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一震,剎那回頭。
她立在不遠處,周圍都是被他毀壞的積雪和光禿禿的樹樁,髮絲凌亂渾身狼狽,臉上卻帶着茫然和微微笑意的看着他。
一剎那從地獄飛到天堂,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猛然掠過去狠狠的將她抱進懷裡,喃喃自語着。
“還好你沒事,還好…”
鳳君華在他撲過來的時候就愣住了,手指微鬆差點把好不容易抓到的雪兔給放了。反應過來以後她就收緊了手指,另一隻手去拍他的肩。
“我沒事…”
他忽然放開她,低頭就吻了下來。
她渾身僵硬,下意識張開脣,他的舌立即竄了進來,將她抵在唯一一顆沒被雲墨遷怒毀掉的樹上,狠狠的攫取她口中的芬芳甜蜜。
鳳君華眼睫顫了顫,然後乖順的閉上眼睛,任由他索取。
他緊緊的箍着她的腰,忽然在她脣上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蔓延在脣齒間,她悶哼了一聲將他推開。
“幹嘛咬我?”
雲墨死死的看着她,彷彿要確定此刻在她懷裡的不是虛無縹緲的夢一般。
“爲什麼一個人跑出來?”
她卻盯着他,忽然一笑。
“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雲墨先是微怔,隨即反應過來,帶點意外的看着她。
“你知道我沒失憶?”
她點頭。
“娘說過,服下忘情丹的人會忘記此生所愛,卻會在醒來後愛上第一個所見的異性。”她說,“你那天醒來後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
話到此,什麼都不用說了。即便是他吃了忘情丹,也該愛上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她。她便是知道這一點,纔在醒來後不顧自己虛弱,急忙要去看他,打定主意要他醒來後看到第一個人是她,然後重新愛上她。可他沒有,而是十分冷漠的問她是誰。
所以那時候她便知道,他是裝失憶的。
既然是裝的,不外乎是在生氣罷了。
“你怪我善做主張給你吃忘情丹麼?”
除了這個,她想不出任何理由讓他故意失憶。
雲墨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鳳君華伸手去抱他的腰,擡頭看着他。
“現在還生氣麼?”
雲墨不回答,而是給她順了順臉上凌亂的髮絲,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事?”
“剛纔…”她剛說話,忽然眼前一黑,暈倒在他懷裡。
“青鸞。”
雲墨臉色一變,目光落在自己剛纔扶住她肩膀的手上,滿手的鮮血,刺得他目光一緊。
她受傷了,卻還在對他強顏歡笑。
“宮主…”
魅顏和魎佑也急急奔來,天機子飄過來,沉着一張臉,那目光恨不得將雲墨給刺穿了般。
雲墨不理會衆人,一把將鳳君華打橫抱起來往回走。
……
鳳君華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睜開眼,第一眼見到淡紫色的紗帳,然後緩緩移開目光,看見搖曳的燭火和關閉的窗扉,窗外隱約有雪花飄落,樹枝堆積了厚厚的雪,似乎快要不堪重負而折斷。
耳邊響起清雅而低啞的嗓音。
“醒了?”
她一怔,立即看過去,對上他溫潤的眼睛。
“子歸…”
她叫了一聲,他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裡,然後端過小几上的藥碗,用湯勺攪拌了幾下,道:“張嘴。”
她很聽話的張嘴喝了口,立即皺了眉頭,有些撒嬌道:“苦。”
“那也得喝下去。”
見她滿臉的委屈,他終究是不忍。
“待會兒給你吃蜜餞。”
她立即又笑了起來,很快就把一碗藥給喝得乾乾淨淨,末了張開脣,等着他給她喂蜜餞。他無奈的搖搖頭,將早已準備好的蜜餞喂到她口中。她吃了,滿腔的苦澀頓時煙消雲散。
“現在什麼時辰了?”
“戌時二刻。”
他小心的抱着她,生怕碰到她肩頭上的傷。
“怎麼會受傷的?”
她面上表情雲淡風輕,“沒什麼啊,之前雪崩嘛,我功力沒恢復,輕功使不上來,就只有滾地躲嘍,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一塊大石,又被樹枝割了一下。不過幸虧有那塊石頭,不然我就…”
話未說完,立即又被他吞入了腹中。
她眼睫輕顫,很乖順的迎合他,脣齒纏綿,繾綣溫柔。
好一會兒他才放開了她,低頭定定的凝視她的眉眼,然後問:“那樹林地勢高,原本就容易雪崩,爲什麼要隻身犯險?”
“還不是爲了你。”
她很委屈,說得理直氣壯。
雲墨一噎,輕輕嘆息一聲,颳了刮她小巧的瓊鼻。
“好吧,這次是我的錯。”
鳳君華有些訝異的看着他,“你不生氣了?”
“生氣。”
他面色又變得十分嚴肅,甚至有些惱怒。
“居然敢給我吃忘情丹,你不怕我當真忘記你愛上其他女人了?”
“怕啊。”
她又貼上他的胸懷,“所以我才那麼着急的去看你嘛。”
“那你還給我吃忘情丹?”
他不知是生氣還是無奈,終究怕傷了她,小心翼翼的不去碰她肩頭的傷口。
她抿了抿脣,有些心虛。
“我以爲…”
“以爲你要死了怕我爲你殉情對吧?所以就乾脆給我服了忘情丹?”他替她說完,語氣仍舊有着微微惱意,然後低頭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她縮了縮脖子,聲音弱了下去。
“那天我明明給你喂下了忘情丹,爲什麼你沒有忘記我?”
他聞言臉色又是一黑,“聽起來你很希望我忘了你?”
她訕訕的低下了頭,“我不就是奇怪嘛…”
見她一副做錯事的模樣,他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我將忘情丹掉包了。”
“啊?”
她頓時想起之前失明的時候。那天在碧霄殿裡,她意識到自己失明瞭,昏迷前的最後一刻讓火兒將自己身上的忘情丹藏起來。不然那段時間她行動不便,早就被他給搜走了。
“你以爲把忘情丹藏在火兒的嘴巴里我就不知道了?”
他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要不是我多了個心眼兒早早的將忘情丹給換成了護心丹,說不定還真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讓你得逞了。”
鳳君華心知理虧,遂不說話。
雲墨又道:“你那時候將忘情丹交給火兒,是不是就想着趁我不備給我吃下去?尤其在你喪失五識的時候,是不是整天想着讓我忘記你?”
鳳君華低着頭,有些不敢看他犀利的眼神,強自辯解道:“我以爲我永遠都成爲一個廢人了嘛,所以…”
“所以就想讓我對你忘情?”雲墨也不知道該生氣她的自作主張還是該慶幸於她的大度,“你怎麼就不想想我的感受?如果我真的忘記你了,你就高興?”
“不高興。”
她搖頭,面色悽然又帶幾分慶幸。
“幸虧你沒失憶,不然真忘記了我愛上其他女人了,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那樣的痛。”
她是真的害怕,尤其那天他醒來後看着她的眼神那般冷漠而疏離,已經在她心裡留下了陰影。這幾天她總是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忘記她了?是不是那忘情丹和火兒牙齒裡的毒素產生了反應效果不同了?他忘記了她,也沒能愛上醒來後看見的她。如果他永遠都對她這樣冷漠,她該怎麼辦?
如果,如果他以後愛上了其他女人,她又該怎麼辦?
光是這樣想着,她就覺得心痛得無法自抑。
她忍不住緊緊抱着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屬於他的溫度。
“子歸,你答應我,不許喜歡其他女人。”
他撫着她的發,忽然想逗逗她。
“你給我吃忘情丹的時候不是巴不得我愛上其他女人麼?”
“不要。”
她搖頭,有些蠻橫道:“我後悔了,我不要你愛上其他女人,你心裡只能有我。是你自己說的,你要娶我,你得對我負責。”
他又笑了,眼神裡滿滿寵溺,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然後輕輕道:“青鸞,知道我爲什麼要裝失憶忘記你嗎?”
“你在懲罰我。”她咬脣,“你想讓我嘗一嘗自以爲是的苦果,有多痛。”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他挑起她精緻的下巴,溫柔凝視着她,“我想知道,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她面色一白,他又幽幽道:“你歡喜的時候可以跟我在一起,然而你不需要的時候,就可以將我拋棄一個人獨自離開。我想知道,究竟我在你心裡算什麼?”
“我…”
她眼底涌現出點點淚花,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想讓你徹徹底底的痛一次,我想讓你懂得在知道你以爲自己要死了給我喂下忘情丹的時候我有多痛。我要你記住那樣的痛,讓你一輩子都忘不掉我。”他低下頭,薄脣一點點從她額頭慢慢滑下,聲音呢喃如風。“青鸞,你怎麼可以那麼殘忍?你怎麼可以不顧我的意願就想要消除我腦中對你的記憶?”
“對不起…”她一邊流淚一邊道歉,擡頭迎上他的吻,手也攀上他的脖子。“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對不起…”讓他忘記她,她比任何人都痛。
她慶幸,慶幸他的未雨綢繆,慶幸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而將忘情丹給調換了。否則今天他當真忘記她,她該如何的痛?
他的吻落在她的臉頰上,將奪眶而下的淚水一一舔舐乾淨。
“不要哭…”他吻上她的眼,語氣微微迷醉而嘆息。“我想懲罰你,到頭來卻懲罰了我自己。”
她抽泣着,他在她耳邊道:“青鸞,我到底該拿你如何是好?”
言罷,將她隴入懷中,不再說話。
鳳君華抿了抿脣,“子歸。”她突然開口,“你是不是很介意?”
“嗯?什麼?”
他低頭看她。
鳳君華猶豫了會兒,道:“那天我親自下廚給師兄做菜,你雖然嘴上沒說,心裡是不是不高興?”
他依舊靜靜的看着她,目光如濃得化不開的墨汁。
她有些拿不住他在想什麼,始終有些忐忑。
他卻突然開口了,“你要聽實話?”
她點頭。
他又嘆了一聲,“我如果說不介意那是騙人的,連我自己都不信。”他嘴角浮現淡淡自嘲和苦澀,“我以爲我能夠做到對你寬容大度,但我還是太高估了自己。我無法不去在意,無法不去嫉妒,無法將你從前和他的點點滴滴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懂你理解你,但不代表我可以做到真正的瀟灑。我從前也以爲我可以,但事實證明,我終究不是聖人。”
他抱着她躺下來,輕吻她的臉頰五官,聲音似染了深埋地裡的酒般讓人沉醉。
“我嫉妒,非常嫉妒。”他說,“我一點也不希望你身邊出現其他男人,我也不喜歡其他男人看你的眼神,不喜歡他們得到你少得可憐的眷顧。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任何人都別想把你從我身邊奪走。”他放在她腰間的手又緊了緊,“你會覺得我心胸狹隘麼?”
她想笑,又覺得眼角微微酸澀。
“你要是不在意纔怪了。”她深吸一口氣,“難得你能忍那麼久,要是換了我,估計早就受不了了。”
她翻了個身,乾脆趴在他身上。
“我知道上次我不聲不響的離開讓你很生氣,尤其是,我還跟其他人走了…”
她不想提那個名字,想起來就心口鬱堵而惱怒。
他卻忽然打斷她,“他救了你。”
鳳君華一怔,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說什麼?”
雲墨抿了抿脣,“雖然我巴不得你就此恨他跟他老死不相往來最好,但我覺得,那不應該是建立在欺騙你的基礎上。”
鳳君華仍舊有些恍惚。
“你剛纔說,他救了我?”
“嗯。”雲墨點點頭,“不然你以爲你那時力竭遭鳳凰訣反噬是如何還能活命的?他幫你化了這一劫。”
鳳君華眼神有些複雜,之前因爲明月軒的欺騙,她心裡總歸還是介意排斥。儘管本來就沒對他抱多大的期望,但想起那天的情景,尤其雲墨倒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永遠記得那時她滿眼的血色,彷彿天崩地裂,都不如他在她面前倒下來得讓她心痛欲碎。
“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問師父。”
鳳君華趴在他懷裡,悶悶道:“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以爲你應該十分憎恨他欺騙我,不然我也不會離開得那麼決絕了,也就沒之後發生的這些事兒了。”
“我是怪他。”雲墨道:“不過我卻不得不慶幸他救了你。不然…”想起那個後果,他心口微微一滯,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鳳君華輕咬他的薄脣,模模糊糊道:“子歸,我以後只爲你下廚…”
話還未說完忽然一團白影飛了過來,雙爪叉腰,滿含質問和幽怨的瞪着她。
鳳君華一愣,隨即一把將它給拎起來,道:“我說的是等他想起我以後才親自下廚給你做蓮子糕,如今他壓根就沒失憶,就不存在再想起我一說了。”她對着愣愣的火兒溫柔一笑,“乖,主子談情說愛的時候呢,做寵物的就不要在這裡打擾。去,到門外給我守着,不許任何人進來。”
她說着就順手一扔,火兒在半空中悲號一聲,捂臉暴走。
它怎麼攤上這麼個黑心又見色忘寵的主子啊?
鳳君華看着它一副悲催離去的模樣,覺得好笑,回頭卻見雲墨饒有興味的看着她。她眨眨眼,“怎麼了?”
“在想。”
他撩起她一簇髮絲,道:“好像我獲得了不小的福利。”
“當然。”
她湊上去,又在他脣上咬了一口,而後想起了什麼,氣勢洶洶的問:“我做的菜當真那麼難吃?”明明她事先嚐過,不難吃啊,爲什麼在他眼裡就變成了勉強能夠下嚥?難道是他從小錦衣玉食習慣了,所以才覺得她做的菜味同嚼蠟?
他悶聲笑了笑,“我沒說難吃啊。”
她立即瞪着他,“那你一副吞了螞蟻似的表情做什麼?”
他乾咳一聲,難得的有些不自在的說道:“我想知道你到底能爲我下多少工夫。”
她瞠目結舌,而後又無聲一嘆。
“你想吃我做的菜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何必弄得那麼複雜?我又不是不給你做。”
他不說話,而是拉過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手背上一條淺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紅痕上,眼神微微憐惜和心疼。
“疼嗎?”
“不疼。”
她抽出自己的手,“以前做過,只是…”她忽然頓住,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合時宜,小心翼翼的擡眸看他,生怕他會生氣。他面色無波,只是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青鸞。”
他說,“很好吃。”
她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才知道他在說她做的菜很好吃。
“你要是喜歡,我以後天天給你做。”
雲墨搖搖頭,“你真以爲我將你當丫鬟使喚?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耐心繼續下去。”他說,“我想知道,我在你心裡有多深。”
“那你現在知道了?”
雲墨垂眼看她,“勉強知道了。”
她不服氣,“今天我要不是碰到雪崩,你是不是還打算繼續裝下去?”
他笑了一下,“也裝不了多久了,我就看你什麼時候能讓我親口承認對你撒謊。”
她不說話。
他又撫了撫她的髮絲,溫柔道:“青鸞,後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她怔了怔,這纔想起,她十九歲的生日,就快到了。她過了十二年沒有生日的生日,時隔十二年,再想起這兩個字,忽然覺得那般陌生。陌生到,她都不太願意去想。
“過一次生日,就老一次而已,沒什麼意思。”
他一頓,掌心暖流通過她的發皮傳入血液之中,亦如他的聲音,溫暖又帶幾分疼痛。
“師父說,那天,你的頭髮又白了…”
她眼睫低垂,而後又笑了。
“可我現在已經好了。”她眼神裡幾分溫軟的笑,“我真正的情劫,是你。”
他忽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漆黑的眸子似要看盡她內心深處。
“青鸞,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對我說過的話?”
“記得。”她點頭,認真而溫柔的看着他。“我說過要嫁給你。”
他嘴角一勾。
“還有呢?”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他十分滿意,低頭去吻她的脣,她半眯着眼睛,低低道:“子歸,我再次恢復視覺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
十九年前,她出生的時候,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玉無垠,從此就和他恩怨糾葛了十九年。而她此番重生,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他。她想,和他糾纏一輩子。
他目不轉睛看着她,突然道:“青鸞,你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鳳君華怔了怔,眼神有片刻迷茫,而後化爲淡漠。
“他拋棄了我娘,也拋棄了我,或者壓根不知道還有我這個女兒,我爲什麼還要認他?”
早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雲墨也談不上多大失望。
“萬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呢?你會原諒他嗎?”
鳳君華皺了皺眉,從他語氣裡察覺到異樣。
“你知道誰是我的親生父親?”
雲墨猶豫了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知道。”
鳳君華臉色立即變了。翻身躺在他身邊,不說話。
“青鸞?”
她閉上眼睛。
“我累了。”
“你…”雲墨猶豫了會兒,道:“你怎麼不問我你的親生父親是誰?”
“明天再說吧。”
她似乎在刻意的逃避。
雲墨張了張嘴,終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只笑了笑。
“睡吧。”
鳳君華閉上了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雲墨起身下了牀,體貼的給她蓋好了被子,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雪山上終年積雪不化,即便是如此寧靜之夜,也被紛亂的雪花擾了寂寞,帶來涼颼颼的冷意。
雲墨踩着積雪走進涼亭,看了眼負手而立的天機子。
“您都聽到了?”
天機子嗯了聲。
雲墨走到他身邊,忽然道:“師父,其實她很喜歡口是心非。”
“嗯?”
天機子回頭看他,目光平和而深邃。
雲墨笑了笑,“對於她來說,她有疼她愛她的父親,親生父親不過只是一層血緣關係罷了。但是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還有千姨。”
天機子目光一暗,似想到了從前種種,目光裡不禁現出淡淡悲涼和痛楚之色來。
“她至少會幫千姨向她的親生父親討個說法。”雲墨緩緩的說着,“千姨至死都將她的身世死死的瞞着,還不是爲了您?所以她即便不相信您,也會相信千姨的。”
天機子嘆息一聲,面色有些苦澀。
“她恨我是應該的,畢竟我從未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他忽然聲音一頓,雲墨也臉色一變,師徒倆齊齊回頭,便看見風雪中,鳳君華一身單薄孤獨而立,遙遙而無神的望過來,眼神裡有一種不可置信的驚痛和微微了悟的憤恨。
“青鸞?”
雲墨一驚之後身影一閃來到了她身邊,“你不是睡了嗎?”
鳳君華沒看他,目光死死的瞪着尚處在呆愣而恍惚中的天機子。
“剛纔你說的都是真的?就是他負了我娘?”
她聲音很淡,也很冷,比這夜的冰雪還冷。
都到了這個地步,心知也隱瞞不下去了,反正這事兒遲早得讓她知道,雲墨便點了點頭。
“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
鳳君華冷笑,“我只有一個父親,他叫慕容於文。”
她說完轉身就跑,目標卻不是自己的屋子。
“青鸞…”雲墨回頭看了眼面色沉痛的天機子,然後追了上去。
……
雪越下越大,幾乎要將整個世界都覆蓋成白茫茫一片。
鳳君華對雪山雖然算不上十分熟悉,但這地方也就那麼大,她跑了許久,來到一個僻靜的山頭後停了下來。她看着白茫茫的山頭,迎着風雪,渾身開始顫抖,然後慢慢的蹲了下來。
“娘…”
嘶啞而脆弱的呼喚,從喉嚨裡發了出來,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在孤獨的夜晚裡無助的喃喃自語。
“爲什麼…”
她坐在地上,眼淚怔怔的落下,很快被風乾。
“青鸞。”
雲墨追上來就看見她癱軟在地上,連忙衝過去,將她攬入懷中。
“你身上還有傷,怎麼在這裡坐着?快跟我回去。”
他說着就要將她打橫抱起來,她卻搖搖頭,擡起被淚水模糊的臉。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雲墨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替她擋去風雪,道:“以前只是有些懷疑,並不確定。那天你們躲在客棧裡,我收到師父的來信,便是爲了這個事兒。”
鳳君華咬了咬脣,有些悶悶道:“你之前裝失憶是不是也打算這樣瞞我一天是一天?”
雲墨沒否認,只是道:“怪我隱瞞你嗎?”
鳳君華抿脣,目光裡有一種看不分明的光色。
“原來我娘望的不是東越,是雪山。”她閉了閉眼,“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青鸞。”
雲墨擔心的看着她,“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師父他…”
“什麼都不必說了。”她一把擦乾臉上的淚水,十分冷靜道:“他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雲墨低頭看着她堅決的眉眼,終究點了點頭。
“我帶你去找師父。”
她不說話,任由他抱着回去了。
天機子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回來,一直在涼亭裡等着。看見兩人,他嘆了一聲。
“跟我來吧。”走過鳳君華身邊的時候,他停了停,道:“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天機子帶着他們來到另外一座山頭,擡手劈開厚厚的積雪,原來是個山洞。
鳳君華已經讓雲墨將她放了下來,跟着天機子走了進去。山洞裡不黑,璧牆上點着蠟燭,亮如白晝。一路七歪八拐的走着,來到一間石室裡。
正前方石壁上掛着一幅畫,畫上是一絕代女子,身着淡紫色綾羅裙,眉如月眼如星,朱脣微抿面若芙蕖,臉頰酒窩淺淺而動人,寫不盡的傾城風華,道不盡的美麗驚豔。
那是…
鳳君華整個人怔住了,眼角酸澀似有淚水凝聚。
“娘…”
天機子看着那幅畫,語氣輕若呢喃。
“這是你娘十五歲生辰之日,我替她畫的肖像。”
鳳君華不說話,只癡癡而痛楚的看着那幅畫。
“你知道了吧?你娘,她是我的徒兒。”
天機子轉身,風姿俊逸的面容上有着掩飾不了的蒼涼。
“四十多年前,我下山偶然撿到她,那時她還是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
鳳君華一怔,目光慢慢睜大。
她娘是嬰穿?
天機子慢慢的講訴着,那是一個久遠卻又深沉到銘刻於心的故事。
“她很聰明,悟性也高,學什麼都快,我欣喜而欣慰,便將一生所學全都授予她,從此不再踏足塵世。”天機子眼神裡有種淡淡的笑意,又微帶幾分疼痛。“可是隨着她年齡的增長,我卻發現她對我的依賴越來越深,甚至超越了對師尊的崇敬與孺慕之情。”
鳳君華抿脣,原本她還以爲她娘致死不肯說出她的身世,是被自己的師父強迫失了清白,如今看來,似乎還別有隱情。
“於是我便漸漸的疏遠她,直到她十五歲生辰那日。她說,那是她及笄成年的日子,希望我陪她一起過。我答應了…”天機子嘴角浮現一絲苦澀,又並悵然若失的幸福。眼神裡浮現那年春日,時光浪漫而朦朧,小軒窗內,女子坐在桌前,歪着頭,眼神迷離而癡然的盯着他的面容。
“師父…”
她口中呢喃若風,眼神裡癡戀越發濃郁。
他心口微震,溫言道:“千影,你喝醉了,師父扶你去休息。”
“不要。”她嘟着嘴對他撒嬌,起身走過去,可酒醉身子泛軟差點摔跤,他連忙伸手摟住她的腰,她趁勢雙手摟着他的脖子,癡迷的看着他俊美如天神的容顏。“師父長得真好看…”
他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親密,只得無奈而寵溺的嘆息,“讓你不要喝那麼多酒,現在醉了吧…”
她突然湊上去,紅脣貼上他溫潤的薄脣。
他如遭雷擊,完全僵硬住了,甚至於忘記去推開她。女子身上那種獨特的幽香縷縷飄入鼻端,似風似雨,讓他靜如止水的心也蕩起微微漣漪,堅固近四十年的心房險些被這柔軟的一吻給完全擊潰。
她伸出丁香小舌,笨拙的去吻他的脣,不斷的呢喃輕喚。
“師父…師父…”
他驚得雙手顫抖,差點就將她丟在地上,她卻還在他脣上流連不休。
“師父…”
她低低的喚着,眼角一滴淚水溢出,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心口頓時一痛。這一痛他便立即清醒過來,忙伸手推開她,猛然站了起來。
她不妨被他推開,驚呼着摔倒在地。
他看着,沒有去扶,用冷漠掩蓋心底因那一吻而起的微微漣漪。
“千影,你讓師父很失望。”
她猛然一震,擡頭對上他從未有過的冰冷目光,眼神一痛,悽然道:“師父…”
“你在裝醉。”
他眼神明淨而語氣肯定,隱隱有着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別樣情愫亦或者微微懊惱。
“是,我是裝的。”
她慢慢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剛纔迷離的眼神漸漸褪去朦朧,變得清晰而晶亮。
“因爲只有在這個時候,你纔會接近我。”
他被她眼神裡露出的深切情誼擊中,下意識的退後兩步,怒道:“住嘴!”
“爲什麼要我住嘴?”她聲音也大了起來,眼眶微紅的看着他,“我喜歡你,你知道的對不對?”她迫切的上前,他又立即後退,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無奈的低吼。
“千影,我是你師父。”
“我知道。”她大吼,眼淚從眼眶裡滑落,悽美而哀傷,也看得他心口一痛,下意識想要如她小時候摔倒委屈哭泣的時候那般去安慰她,然而下一刻又想起她已經不再是小女孩兒了,而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還是一個對他有了別樣心思的少女,他剛欲伸出的手放了回去。
“可我就是喜歡你。”她還在哭泣,“我喜歡你…”她突然撲過來,一把撲入他懷中,他一驚就要去推她,然而她抓得他那樣緊,彷彿要將他的心也緊緊纏繞一般。
“我愛你…”她流着淚,將心中彌藏多年的情感低低吐訴,“師父。”
他再次僵硬,冷漠的面容似乎也因那句話而微微鬆動,而後嘆息一聲。
“千影,你長大了,下山去吧。”
她睜大眼睛,顫抖的看着他。
“你…你要趕我走?”
他道:“是我思慮不周,你長大了,不該將青春年華都消耗在這雪山上,你應該有更好的人生,將來也會有一個愛你疼你的丈夫,還會有孩…”
“我不要。”她大聲打斷他,“我不要嫁給其他人,我要嫁就嫁給你,我不要做你的徒弟,我要做你的妻子,我要做你的女人…”
“胡鬧。”
他低呼,然而看見她楚楚可憐的哭泣,心中又是一軟。到底是他親手養大從小呵護疼愛的徒弟,他終究不忍,好言好語安慰道:“千影,是我的錯,是我耽誤了你。你從小生活在這雪山上,未曾接觸其他人,纔會把對我的感情當做男女之情。師父對不起你…”
“不,不是的。”
她哭着搖頭,“不是這樣的。”她說,“我從沒把你當做我的師父,也從沒把你當做長輩,從你把我帶回來的那天開始,我就把你當做一個男人一樣來愛。師父…”
他被她這番話驚得目瞪口呆,用了內力將她推開,看着她支撐着卓沿緩緩擡頭看着他,眼神倔強而深情。那分明就是一個深陷情海的女人才會露出的眼神。
他踉蹌的退後兩步,臉色微微發白,眼神痛楚而後悔。
“你…”
她卻索性豁出去了,道:“我那麼努力的練武,是不想讓您對我失望。師父,您不知道我多麼慶幸能夠呆在你身邊這麼多年,我好高興師父沒有娶妻,我好高興你身邊只有我一個女人。”她慢慢的走過去,滿含戀慕的看着他。
“師父,很多年以前,我就在期盼着快些長大,那樣我就可以做你的妻子了…”
“住口。”
他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聲,“千影,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她十分清醒而固執的看着他,“我說我要做你的妻子。”
“你…”
他想怒斥她,卻在她清明而執拗的下挫敗的垂下眼,有些疲倦的扶住門欄。
“千影,那是錯的。”
她開始激動起來,“有什麼錯?你只是我的師父而已,我們又沒有血緣關係,爲什麼不能在一起?”她說着又跑過去,在他還未來得及閃躲的時候抓住他的手,期冀的看着他。
“師父,我知道,你不是對我沒有感覺的對不對?剛纔…剛纔你也動心的,不是嗎?”
他一瞬間心中冰冷,面色發白,似乎突然了悟了什麼又被他一直排斥會擊碎他所有神魂的情感一般,身子開始瑟瑟發抖。
“師父…”她又靠近他懷中,十分貪戀他懷裡的溫度。
“我們不要理會世人的看法,我哪裡也不去,永遠都陪在你身邊好不好?我們就在這雪山上生活一輩子,好不好?我不下山,也不貪戀塵世種種,一生一世都陪着你,好不好?”
“不、不可以…”
他慌亂的退開她,有些失控道:“那是*,不可以…”
“師父—”
她又追過來,他一揮袖擋開了她,面色沉怒而冰冷。
“你明天就下山去,再也不要回來了。”
說完他就狼狽而匆忙的離開,似乎在逃避也似乎自己會被她的淚水打敗而甘願沉淪於這種世俗的不倫情感之中。
……
天機子閉了閉眼,聲音裡有種遙遠的蒼涼和痛楚。
“第二天,他跪在我門前,苦苦哀求,我沒有見她。七天後,她便下山去了。”
鳳君華看着他,眼神複雜而冰冷。
“就因爲你們是師徒,所以你纔不肯接受她?”
她心中涌起濃濃的憤怒和悲哀,古人的迂腐程度她早就知道,師徒之戀,在這個時代是不被世人所接納的。天機子這種德高望重的清流高人,如何能接受?
天機子搖搖頭,“不止如此。”
他睜開眼睛,悵然嘆息。
“我將她從小養到大,對於我來說,她就像是我的女兒。一個父親,怎能對自己的女兒生出那樣悖倫的情感?比起道德世俗,我更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鳳君華不語,有些理解他的想法了,但更多的還是爲她娘抱不平。
“更何況我大她二十多歲,怎能耽誤了她的青春?”
鳳君華抿脣,又問:“後來呢?你什麼時候又見到了她的?”
天機子慢慢平復了情緒,長嘆一聲。
“那是二十年前,也就是東越建國初時,那時她已是東越開國大將,榮耀滿身。”他看了眼雲墨,道:“彼時她剛已經雙十年華,卻還未出嫁,我心知她已然放不下。整整五年…”
五年的時間都不能淡化她對他的癡情,儘管那時候她身邊圍繞了無數風華俊秀的男子,她仍舊忘不了他。
“因爲你師父,也就是上一屆玉晶宮宮主,玉之衡的緣故,她得罪了魔宮宮主舞清音。在東越建國前幾天,舞清音對她下了戰帖,舞清音被她重創,然而她也被下了焚火幻情。”
“焚火幻情?”
鳳君華瞪大眼睛,下意識看向身邊的雲墨。雲墨曾經被孟月眉下過焚火幻情,知道那媚藥的厲害。
“那晚千姨匆匆回宮並且避過所有人,便是想一個人安靜的逼毒?”
天機子搖搖頭。
“只是沒想到你父皇會醉酒突然闖入,她那時本來就受了傷,知道不能再繼續與你父皇周旋下去,便打暈了你父皇,然後匆匆回到了雪山。”
鳳君華屏住了呼吸,手指一根根握緊成拳。
“你救了我娘?”
天機子點點頭,目光裡又浮現出淡淡的痛。
“她對我說,如果我不救她,那就乾脆殺了她,她寧死也不要委身於其他男人。”
鳳君華眼底又閃爍出晶瑩的淚花。
“後來呢?你得到了她,卻又不負責任的趕她走?”後半句,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吼出來的。
“青鸞,你冷靜些。”雲墨忙安撫她,“聽師父說完。”
天機子看着鳳君華,目色黯然而愧疚,搖搖頭。
“她是自己離開的。”
鳳君華怔了怔。
天機子又道:“她留下一封信,讓我不要去找她,也不用我負責。”他面色慢慢暗淡下來,“我立即下山去了東越,然而那時她已經離開。”說到這裡他又看了雲墨一眼。雲墨瞭然,“難怪當年您住了幾天就匆匆離去,原來是爲了千姨。”
天機子點點頭,“我想用占卜之法尋找她的蹤跡,然而自衡用神石的力量打亂,我找了她幾年也沒找到她。等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十四年前。”他看着鳳君華,“也就是,你火燒普濟寺之後。”
鳳君華又愣了愣,腦海裡那些亂麻的思緒卻漸漸串連成線。她想起來了,那時候玉無垠已經離開一年未歸,師父不放心遂匆匆回到玉晶宮。大概也是因爲如此,撤銷了神石的神力,所以才讓他有機會找到她娘吧。
“那時候你已經快五歲了。”天機子眼神裡浮現幾分複雜的情感,“按照你出生的日期,應該是我的女兒。可你娘卻矢口否認,她讓我離開,她說她現在有夫有女,她很幸福,希望我不要再去打擾她的生活。”
鳳君華一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娘…她爲什麼那麼做?”
“以前我也不明白。”天機子面色越發的悽然,“後來我明白了,她是不想連累我,也不想連累你的養父,更不想連累你被世人唾罵。她當初離開是怕我不接受她反而逼她落下腹中胎兒,她捨不得。後來你養父救了她,她又生下了你。師徒結合生下的孩子,在這個時代,是被人所不齒的。所以她纔會急急嫁人,希望給你個名分。而你由於出生奇異,早已是衆矢之的,若那時候帶你離開,那你的身世會徹底暴露。她怕我會爲世人言論所辱,也怕你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所以苦苦隱瞞至死。”
鳳君華眼眶微紅,喃喃的喚了聲。
“娘…”
她現在終於明白了,明白孃的苦衷。原來那時候娘不是爲了躲避雲皇,是因爲眼前這個男人。師徒之戀,世俗不容。怪不得娘那麼隱忍,怪不得娘遠走他方下嫁他人。
原來如此。
她看着一臉悔痛的天機子,終是將心底那個問題問了出來。
“你愛我娘嗎?”
她想,這個問題也是娘當年未曾問出口的。如今,她幫娘問出來。
天機子重重一震,眼神裡浮現濃烈而顫抖的痛楚。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幽幽而悵然道:“人有時候很矛盾,明明觸手可及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然而那時候想要抓住,已經徒勞無功,只餘永生無望的等待和無盡悽楚。”
也就是說,他還是愛她孃的。
鳳君華不知道心底是何滋味,又聽他道:“是我負了你娘,這些年又不曾養育過你,所以你恨我或不認我也是應該的。”他手指微動,牆壁上的畫慢慢捲起來。畫卷背後,是一道門。他啓動了開關,門緩緩的開啓,一股冷氣悠然噴灑而來。濃濃的白霧在空中翻騰繚繞不休,然後白霧漸漸淡了些,露出一架冰棺。
看見那冰棺,雲墨眼神裡出現瞭然的光色。
“原來真的是您將千姨的遺體給盜走了。”
鳳君華一怔,“你說什麼?”
雲墨輕咳一聲,“我一直沒告訴你,離開南陵之前,我去看過千姨,發現她的遺體被人所盜。我怕你會受刺激,就沒告訴你。”
那時他便有些懷疑,只是不敢肯定。
鳳君華咬着脣,跟隨天機子走了進去。那冰棺裡躺着的女子果然是她娘。她看着,眼淚又落了下來。
“爲什麼要盜走我孃的遺體?”她忍不住抱怨,“你害得她還不夠嗎?讓她連死都不得安寧?”
天機子目光暗淡,“你娘當年說過,如果她死了,希望能夠葬在雪山。”
鳳君華一噎,難受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男人傷害了娘,娘卻幾十年癡心如故的愛着他,無怨無悔。寧可受那麼多年委屈,也不要因爲自己而讓他名譽受損。
她該恨這個人嗎?娘不告訴她真相,是不希望她恨他嗎?
她閉了閉眼,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我娘已經死了十多年,爲何遺體還完好如初?”慕容於文應該每年都會去祭拜娘,這些年沒發現孃的遺體被盜,想來應該是這段時間才發生的事。
“因爲她體內有回魂珠。”
“回魂珠?”
鳳君華大驚失色,心跳都開始加速。
玉無垠臨死之前說過,只有定魂珠還魂珠以及回魂珠加起來才能救沐輕寒。她一直爲這事兒苦惱,沒想到回魂珠居然在她娘身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機子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的說着。
“你娘九歲的時候遇天雷劫,我擔心她渡不了,便隻身闖入玉晶宮,盜取了回魂珠,也因此和你師父玉自衡不打不相識,結爲忘年之交。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自衡認識了你娘。”
他嘆息一聲,似想起了當年幾人的情愛糾葛。
“所以你娘纔會容顏不變,屍身不腐。”他低頭看着冰棺裡已經死去的莫千影,眼神裡痛悔和癡纏交錯而過。
“十二年前我算到你們母女倆有劫難將至,便下山相助,卻不想,遇到了我那早已被師父逐出師門的師弟。”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就是那天想要抓你之人。”
那時候鳳君華還未恢復視覺,只知道那人武功高強非同一般,卻原來是他的師弟。
“我與他大戰一場,雙敗俱傷。”他眼神裡浮現淡淡悵惘,“後來,是師弟上山救了我…”
他口中的師弟,便是指明月軒了。
鳳君華沉默。
天機子似又想起了什麼,看看她,又看看不說話的雲墨,最後移開了目光,淡淡道:“我因此閉關養傷十二年,半年前纔出關。”
鳳君華恍然大悟。
那時候她剛穿越過來,雲墨說要通知他師父下山給她解封印,只是他師父那時候在閉關,原來是爲了這事兒。
天機子已經背過身去。道:“你那天遭鳳凰訣反噬,原本已經沒了生機,是師弟用回無之力激活你體內的還魂珠和定魂珠讓你保持一息尚存。然而即便如此,你生命耗盡已經迴天無力,除非有人願意以自己壽命相換。”
鳳君華渾身一震,慢慢的睜大眼睛。
天機子又轉過身,一字一句道:“他犧牲自己一半的壽命將你救活,並且讓你白髮重轉青絲。”
鳳君華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臨走時讓我告訴你,這是他欠你的,他等着你以後向他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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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這幾天是不是把洞房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