
“我又沒用力掐。”
他點了點她的鼻頭,無奈而寵溺的笑。
她卻已經回過了神,“你還沒告訴我爲什麼要去皇陵,難道明月清身上還有什麼秘密不曾?”
雲墨半眯着眼睛,輕聲道:“她被葬入皇陵前明月澈給她服下了解藥。”
“嗯?”鳳君華原本不解,而後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神漸漸凝重起來。
“之前你在她身上…”
雲墨一把抱過她,已經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
“睡覺。”
鳳君華抿了抿脣,喃喃道:“如果洛水兮真的如我們猜想那樣,那她肯定知道很多事…”
他閉着眼睛似乎輕笑了聲,“很多事情不可能一層不變,不然早就在我們還未察覺的時候已經輸了。也就是說,某些既定的事實已經被她打亂。她所知道的,也只是某些無法變更的因素而已。至於未來…”他擁着鳳君華的手緊了緊,聲音低而沉。
“謀事在人,成事,自然也在人。”
這話可就有些自負了。不過似乎沒什麼難題能真正難倒這個人。
她聳聳肩,臨睡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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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涼,宮燈朦朧,明月殤靜靜的坐着,面前跪着隱衛。
“逃走了?”
“是。”
隱衛聲音很低,似乎還受了傷。
“那人武功很高,身形很像雲太子。而且今天在您離開驛館以後,雲太子的確離開了一會兒,他殺了我們十幾個弟兄,打開了公主的棺木,差一點就毀了公主的遺體。”
明月殤面色淡淡,聲音卻有些冷。
“你確定是雲墨?”
隱衛呼吸微頓,“屬下沒看見他的臉,只是他的武功…”
明月殤忽然輕笑了兩聲,端起茶杯意態悠閒的喝茶,茶蓋觸碰杯沿發出低低才碰撞聲,在寂靜的屋子裡聽起來竟然格外的滲人。
隱衛低下頭去,猜不準主子的心思。
“殿下…”
“你們被騙了。”
明月殤雲淡風輕的說着,嘴角噙起幾分笑意,似一點都不意外,也不緊張。
隱衛面色猛然一變,明月殤又慢悠悠道:“雲墨再自負也不可能在我前腳走後腳就獨闖皇陵。南陵國土,哪個地方都可以成爲他下手的目標,唯獨皇陵不可以。無論他做了多少準備,就算他能從皇陵裡安全離開,也會暴露自己。我今天將清兒送到他面前,他定然會在清兒身上做手腳。可是出來後我卻什麼都沒有檢查到,這說明他必定有後招。但即便是如此,他今天也不會親自行動。”
他一隻手敲着桌子,懶散道:“畢竟這裡是南陵,他沒機會挖第二條通道離開。他這個人,若要做一件事,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他不會冒險。你們看到的那個人,十有*只是他訓練的替身而已。他的目的在於毀了清兒的遺體,目的沒達到卻離開了,那就證明他還有後招。”他眯了眯眼,嘴角一勾。
“去皇陵的那個人不是他,那你說他正好在那個時候出去又是爲了什麼呢?”
隱衛道:“爲了迷惑殿下的視線,私闖皇陵是重罪,若雲太子的人真的死在皇陵,那麼也是東越理虧,他們沒有開戰的藉口。”
“你只說對了一半。”明月殤眸色深沉,“若我沒猜錯,他是去安排該怎麼離開南陵。”
隱衛低着頭,半晌道:“可屬下不明白,公主已經仙逝,雲太子爲何還要毀去公主的遺體?”
明月殤笑了一下,“你不需要明白。”
隱衛不再說話了。身爲隱衛,只需要聽從主人的吩咐就行,其他的,沒資格關注。
明月殤垂下眼睫,低低沉思。
“他沒有留下任何可供查探的東西嗎?”
“沒有。”隱衛搖頭,“那個人很小心,做事絲毫不脫離帶水。之前我們以爲他是雲太子,都十分小心,怕他又會玩什麼陰謀詭計。沒想到他直接找到了公主的棺木,不過他竟然一眼就看出那棺木裡的人不是公主,立即就走了。我們想抓住他,他卻很快找到了公主真正的棺木,而且他好像知道殿下在棺木上動了手腳,一碰就會中毒。所以他沒靠近,直接就丟了炸藥。炸的卻不是公主,而是其他棺木。我們好幾個兄弟都被炸死了,他竟然趁着這個時候開啓了皇陵機關,屬下以爲他要盜走公主的遺體,便拼死護上去。他打了屬下一掌,就逃走了。因爲那個時候陛下已經吩咐御林軍去了,而且將皇陵所有機關開啓。”
他沉吟了一會兒,“殿下您知道皇陵的機關有多少,這天下能躲得過的人少之又少,可那人卻轉眼就沒了蹤跡,身法像是…”
“隱身術。”
明月殤替他說完未說的話。
隱衛無聲點頭,“您也知道,這天下會玉晶宮術法的人不多。雲太子妃是一個,可雲太子妃一直在驛館,並未離開過。除了雲太子,屬下實在想不到還有何人有這等詭異的身法。”
明月殤又笑了下,“他果真是下了血本,花了十幾年訓練一個如此高手。”
“殿下。”隱衛又道:“依屬下看,雲太子花了那麼多功夫訓練那樣一個人,必定是用在最關鍵的地方,怎會用來毀公主的遺體?”
一個死人,用得着雲墨費那麼多功夫麼?
“他可不就是用在關鍵的地方了麼?”明月殤笑得意味莫名,“這纔是他聰明的地方。不過…”他又頓了頓,“公主沒事吧?”
隱衛搖搖頭,“幸虧殿下用了雙層棺,公主在底下一層,上面的那具女屍已經被焚燬,公主完好無損。”
“嗯,你下去吧。”
“是。”
隱衛消失。
明月殤向後靠了靠,閉着眼睛,神態微微疲倦。
雲墨,果然是什麼事都瞞不住他,連這等隱秘詭異之事也能大膽的猜測。
不過…
他嘴角微微勾起,他很期待,他們要怎麼離開南陵。
==
且說那天雲墨和鳳君華離開以後,秋鬆和秋蘭又架着另外一輛馬車離開,向雲皇稟報了事情始末,雲皇並不在意,只是叫她們帶着離恨宮的人去養好傷再說。鳳含鶯知道鳳君華和雲墨去了南陵原本想跟着去的,可是雲裔在和顏諾的對打中也受了不輕不重的傷,她只能在旁貼身照顧。
半個月後,也就是雲墨和鳳君華從屍骨圖出來的那一晚,南陵皇陵被人闖入的那一晚,雲裔收到了雲墨的傳信,看見上面的內容,他久久站立牀邊沒有動,身影有些蕭索和孤單。
鳳含鶯剛好走進來,見他在發呆,不由得皺了皺眉,拿着披風走過去。
“傷還沒好,在這裡吹什麼冷風啊,快回去躺着。”
聽起來有些喋喋不休的話,字裡行間卻含了關切之意。剛準備拉着往牀邊走,冷不防看見他手中握着的字條,揚了揚眉。
“雲墨傳來的?”
“嗯。”
雲裔默然的捏了捏手心,對上她疑惑的眼睛,想着他們之間不應該有秘密,便嘆息一聲,將字條遞給她。
“找到依依了。”
鳳含鶯接過來一看,先是詫異,而後臉色變了,有些擔心的看着雲裔。
雲裔苦笑,長嘆一聲,慢慢往回走。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沒想到她真的…”
鳳含鶯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邊。
“都怪那個明月軒。”雲裔忍不住低吼一聲,“要不是他,哪來那麼多事兒?”
鳳含鶯在旁邊忍不住說道:“他可救了我姐姐一命。”
雲裔瞪着她,她癟了癟嘴。
“再說了,這種事兒,誰能說清楚誰對誰錯?依依長大了,難免就有哪些小女兒心思。要真算起來,還真不關明月軒什麼事,畢竟他可沒給依依什麼希望。”她嘆息一聲,“你說你和你父王都幫她退親了,她還這麼…”
雲裔咬牙道:“當初就不該給她退親,直接把她押上花轎嫁到永昌侯府她就安分了。”
“那估計她得逃婚。”
“她敢!”
雲裔說着又不禁有些挫敗,“還真別說,有可能她還真敢。”
鳳含鶯看了他一眼,好歹是自己的妹妹,多少還是有些瞭解的。
“現在怎麼辦?”
雲裔不說話,目光沉沉似夜。好半晌才道:“這事兒先不要告訴父王。”
順親王現在鎮守邊關,這些事兒自然不可能知道。
“我知道。”
又是一陣沉默,雲裔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小鶯。”
“幹…幹嘛?”
她覺得他眼神變得有些奇異,像這夜的風捲起的紗帳,沉沉浮浮如夢如漪,又似春風攜過桃花,帶起陣陣繚亂的芳香,更是野火漫過天際,於天邊夕陽融爲一色,美得讓人忍不住腦子暈眩。
鳳含鶯現在就覺得自己腦子開始發暈了,想着天下傳言的那句話真是沒錯。這人長得一張妖孽容顏,尤其一雙眼睛勾魂兒得緊,就這麼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時候,又溫柔又纏綿,彷彿都能滴出水來。
當年那些個不懂事的女人之所以被他迷惑,只怕這雙眼睛功勞不淺。她想起順親王,雲裔這張臉和順親王有四五分相似,想必順親王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大美男,據說還是她姐生母的愛慕者,當初怎麼就沒把那個大美人給迷住呢?若真那樣的話,如今她姐就跟雲墨是堂兄妹。
想想那個場景,她就覺得怪異得很。
親兄妹雲墨都能不在乎,換了堂兄妹八成還得鬧得更厲害。說起來雲依離開就是因爲那什麼兄妹的誤會,然後明月軒插足,也就有了後面這些破事兒。
“小鶯。”
雲裔又喚了聲,似乎有些猶豫,帶幾分不好意思。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雲裔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鄭重的看着她。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啊?”
鳳含鶯驚得瞪大了眼睛,然後看見他眸子里布滿了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她臉色蹭的一下子就紅了。這下子換她說話結結巴巴了,“怎麼…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雲裔本來還有些緊張,一看見她臉色,倒是放鬆了不少,咳嗽了一聲。
“也不突然了,年初父王去邊關的時候就暗示過我,問我們倆什麼時候成親,他老人家想抱孫子了。”
鳳含鶯瞪大了眼睛,突然一把推開他,咬牙切齒道:“誰要給你生孩子?你想得美。”
雲裔冷不防被她推倒,先是怔了怔,然後皺着眉頭,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鳳含鶯其實心裡不是真的惱,只是害羞而已,原本推開他就是怕他察覺到自己的緊張,這下子見他臉色,心中一跳,連忙走上去。
“喂,花和尚,你沒事吧?”
雲裔捂着自己的左肩,沒好氣的瞪着她。
“你想謀殺親夫啊?”
鳳含鶯下意識的想反駁,隨後又想起他之前受了傷,聲音就低了下來。
“你不是好得差不多了麼?”
“差不多不是全好了。”雲裔面色不佳,“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扶我起來。”
“有那麼嚴重麼?你不是武功很好麼?怎麼跟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似的?”口中雖然抱怨着,鳳含鶯還是走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起來。沒看到雲裔眼底劃過一道精光。他胳膊受了傷不能碰,她想了想幹脆扶着他躺下來。
“時間不早了,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小鶯”呼吸忽然噴灑在耳側,聲音低迷纏綿入骨。她心神晃了晃,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行動卻比意識先一步的回頭。
“怎麼…唔…”
剩下的話被他吞入了腹中,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壓到在身下。她瞪着他,突然想起了剛纔察覺的異樣是什麼了。他明明都睡了,然而他說話卻似乎湊在她耳邊。
丫的,什麼牽動傷口,他分明是早就好了,剛纔就是騙她的。
“混蛋…”
雲裔壓在她身上,眼裡劃過狡黠之色。
“我突然覺得雲墨的方法不錯,先洞房後拜堂。”他一邊吻她一邊模糊的說,“對了,這在你們那兒叫什麼來着?你以前說過的。”
他手指在她身上挑逗,她忍不住起了微微喘息,神智也有些迷亂起來,下意識的回答:“先上車後買票。”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上當了,他卻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那麼夫人,*苦短,咱們可別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