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水中情

更新時間:2013-7-10 8:21:47 本章字數:12554

沒人能形容河水當頭壓下那一刻的感受,像天幕整個從頭頂倒砸,砸進人的天靈蓋,所有的意識瞬間全被黑暗和冰冷阻斷,金花四射,胸腔憋悶,滿腔的血都似乎被擠壓在胸口,再在下一瞬就要破胸而出,冰冷的水綿綿不絕地灌下來,把奔涌的熱血沖涼。愛璼殩璨

頭頂上的河水不像河水,像整個銀河,一層一層地壓下來,翻滾呼嘯,永無止境,人在其中,不過如須彌之納芥子,渺小到自己都感覺絕望,每一次掙扎,都被壓得更深一點,恐懼和死亡的陰影,在此刻盤桓不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其實或許是一瞬,但在可怕的意識裡這就是漫長的一生,太史闌喝了幾口水後,及時調整了姿勢,終於找到點自己的意識,調勻了呼吸,腳一蹬,出了水面。

她此刻睜不開眼,發不出聲,卻拼着眼皮劇痛,拼命睜眼,眼前一片渾濁的黃色河水,剛纔的堤壩、小村、人,都看不見了,瞬間這裡就成了汪洋。

太史闌一邊掙扎拍水,一邊對着奔涌的河水,大叫:“景泰藍!景泰藍!”

聲音出口便嘶啞,喉嚨已經被河水灌得充血。

河水滔滔,無人迴應,太史闌知道在這種堤壩全潰,高水位河水倒灌的剎那,別說人,房子都能捲走,她就算及時跟在景泰藍之後入水,很可能當時差之毫釐,轉眼就謬以千里。

但她不能放棄,不敢放棄,景泰藍是她堅持要帶在身邊,她任何時候,和他同生共死。

“景泰藍!景泰藍!”

河水打旋,奔流無聲,她沙啞的呼喚,像永遠也等不到那孩子呢喃的回答。

渾身痠痛,頭也開始劇烈地痛起來,這一日夜,她來回奔波,殫精竭慮,體力精神已經瀕臨崩潰,跳進河水,全憑一股心氣,她已經沒有力氣支撐。

“景泰藍……”

半個時辰過去了……

“景泰藍……”

一個時辰過去了……

聲音越來越弱,呼喚猶自不絕,哪怕脣間帶血,哪怕下一瞬間就是死亡,她的呼喚也要帶進陰間,讓那孩子聽見。

“景……泰……”

她忽然頓住。

飛旋奔騰的河水裡,忽然有一大塊黑色的東西向自己的方向游來,仔細看卻是一塊門板,門板上小小的孩子,安靜地躺着。

她大喜過望,一生至今巋然安穩,原以爲再無天地撼動機會,然而在黑暗寂滅前一刻,看見光。

絕大的驚喜衝擊得她忘記一切,怔怔張開嘴,灌了一口河水。苦澀腥臭的河水入腹,她才醒覺。

門板很快到了近前,她第一眼看的是門板上的景泰藍,害怕那不過是個死娃娃,好在,她看見微微起伏的小肚皮。

眼神還沒來得及錯開,一隻手伸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

那手雖冰涼卻有力,抓住她的肩就像永遠不肯再放開,一個她熟悉,以前有點討厭,此刻卻覺得是天籟的聲音,在她耳側笑道:“一個月不見,你越發水靈靈的讓我驚喜。”

容楚的聲音。

太史闌抹一把臉上的水,張眼看着他,容楚很狼狽,泡在水裡,頭髮粘在臉上幾乎看不清五官,臉上還有被細枝劃破的傷痕,一側臉頰有點青腫,不知道被什麼給撞到。

一向衣錦風流,華貴妖麗的容楚,以這般模樣出現在人前還是第一次,太史闌瞧了瞧他,卻覺得雖然醜,但卻比平日要順眼些。

她在那鄙視容楚的醜,卻不知道自己其實更不堪入目,額頭被石頭刮破,兩頰連同嘴脣都是紫的,再加上蒼白的臉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容楚扶着門板,雖身處河水之中,依舊笑吟吟,只是眼眸之中,隱隱有異樣的光芒閃爍。

這女人……

這女人……

心裡翻來覆去就這三個字,後面的話似乎很多,似乎也到了咽喉便要噴薄而出,忽然便被堵住,太多的思緒擠在一起會成亂麻,太多的話擠一起就成無話,到頭來也不過這幾個字,訴盡多少人心複雜。

這一刻只宜凝視,看她安好。

不必再惱怒奔上堤那一刻,看見她剛剛一喜,就被她扔出來的瘋女當頭砸下,那女人髒兮兮下垂的胸,正正拍在他臉上。

不必再震驚於景泰藍落水那一刻,她迎着洪潮而去的背影,那一霎河水倒卷漫天,在她面前豎立起數丈水牆,她在那樣橫亙天地的巨物之下渺小如蟻,穿破水牆的身形卻是一往無回的箭,是后羿操弓射日,一箭而去,漫天無光。

他的心也似在一瞬間射了出去,穿透萬丈汪洋,然後淹沒。

那一霎滔天濁浪掩蓋了一切聲響,趙十三奔來拉他的衣袖,手指被激烈的水流滑卷而過,他忘記了自己在做什麼,下一個瞬間才發現自己也跳進了河裡。

他跳進去的那一霎,沒看見太史闌,卻看見了努力撲水的景泰藍,難爲那小小孩子那一刻居然沒昏去,嚴格按照太史闌的教導,拼命拍水,容楚在那一霎什麼都沒來得及想,他身上本就帶了繩子等物應急,當即拋出繩索,套住了景泰藍,當時河水壓下,險些一個浪頭把他也給壓到底。

容楚笑了笑,發現原來自己也有這麼傻的時候。

“上來。”他看一眼太史闌發紫的嘴脣,一把將她拖向門板。

“不要。”太史闌看看那不結實的門板,覺得實在不夠擔負一大一小,當初泰坦尼克那塊板,不就因爲肉絲太重,凍死了傑克?

“麻麻……”門板上景泰藍忽然一陣咳,醒了過來,先茫然地往上瞪,想不明白頭頂是什麼,再看看四周,這下子嚇醒了,一骨碌坐起來,一眼看見左右溼淋淋狼狽的太史闌和容楚,愣了一會兒,眼珠子定定的。

太史闌知道他受到驚嚇,任誰被那樣拋入洪水,想要回過神都很難,看那小子嘴角一抽一抽,似乎要哭,但又強忍着的模樣,伸手過去,拍拍他的小肚皮,道:“想哭就哭吧。”

景泰藍瞟她一眼,苦着臉,歪着嘴,一抽一抽地道:“你說男孩子不要哭……”

“男人只是在不該哭的時候不要哭,比如疼痛、敵人故意的打擊,同伴惡意的攻擊。因爲那時你哭,只會遭受更大的挫折。但逢上生死、至情和一切需要發泄情緒的事,你不要壓抑自己。”太史闌低低道,“景泰藍,我要你堅強,但沒有要你變成沒有七情六慾的木頭人。”

“嗯……”景泰藍往門板上一趴,屁股一撅,開哭。

“嗚嗚嗚那混賬……”

“嗚嗚嗚嚇死我了……”

“嗚嗚嗚剛纔誰踩我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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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拖出去統統殺了……”

太史闌脣角一勾,容楚開始咳嗽。

“那叫救人。”他試圖和某個不講理的小孩講道理,“你應該殺的似乎不是我。”

“昌明十七年修壩……”小子撅着屁股,抱着腦袋,居然悶悶地說了這麼一句,“你主持的……”

容楚張開嘴的模樣很有點意思,很難得。太史闌若不是泡在水裡,就得賞小子一顆糖——說得好!

“他怎麼知道這個?”容楚挑眉,看太史闌。

“前陣子他看完了山河志。”太史闌道。

容楚狐疑地看她,景泰藍不愛讀書是出名的,兩三歲貴族孩童都開始啓蒙的《大學》,他始終沒讀過前三篇,在遇見太史闌之前,這孩子走路不利索,說話不齊全,現在纔多久?講話越來越流利不說了,山河志那麼厚厚一本,他看完了?

“他對地理有興趣。”太史闌道,“現有的山河志版本太枯燥,我給他畫了萌版對照,跟他說,這是南齊的山河,很美麗,記下這些,就算你以後不能去,也算去過了。如果他做得好,我答應以後帶他去最美的一個地方玩。”

“呸。”景泰藍悶悶地道,“我喜歡西海……可是現在……我再也不要看見水啦……”

“這水是容楚搞出來的,也是你搞出來的。”太史闌拍拍他腦袋,“因爲你們都沒有做好這件事,所以你今天差點死在這洪水裡。如果不是火虎發現得早,現在河面上還會飄着更多屍體,景泰藍,你要記住這一天。記住以後你該做什麼。”

“嗚嗚我能忘記嘛……”景泰藍又哭了,“人家褲褲都衝沒了……”

太史闌一瞟,果真,小屁股白生生嫩兮兮豆腐似的,還粘着一根長草,尾巴似的風中飄搖。

“我瀆職?”容楚斜眼瞟她。

“還有監督不力、後續監管不足、任用腐敗官員、漠視民生。”太史闌補充。

“公……公……”景泰藍爬過來,抱住容楚脖子,“有罪就認了吧……麻麻會說出更多的……”

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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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不知道衝到了哪裡。”太史闌眯眼看前方,“河岸都看不見,難爲你竟然能找到我。”

容楚笑了笑,自己也覺得是奇蹟。河水衝下的時候他看不見太史闌,只好全力救景泰藍,救下他的時候運氣也不錯,順水飄來一塊門板,他把景泰藍放上去,心中估算着當時太史闌的位置,選了一個可能的方向就往那裡去,也不能確定她是不是一定會在那方向,但心裡總想着——看老天安排,天不絕她,便能遇見。

老天有情,不絕她,也不絕了他的想望。

“這邊露出屋頂,想必是座樓,先上屋頂,稍後等待救援。”容楚道,“我接到你的信,快馬趕來,並調撥了鄰縣一批民壯,命令當地下府兵必須立即出動,想必現在快到了。”

他一手推着門板向那屋頂遊,太史闌想出力,他不由分說攬住了她的腰,強勁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箍住。

“你沒力氣了,逞強什麼。”容楚動作霸道,語氣卻輕,忽然笑道,“嗯,最近瘦了。”

太史闌瞟都不瞟他一眼——流氓就是這樣,有限的人生用來無限的調戲。你越當真他越興奮;你當他是屁,他只有自己發臭。

那一截屋頂看似近,真要逆流游過去也很不容易,難得容楚一手推門板,一手夾着她,還有餘力,他仰頭看着空蕩蕩的屋頂,再看看一路漂來的各種亂七八糟物件,但就是沒有屍體,也不由輕輕嘆了一聲。

“太史闌。”他道,“挽狂瀾於即倒,救萬民於災前,活人無數,莫大功德。未曾想是你做到。”

“世間不斷毀滅,是因爲人們一直在製造災難。人間萬患,其患在人。”太史闌淡淡道,“和做英雄比起來,我寧可不要再發生人爲的禍患。”

“人間萬患,其患在人……”容楚重複一遍,笑看景泰藍,“如何?”

景泰藍小拳頭一拳捶在門板上,面目猙獰,“格老子的,等着!”

容楚又嗆着了——這好像是趙十三那個川西人的口頭禪?這也學來了?

太史闌贊,“好!不說髒話的男人不是男人!”

容楚:“……”

他需要從今天開始,學說髒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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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屋頂很結實。你先上去,再拉景泰藍。門板不要丟。”容楚指揮太史闌。

太史闌早已骨軟筋酥,容楚託着她的腰往上送,無意中觸及她的大腿。

衣服都緊緊貼在身上,太史闌半截袍子都不見了,長褲裹着渾圓結實的長腿,容楚不過輕輕一觸,便鮮明感受到指下肌膚結實而微彈,那股屬於少女肌膚的躍動和青春,像一簇火苗般跳躍在指尖,他的心也似被忽然冒出的火苗,輕輕地燎了一下。

這感覺瞬息即逝,像一叢花枝被風壓近水面,沾水即起,灑開的水珠,帶新鮮的香氛。

太史闌剛剛爬上屋頂,正要伸手拉景泰藍,驀然一聲巨響!

轟然大震之聲如天穹乍裂,霹靂一般響在耳底,震得水面上一陣波紋大動,震得三人耳朵嗡嗡作響,景泰藍的尖叫完全聽不見,只看見他驚恐大張的小嘴,“咔嚓”一聲,屋頂被震裂,一分兩半,太史闌倏地落了下去。

容楚眼疾手快一撈,撈住了她的腳踝,什麼也來不及想,往門板上一扔。

啪一聲太史闌落在門板上,門板頓時失衡,景泰藍立即圓潤地向水裡滾去,太史闌伸手一抓,抓住小子的腳踝。

三個人在水上水下,串成一長條,容楚抓着太史闌腳踝,太史闌抓住景泰藍腳踝,景泰藍的臉已經貼在水面上,再擡起來的時候,粘着一片髒兮兮的菜葉。

小子咧着嘴,要哭不哭的樣子,今天受到的驚嚇太多,導致他自己都覺得,現在哭了,保不準下次還要哭,還是留着先吧。

三人回頭看那巨響來源,隔着茫茫水域,實在看不出什麼,卻覺得水流更大更急,水位眼看越漲越高,已經沒過了剛纔的二層屋頂最高處,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又有一條堤壩潰了……”容楚的語氣不是猜測,是肯定。

話音未落,便覺水流似乎突然兇猛了十倍,濁浪滾滾,拍打而來,一道道鐵板一般撞在人胸前,太史闌在門板上存身不住,滾入水中,門板被水流撞擊得上下起伏,隨時要翻倒,景泰藍扒着門邊,小臉煞白。太史闌緊緊抓住門板,拍頭拍臉的河水裡放聲大叫,“景泰藍,抓住門邊,不能放手!”一邊勉力掙扎,想要抽出自己的腰帶,將景泰藍固定在門板上。

“不行!”容楚聲音在大片奔騰的河水中依舊清晰,“門板要裂了!”

太史闌一看,果然,景泰藍身下已經延伸出一條手指粗的裂縫。

一道浪打過來,“咔嚓”一聲,裂縫擴大如手掌,馬上就要成兩半。

太史闌伸手,想要復原門板,可是裂開的縫隙馬上就被激涌的水流衝去很多木片,不是完整的東西就不可能恢復原狀。

太史闌霍然轉頭,想要尋找可以代替的攀附物,忽然看見遠處激流中有個圓形的東西,載沉載浮,似乎是個不小的盆,只是此時相隔還有不短距離,水流方向只會越拉越遠,她又不能鬆開景泰藍自己去找盆,不然河水立即就會把人卷出老遠,景泰藍會和她失散。

容楚也看見了那個東西,忽然頭一低,不見了。

太史闌一回頭,不見了他的人影,心中一空。

她一生堅強獨立,從沒有過依賴他人的思想,然而此刻茫茫水上,孤立無援,那個平時不喜歡甚至有點反感的傢伙,在她意料之外跳了水,又在她意料之外不見,她忽然心中涌起奇怪的感受。

一瞬前一望無際的大水只是讓她擔憂,一瞬後一望無際的大水讓她覺得寂寞。

這感覺一瞬而過,隨即她覺得腰間一鬆。

再一低頭,次奧,容楚在水底呢,把她腰帶給解開了。

古人衣裝寬大,腰帶是很重要的東西,這麼一抽,又這麼大水,弄不好很快她就要和景泰藍一樣,不穿內褲好乘涼了。

太史闌沒法發作,因爲隔着有點渾濁的河水,她看見容楚把自己的腰帶也解開了。

然後他用自己的腰帶一頭捆在她手腕上,一頭捆在自己手腕,再把太史闌的腰帶遞給她,示意她也對景泰藍那麼做。

三人捆在一起,容楚眯眼瞧瞧那方向,低喝,“起!”

“嘩啦”三人破水而出,穿過層層水牆,躍起。

剎那間迭浪千層,都在腳底,萬千水波奔騰呼嘯,在容楚足下濺開細碎水花,而上方水汽蒸騰,日光折射下光芒流轉,七彩霓虹,容楚攜兩人踏花而來,奔日而去。

穿越水幕的感覺很奇異,像瞬間越過時空抵達蓬萊,日光近在頭頂,水汽簌簌似細雨落。

只是剎那之間,容楚攜帶一大一小,越出三丈距離,落在一片砧板上,離那盆已經不遠。他略略調勻呼吸,帶着兩人遊了幾步,再次破空而起,穿水而去,幾次起落之後,終於到了那水盆邊。

仔細一看是個挺大的米桶,裡面居然還有一卷一卷的鍋巴,這邊有風俗,把吃不完的鍋巴燎焦,捲起,用作應急食用,不知道是哪裡大戶人家善於持家的媳婦,專門用一個桶存放這些鍋巴,桶深,這些鍋巴居然沒被水打溼。

此時此地遇到這麼一個東西,真是意外之喜,容楚立即將景泰藍放進去,小子一進去就熱淚盈眶,扒着桶邊含淚道:“……好幸福……”

“確實。”太史闌冷靜地道,“我原以爲是個尿桶。”

“沒關係……”景泰藍從桶底揀鍋巴吃,小嘴塞得鼓鼓的,甜蜜地道,“國公坐……抱着我……”

太史闌點頭,深以爲然。

容楚險些順手把鍋巴桶給推出去……

太史闌看他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在激流中帶兩個人橫飛而起可不是件容易事,也不再和他鬥嘴,這桶沒有把柄,只有兩個銅環方便提起,她把容楚的腰帶綁在桶邊,道:“你進去歇歇吧,勉強能擠一擠。”

“然後你推着?”容楚微笑,“然後遇上援救者,就看見我在桶裡,你在桶外推着我?太史闌,你是存心讓我這輩子沒臉見人吧?”

“大男子主義無可救藥。”太史闌點評。

“大女子主義自以爲是。”容楚並不懂“大男子主義”是什麼東西,但也不妨礙他猜出這是什麼意思,並因此立即推測出大女子主義的概念並加以有力駁斥。

太史闌瞟他一眼,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確實絕頂聰明。

“進去吧。”容楚拎起她,往桶裡一放,“是女人就別逞能。”

太史闌靠在桶壁上,半闔着眼,她確實精疲力盡,雖然還想堅持,但幾乎在身子離開流動的水,觸到堅實的桶壁的那一刻,全身的肌肉便不聽使喚地罷工,每根骨頭都似能聽見在吱嘎作響。

倦極之下,她也不想再辯駁,迷迷糊糊,迎着殘陽的一點光,脣角微微一勾。

正面對着她的容楚的手,忽然微微一鬆,如果不是因爲太史闌已經先把他系在了桶把上,或者他就會因失神瞬間被水沖走。

稀薄殘陽下,那個蒼白的女子的一個模糊微笑,朦朧如蒙紗,多一層平日沒有的嬌軟,少無數平日包裝的凌厲,似鑽石打磨,隔窗看雪,清透、溫軟,而光華。

不常笑的人,笑起來,驚豔到令人驚心動魄。

一霎心動被不和諧的聲音打破。

仔細一看,吱吱嘎嘎的聲音,是景老鼠在吃鍋巴,這玩意費牙齒,捧着鍋巴的景泰藍臉頰鼓鼓的,嘴巴上都是黑黑的焦屑。

“累死啦……”他向太史闌撒嬌。

“少吃點,不然等下沒水喝。”

一顆梨樹橫臥在前方水域,容楚眼疾手快,在經過的那一瞬採了十幾個梨子。

“好快。”景泰藍鼓掌。

“經常要應付很多女人,自然快手。”太史闌說。

正要遞一個梨子給她的容楚,聞言將梨子送進了自己嘴裡。

太史闌慢慢嚼着鍋巴,順手塞了塊鍋巴到容楚嘴裡,“景泰藍吃剩的,你吃。”

容楚瞅着那鍋巴——爲什麼他要吃剩的?

不過這好像是這女人第一次喂他吃東西……

他最終張嘴,將鍋巴含了,舌尖一卷,掃過太史闌的手指。一雙水光流溢的眼睛,笑吟吟瞟着她。

“洗乾淨了?”太史闌道,“先前給景泰藍把尿,一直沒來得及洗手。”

……

容楚決定,等他老去,寫《紅顏錄》,一定要把“煞風景”和“無情趣”作爲女性兩大必須口誅筆伐之惡習。

水流漸漸緩了下來,沒有再發生巨響,但水勢不減,而且也始終沒有看到人影,四面茫茫水域,淹沒兩岸,始終找不到可以停靠的陸地,太史闌懷疑,可能就在堤壩斷裂那一瞬,她已經被水衝下了很遠,問問容楚,果然如此,所以他也覺得,能找齊景泰藍和她,真是奇蹟中的奇蹟。

天色漸漸的暗了,天黑之前找不到陸地,就最起碼還要漂流一夜,雖說現在是初夏,可是河水依舊很冷,泡久了誰也吃不消。

“我們輪換進桶休息。”她要爬出來。

“小心翻了!”容楚按住她,“你給我先睡會。”

“哪裡睡得着。”太史闌凝視着他的臉色,“男人逞能也很傻。”

“少年時我隨父親在北越作戰。”容楚淡淡道,“雪地裡一埋兩天也是有過的。這點水還泡不死我。”

“聽說老國公英勇善戰,真可惜從來虎父犬子。”

“嗯,你這番評價很特別,和家父不謀而合。”

太史闌拍拍蜷縮在她懷中的景泰藍,於無人看見的黑暗處,露一點淡淡笑意,“所謂英雄所見略同。”

“如此有緣,乾脆做他的兒媳婦?”

“虎媳焉可配犬子?”

容楚似乎在笑,笑聲悶悶的,“太史闌,天下有你這麼驕傲的女人麼。”

“你如今見着了。”

“是,我如今見着了。”容楚沉默了一會,再開口聲音裡已經沒有笑意,他冰涼的手指摸索上來,觸及了太史闌抓在桶沿的手,“太史闌,我曾覺得你太特別,太勇敢,如今我卻希望你再特別些,勇敢些。”

“嗯?”

“足夠特別和勇敢,或許我纔能有機會……”容楚忽然不再說下去,捏了捏她的手指,又放開。

“睡會吧。”

太史闌沒有再說話,她靠着桶壁,景泰藍在她胸口發出細細的鼾聲,身後就是容楚,將頭擱在桶沿,靠着她,輕輕的呼吸就在她耳側,奇異的,依舊那種芝蘭青桂香氣。

月光斜斜照過來,三個人清冷卻不寂寞的漂流。

河岸始終看不見,也不知道是不是無意中被捲入了大河,這附近有泯江,區域廣闊,分支衆多,攔江壩一毀,把人捲過去也說不準,因爲附近已經看不到建築物的屋頂和居民家中漂出的事物,只有茫茫的水域,泛着無邊無際的淡淡熒光。

這一夜也便過去了。

只是過得也不是那麼容易。

容楚也是長途奔波,決然入水,找尋景泰藍和太史闌花費了太多力氣,之後又凌空帶人找到這個桶,隨後在水流里長久浸泡,水下暗流涌動,他要不斷調整身形,和水流做抗,還要護住桶,提防不要時時撞到硬物或阻攔物,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的時刻耗費,凌晨最疲倦的時候他睡了過去。

偏偏此時,桶經過一個水勢較低的流域,嘣地一聲,繫帶被不知什麼尖銳物體割斷。

太史闌忽然睜眼,一把抓住了容楚!

她也一直沒敢睡踏實,幾乎每刻都要醒來一兩次,剛纔心中忽有警兆,才及時醒來。

若慢了一步,或許下一次睜眼,就看不見容楚這個人。

雖然抓住了他,但容楚的手腕也被水中掠過的不知什麼東西割破,險些割到動脈,太史闌撕下衣襟包紮了,卻不敢樂觀。此刻身邊沒金創藥,傷口頗深,又泡在不怎麼幹淨的水裡,萬一感染怎麼辦。

再次要求和他替換,就差沒勒住他脖子威脅,容楚根本不理她,太史闌也沒辦法自己爬出來,沒容楚協助,平衡掌握不好。

一夜就在這樣不停睜眼,迷迷糊糊的狀態中過去,醒着時耳邊是呼嘯的水聲,睡着時依舊枕桶聽河流,來來去去都是那種漫長流溯的聲音,伴隨他輕輕淺淺的呼吸,像時光在河流的罅隙裡被慢慢拉長,而她在夢境的盡頭,長久地奔走。

有時朦朧中會不自覺拉住他的手,指尖觸着便不自知緊緊相扣,黎明的天色下,溼漉漉的手指,扣住一場浮沉。

天光漸漸亮了,望出去卻還是昨日浩浩湯湯的水,景泰藍在太史闌懷裡不安地扭動,迷迷糊糊呢喃,“麻麻……熱……”

太史闌一摸他額頭,有點燒。

景泰藍本身體質應該很好,但由於中了慢性毒,有所損傷,如今慢慢餘毒拔清,又被太史闌拉着鍛鍊,身體還算不錯,但畢竟小小年紀,受驚泡水,還是生起病來。

容楚睜開眼睛,忽然道:“到盡頭了!”

太史闌一轉身,就看見後方巍巍高山,這裡赫然像是某條河流的下游。終於到了陸地了。

然而隨即她便覺得水流加快,推着桶一瀉而下,四周的景物風一般從眼前掠過,連綿成一條色彩斑斕的長線。

“爲什麼這麼快!”感覺到底下的水流不僅僅是快,還似乎有一種吸力,太史闌喊聲也不禁加快,是遇到漩渦了嗎?這又不是海上,哪來的漩渦?

容楚忽然起身,掠上桶沿,向前遠遠看了一眼,臉色也變了。

“好像到了邊境北墨山,這地形……水流是向下的!斷層!瀑布!”

太史闌唰一下從桶中站起,抱住景泰藍就要往外爬。

哪怕此刻落在水裡,也比在桶中落下懸崖粉身碎骨來得強。

“那邊有道山澗!”容楚忽然道。

太史闌好容易纔看見,在幾株亂藤中間,露出窄窄的一點山體縫隙,四面崖石嶙峋,底下隱約一點山石,山石上方有一株突出的老鬆。

但位置離這裡很遠,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確定那裡可不可以爬上去,底下那點隱約的山石,連一個人都站不住。

“不行,站不下!”

“必須試試,萬一是下半截淹在水下呢?”

瀑布已經接近,轟鳴的水聲蓋住人聲,對話要扯破喉嚨喊,這一日一夜,太史闌的耳朵幾乎都被這種聲音灌滿,她懷疑脫險後耳朵要聾一半。

水流之急無法形容,卷着碎石斷枝和各種漂浮物,滾滾從桶邊過,景泰藍此刻清醒了些,扒着桶邊,一眼看見前方不遠的巨大虛空,迷迷糊糊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貓似的。

然後他眼睛更圓了——因爲他飛了起來。

容楚再次破水而出,帶着兩人飛身而起,這回他的縱起更加艱難,因爲他還拎着桶。

不敢棄桶,是怕到了那裡,真的底下沒有山石,那還得想辦法把桶給栓在山崖邊。

這一起身,又在一日夜漂流之後,更加艱難,容楚的身形卻依舊從容瀟灑,瀑布之前水流參差,濺起大片碎玉亂瓊,他橫穿而過,腳底煙雲。

幾番縱落,逆流而上,已經快到山崖邊,忽然太史闌心中一跳,覺得風聲有異,一轉頭,正看見斜側的一座山崖上,有塊懸浮的大石被突增的激流連番衝撞,終於從山體剝離,順着水流一路向下,濺開一片片巨大的水花。

這處地形如梯,一級一級向下,直至最後一個戛然而止,每層落差都不算小,導致巨石落下的時候,一層層地碰撞,石片層層濺開,也不知道和哪塊巨石相撞,忽然砰一聲巨響,幾塊中等大小的石頭飛射四濺。

其中一塊砰一聲撞到了桶身,嘩啦一下,桶身下半截和桶底粉碎。

太史闌在桶身被撞那一刻,一把抓住景泰藍——桶底已碎,要掉一起掉!

啪又一聲巨響,眼前木屑紛飛,一隻雪白的手掌探了進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

水花亂濺亂石呼嘯光影紛飛,四面混亂迷離,迷離的景象裡,太史闌清晰地看見,容楚在半空大轉身,飛鳳般向山崖而去的身形,詭異地彈成一個人體幾乎不可能達到的弧度,那樣的摺疊,讓她擔心他的腰會不會折斷,然而這還沒完,在那樣的摺疊和懸空之中,他還能稍微挪了挪身體,只是這麼一挪,太史闌清晰地聽見他腰間發出“喀”的一聲。

然而也正是這幾乎違揹人體生理能力的一挪,使容楚間不容髮地閃開了兩道夾擊而來的亂石,兩道石頭咻咻擦他腰部而過,在水面上滑出長長一道白痕,容楚頭下腳上,身子彈開,手閃電般一抄一甩,太史闌和景泰藍瞬間連桶被甩出。

砰一聲桶撞上一塊飛石,正好將殘餘部分撞碎,還不傷桶內兩人分毫,撞擊的作用力令太史闌和景泰藍飛了出去,正落向那處山石。

這分明就是容楚精妙的計算了,百忙中太史闌轉頭一看,容楚飛身而起,足尖在她腳尖一點,身子已經越過了她,搶先落在了山石上。

這一落,他全力出手依舊從容的臉色,似乎又有變化,一擡頭,太史闌和景泰藍已經落向了他。

容楚一手接住太史闌,往懷裡一揉,一手從她懷裡奪過景泰藍,揚手往斜上方一拋。

他這一拋的時候,太史闌再次清晰地聽見那聲腰骨發出的“喀”聲。

砰一下,景泰藍準準落在那株老鬆上,老鬆晃了兩晃,便穩穩托住了他,景泰藍兩眼發直地揪着松針,一顆小心臟悠悠起伏了兩下,確定安全後才籲出一口長氣,拍拍小胸脯,一眼看見旁邊有不少松子,小心翼翼地採了一顆,捧在手裡,呵呵笑了笑。

小子一日夜間屢經生死之險,一開始還驚慌哭泣,現在已經學會苦中作樂了。

太史闌看見容楚拋出景泰藍,一驚之下險些跳出,隨即明白他要做什麼,再看景泰藍確實安全,也籲出一口長氣——不得不說容楚的反應和應變能力超卓,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竟然將什麼都計算好了,連老松樹可以讓景泰藍存身,不必再佔山崖下這點地方,但又不足夠太史闌爬上去,都算得精準。

腳下水波一簇簇過,容楚靠在山崖上,將她緊緊抱着,太史闌一低頭,才發現祈禱沒有成功,這一點山石底下根本沒有大片的實地,頂多只夠一人站立,難怪容楚要將她抱着。

再擡頭,倒發現件好事,上方不遠就有突出的山石,以容楚的輕功,完全可以躍上去,再以樹藤爲繩,將她們也給拽上去,一步步地就可以上山頂,正式脫險。

太史闌微側頭,看着容楚,這麼明白的事,她不知道他爲什麼想不到。

她忘記自己正緊緊靠着容楚,這一側頭,自然將臉頰和半邊嘴脣湊到了容楚身邊,容楚正靠着崖壁,嘶嘶地吸着氣,忽然臉頰一軟一涼,一睜眼,她的脣就在眼下。

他立刻毫不客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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