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看着衆人臉色,更詫異——這是婚書?真的是婚書?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隨即她釋然,覺得想必是容楚派人假造了她的簽名所致。婚書傳到她面前,她還瞅了瞅,點頭低聲道:“這高手模仿能力真強。”
這字跡,連她都以爲是自己寫的,要不是她從不懷疑自己的記憶力,簡直要以爲自己夢遊簽了婚書。
容楚笑看她一眼,將婚書收好,太史闌覺得他眼神怪怪的,一眼看見他袖子裡似乎還有個差不多的紅封套,心中一動,不過她也沒有隨便翻男人袖子的習慣,也就沒有理會。
此時衆人又恭喜,這回語氣都誠摯了許多,並且很多讚佩之態,顯然對太史闌先國後家,戰場產子,一邊生產一邊還要操心公務軍務,很是佩服。
容楚等衆人說完,微笑吃了一口茶,纔對臉色鐵青的康王道:“殿下,你我雖尊卑有分,卻也同殿爲臣。本着同僚的關切之心,殿下行差踏錯之處,下官有責任爲殿下指正。因此,今日您當着靜海諸位同僚的面,肆意侮辱攻擊靜海總督,攻擊新爲南齊立功的有功之臣,未免寒了功臣之心,寒了爲國浴血苦戰的衆將士之心,可謂大錯特錯。下官少不得要彈劾你一彈。”
“你彈便是。”康王冷然道,“本王自然也會彈劾你擅離職守,不得旨意擅自出京,並暗中攻擊王駕之罪!”
“若您能拿出證據。”容楚微笑,“請便。”
氣氛瞬間又緊,康王怒目而視,太史闌注意到他抓緊茶杯的手指,一會兒收緊一會兒鬆開,顯然是在猶豫某件事,在等待下決定。
容楚卻已經又笑了起來,身子向後懶懶一靠,道:“剛纔我過來之前,好像聽見康王殿下一句話說得不對。”
“嗯?”康王眉毛挑起。
“殿下好像在說,”容楚笑容閒閒,“代陛下致歉?”
康王一窒,他這句話,完全是被太史闌逼着道歉,有心糊弄,爲了周全自己面子,隨口一說。原本以爲沒有人在意,沒想到還是被容楚聽去了。
“陛下曾說,朝廷負了太史大人。”康王也算有急智,狡辯,“所以本王有此一說。”
“陛下責己是陛下聖明,是陛下以聖君之道要求自身,作爲臣子,卻是不敢聞更不可說的。”容楚淡淡道,“主辱臣死的道理,想來殿下定然是懂的。”
由來皇帝說自己錯,臣下都該先攔着護着,這是爲人臣子尊君之道,萬萬沒有皇帝自責,臣下也搶着在外面宣揚的道理。康王聽到這裡,知道已經被抓了把柄,漲紅了臉只得道:“這是本王一時失言,稍後自會回京向陛下請罪,倒輪不着國公操心。”
“是極。下官只是替殿下操心,您明明在殿前說,見到太史大人立即賠罪,”容楚玩着茶杯,漫不經心地道,“如今似乎有矇混過關之嫌。下官十分憂心,不知這算不算欺君?等您回京,兩罪並罰,不知您是否還能保住王爵。這要保不住,咱們南齊就連最後一位王公都沒了。”
康王冷冷盯着他,容楚對他微笑。
室內氣氛緊繃。不過很快,康王竟然笑了。
“容楚。”他笑道,“你覺不覺得你太小家子氣?不就是一個賠罪麼?陛下已經明發旨意,讓本王來此給太史總督賠罪,慰賞國家有功之臣。本王輸了賭約,自然也要遵守承諾。今日既然本王敢來,自然是準備履行承諾的,你又何必如此猴急?”
“是極。下官確實猴急,主要等待今日已久,害怕今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如此,殿下,請吧。”
康王臉色如鐵,緩緩下座,離太史闌遠遠地,僵硬地一揖,道:“前些日子,本王誤疑太史總督,如今想着着實愧悔不安,今日特來賠罪,請太史總督海涵。”
他盯着太史闌,等着她按照官場慣例謙讓,如此他也就順勢起身。
太史闌低頭喝茶,就好像沒看見。
康王的小白臉發青,偏偏此時還聽見容楚笑道:“太史,我知你心中悲憤,難以原諒殿下胡言亂語,亂疑重臣,背後陷害,污你名聲之過。這世上事從來便是如此,他們嘴皮一翻,隨意污人聲名,事後不過一聲對不住便以爲能罷了——對不住有用,要士兵幹嘛?”
“悲憤”的太史闌,面無表情點了點頭,道:“污我聲名也罷了,其實真正要污的卻是你國公府的聲名。還是堂堂親王殿下,皇族代表說這種話,傳出去三軍將士,一地百姓,該怎麼看待我們的皇室,我們的康王?”
康王怒極,猛地站直,冷聲道:“誰給你們資格如此當面非議親王?本王已經賠罪,你們還想怎地?”
他一站直,身上便發出“嘎嘣”一聲低響,康王臉色一變,容楚微微一笑,喝茶。
“是啊,我們還能怎地?”他近乎溫柔地輕輕道,“自然您賠了罪,我們受寵若驚受了禮,此事就此揭過了唄。殿下情操高潔,風骨耿介,我和太史都很佩服,佩服。”
他在說到“風骨”兩字時,語氣微重,眼神有意無意地向康王背上一掃。
衆人都覺得情境有些詭異,沒明白容楚和太史闌非要康王這一躬有什麼必要,只爲折辱出氣也顯得過於小家子氣,眼看康王坐姿有些僵硬,都將狐疑的眼神在他背上掃着。
康王僵硬地坐着,感受着背上的裝置——他今日前來,爲了保命,穿了兩層護身甲衣之外,還裝了一套小型背弩,袖口有袖箭,手上有手弩,可謂全副武裝。但因爲背心穿得過多,背弩便顯得有些不便,機簧頂在甲衣上,很容易折斷,先前身邊的人勸他取下,他卻覺得有這東西,保不準可以找機會殺了太史闌,不肯取下,因此之後行走坐站,都小心翼翼,儘量動作幅度不大。
誰知道剛纔一禮之後,被刺激得一怒霍然站直,他當即就聽見背弩的機簧那裡嘎嘣一聲,可能已經摺了。
折了機簧背弩失去作用也罷了,關鍵那折斷的細鐵條抵住了甲衣的縫隙,等下隨着行動,保不準要鑽進他的肉裡……
康王的白臉越發地白,實在不明白,自己背緊靠椅子靠背,面對着容楚,他是怎麼發現自己背上的機關的?他的眼睛能拐彎?
容楚喝茶,笑意盈盈,眼睛瞟着對面,康王背後。
康王背後,是一面墨玉屏風,毫無裝飾,光滑發亮,清晰地映出了所有人的背影。當然,坐在屏風前面的人那個角度,是無法察覺的。
康王僵硬地坐着,一邊示意身後護衛,將已經廢掉的背弩取出,護衛用手試探地摸了摸,輕輕搖了搖頭。
這背弩裝的位置朝下,要想拿出來,只有康王低頭脫下外袍才行。
康王無奈,咬牙想着反正一事不成,他今日佈下的暗手也不止這一樁,只得勉強坐正。心中暗恨不僅被拆了一處暗手,還被折辱給太史闌賠了罪,着實虧到了家。
容楚已經不理他,轉向太史闌,深情款款地道:“夫人,諸位大人送來的滿月禮,咱們還沒瞧過。”
太史闌聽他那一句夫人叫得綿軟,眼角一瞥,這傢伙臉龐微俯,微微傾斜的眼神醉人,又在趁機調情。
“是,我也很期待。”她低頭喝茶,雖然不太確定他要做什麼,但配合就好。
官員們則面面相覷——沒聽過這麼惡形惡狀的主家,當人面要拆看人家禮物?
“夫人家鄉有個風俗。”容楚滿嘴胡扯,“親友送禮當面拆看,當面讚美,以示歡喜。如有合心禮物,當即用上,也算彼此共享喜氣。”
太史闌心想這傢伙又在胡說八道了,不過胡說八道得歪打正着。
官員們聽着,倒有幾分歡喜,他們都知道自家備的是厚禮,不怕拿出來丟人,如果能被國公和總督看中,當即佩在孩子身上,說出去也是好大的一份面子。
隔屏風的夫人們聽見這句,魂飛魄散。
禮物已經換了,原以爲在後院送上禮物,太史闌也未必看,就這麼過去了。看見太史闌來了前院,她們想着等下禮物想必是直接交給管家,那就更沒事,沒想到這對夫妻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要當面拆禮。
這下她們老爺看見禮物換了,該是什麼表情?回去她們會不會被休?
此刻這些夫人們後悔莫及,都恨恨瞪向那位出主意的同知夫人。有人想趕緊把禮物再換回來,但蘇亞和沈梅花都在,連同護衛們虎視眈眈看着,怎麼換得成?
那邊容楚和太史闌,喚過周八火虎,伴着奶孃,把一對兒女送回後院——接下來的事情有危險性,自然要把孩子送走。
他和太史闌,便如一對笑眯眯壽星翁,坐在上面等着收禮。
按說最先該報出禮物的就是康王,不過康王就是來找茬的,纔不會給太史闌的孩子送禮物,送根草他都嫌太重。
“本王親身來此道賀,就是你家的額外之喜。”康王冷然道,“若再送了禮物,怕你家兒女承受不起,反倒折了福氣。”
衆官不語,眼神頗有幾分不以爲然,都覺得康王實在缺乏王者氣度,這話也好意思說出口。大家都是官場混的人,底下再你死我活,面上都言笑宴宴,這也就是所謂相臣城府,哪有康王這麼小家子氣的。
康王沒想到居然容楚來這一招,心中也難免有點尷尬,此刻瞧見衆人神情,臉皮抽動,恨不得把手中茶盞給砸到對面那張可惡的小白臉上去。
“然也。”容楚笑道,“您便是有賞賜,我們也是不敢收的。確實怕影響了福氣。”
他笑容親切高貴,眼神裡滿滿“當然不能收你禮,因爲你是倒黴蛋”幾個字。
康王現在想把手中茶盞化爲利劍,刺入小白臉心口去。
“好極。”他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便讓本王來瞧瞧,賢伉儷的福氣。”
他垂頭喝茶,掩去脣角一抹冷笑——禮物嘛……其實還是有的。
太史闌忽然擡頭瞧他一眼,眼神居然是滿意的——那句“賢伉儷”她聽着很順耳,那老小子從認識到今天,終於說了第一句人話。
除去康王,就是黃元帥位分最尊。黃元帥夫人的禮物隔着屏風遞上來,竟然是一套紫檀軟木胎毛梳和穴位梳,可以用來給頭皮嬌嫩的孩子梳頭,以及按摩身體所用,質地貴重且不必說,關鍵是用了心的,太史闌容楚因此也很誠心地道了謝。
餘者有人看出這禮物的心意和價值,有人則不明白,撇撇嘴,很不屑黃元帥的小氣,竟然只送了一套破木頭梳子。
撇嘴者便有那水師副將,盤算着等下自己的禮物亮出來,定可讓總督滿意,令同僚開眼。
接下來是南徐總督,他文職和太史闌平級,武職卻在太史闌之下,他雖然公開屬於康王派系,倒也沒失了爲人處世的基本禮儀,給太史闌帶來一對中規中矩的金鎖片。太史闌也沒和他客氣,敵人的錢財更要拿,不拿白不拿。
接下來是靜海按察使,掌管靜海法司,僅次於太史闌的靜海二號人物。這是個保養良好的男子,天生一雙上揚的眉,看人時總帶幾分洋洋自得的味道,此刻他的神情確實也是洋洋自得的,上前一步,含笑道:“下官令夫人備的禮物,是一套金鑲玉富貴鎖。玉是質地上好的青玉……”
他頓了一頓,等夫人將禮物傳出來,久久不見動靜,眉頭不禁皺起。
隔着屏風,沈梅花笑嘻嘻走到手捧盒子,聽見她家老爺說話,滿臉爲難的按察使夫人身側,隨手就接過了盒子,“怎麼?夫人捨不得?都這時候了,捨不得豈不難看?我幫夫人遞出去喲,夫人不用謝我喲。”
按察使夫人阻止不及,臉色發白地看着盒子傳了出去。那邊按察使看見禮盒遞了出來,笑容更盛,滔滔不絕,“……雕刻更是不同凡響,專程聘請麗京名師天工子出手,福壽字連綿暗紋花樣一百零八……”
“如此奇物,正該與諸位同賞!”容楚立即帶着好奇與歡喜的神色,打開盒子。
“……底部暗藏名師勒號……”按察使聲音一頓。
室內一靜。
太史闌嘴角一扯。
容楚眨眨眼,“嗯?金鑲玉?富貴鎖?青玉?福壽字連綿?名師底部勒號?”
黃楊木盒精美華貴,鋪底紫緞華貴精美,紫緞上,一串黃玉小葫蘆,孤零零地躺着。
寒酸,非常寒酸。
其實那串黃玉葫蘆質地倒也不算太差,看起來也頗圓潤可愛,只是可惜前頭按察使吊足了胃口,衆人期待值過高,此刻見着,難免大失所望。
“這……這……怎麼會是這樣?”按察使張口結舌。
屏風那頭砰地一聲,有人驚叫,“按察使夫人暈過去了!”
太史闌揮揮手,示意蘇亞帶人照顧,看也不看按察使紫脹的臉——不必太尷尬,好戲還沒開始呢。
接下來水師提督烏凱,他和按察使不和,此時看他吃癟,心中快意,特意將自家的千年山參吹了個天上有地下無,也因此,東西遞出來的時候,那禮盒裡的金絲香囊,驚得他險些咬掉舌頭。
再之後,上府總將的名家黃楊木雕童子獻壽,變成一串黃金梅花小錁子。
水師副提督的紫玉首飾盒,變成一枚普通玉佩。
靜海府尹的何首烏,變成一串用來壓裙角的青黃玉小碎穗子。
……
禮盒一盒盒打開,屋子裡聲音越來越低,氣氛越來越古怪緊張,除了少部分官員的禮物沒有異常之外,其餘大部分人都神色古怪,表情尷尬,眼神不斷向屏風內狠狠挖,而屏風內更是鴉雀無聲,暈都暈了好幾個。
屋子內還能保持淡定的就是容楚太史闌和他們的護衛,容楚不僅保持微笑,而且保持好奇,對於盒子裡那些很有些寒酸的禮物,嘖嘖驚歎,一一讚賞,這態度比當堂怒罵還讓人難受,所有人臉上都火辣辣的,似被輪番地打了耳光。
偏偏容楚看完禮物還不收起,而是命人擺開長桌,將禮物挨次放上,盒子打開,看那模樣,竟然是真的要當場挑選可以給孩子佩戴的禮物——耳光又狠狠地打了一次。
最後是一些品級低的官員獻禮,比如靜海同知,前頭那麼多官員出問題,他也隱約知道不對勁,不敢再介紹自家禮物,只吶吶道:“下官……下官的禮是……”
他夫人的禮物盒子,倒不像前幾位那麼遲疑,很爽快地遞了過來,容楚一打開盒子,便讚一聲,“好質地!”
衆人聽着這一聲不像反諷,都探頭去看,卻見盒子裡一枚羊脂白玉雙螭佩,樣式雖然普通,玉質卻晶瑩溫潤,毫無瑕疵,竟然真的算得上重禮。擺在那一排寒酸禮物中,鶴立雞羣。
同知眼睛亮了,長吁一口氣,感激地對屏風後望了一眼,暗暗慶幸幸虧他的夫人沒出問題。
屏風後夫人們臉色卻變了——明明同知夫人是最先換掉禮物的,換禮物這事也是她挑起的,怎麼到最後,她的禮物反而沒變?她什麼時候換回來的?
同知那位伶俐的夫人,面對衆人譴責的目光,面不改色,神情無辜。
衆人獻禮已畢,桌上長長的一排盒子倒也壯觀,太史闌這才站起身,對所有盒子看了一眼。
她一站起來,所有人立即低頭,靜海這些官兒,怕太史闌比怕容楚還多些。
果然太史闌看完之後,臉色立變,怒道:“竟然拿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來搪塞我!”衣袖一拂,“人待我輕慢,我自然也不必客氣,來人——”
“哎呀夫人,何必動氣,我瞧着他們也就是小氣點,你這麼一發作不顯得你更小氣?好歹讓他們吃頓飯再走,也顯得你大度寬容……”容楚立即拉着他家即將河東獅吼的夫人,殷殷解勸。
這一勸比不勸還要命,衆人的臉青了紅了又白了,來來回回轉上三四圈後,按察使霍然站起,對太史闌深深一躬,“國公,大人,下官羞於再領盛宴,就此告辭,日後定會親自上門賠罪,將此事分說清楚。”說完也不等太史闌回答,低頭匆匆就走。
他身後衆人紛紛起身,言語含糊地賠罪告辭,紛紛跟在按察使身後走了出去,康王沒想到人忽然就這麼走盡了,掃一眼桌上禮物,微微皺了皺眉。
太史闌面若寒霜,留也不留,容楚雖然在勸太史闌,但對走出去的衆人也毫無挽留之意,衆官員走到院子裡,轉頭看見自家夫人們也臉色慘白地出來,都面色鐵青,怒哼一聲道:“回家算賬!”
不過他們沒能立即回家,因爲他們忽然發現,前院的門被擋住了,護衛說今天開門的吉時未到,不開。他們只得回到院子,卻發現剛纔還開着的議事廳的門,現在關閉了,隱約有人聲傳出來。
關閉的門內,現在只剩容楚太史闌和康王面對面,以及他們的護衛面對面。
太史闌的目光,此刻才正式落在康王幾個護衛的身上。
幾人都神情僵木,一看就知道戴了面具,想必康王身邊護他一路安然到此的,就是這些人。幾個人身材都很高大,最左邊和最右邊兩人尤其高大,兩人都看起來有點特別,最左邊的人,雖然面容僵木,眼神卻鋒利如刀;最右邊的那位,則和他相反,面容僵木,眼神比面容還僵木,定定的,讓人想起行屍走肉。
太史闌眼神上上下下在兩人身上掃了掃,第一感覺就是熟悉。
兩人都熟悉。
而且是那種感覺到威脅和不安的熟悉。
這感覺讓她心中一跳,康王身邊,是不該有能令她產生這樣感覺的人的。
此時雙方面面相對,閒雜人等已經清場,彼此氣氛比原先更爲緊繃,殺意瀰漫。
誰都知道,到了此時,你死我活。太史闌不想讓康王再走出靜海一步,康王也不想揹負着太史闌的陰影在靜海大地上行走。
太史闌的眼神微微眯起,她覺得康王很有膽量,無論如何現在是康王劣勢,連容楚都已經出面站在她這裡,康王站在她的地盤上,面對她雄厚的勢力,敢於靠這麼幾個人就到來她的府邸,他到底有什麼仗恃?
他平時可沒這麼膽大。
容楚過來,輕輕攬住了她的腰,把她向身後帶,推入火虎等人的護衛中去,“這裡的事,我來就好。”
太史闌站着不動,道:“我想過的最好的事,是你牽着我的手,一起幹活。一直以來我們各自爲政,如今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你不許剝奪我的快感。”
容楚一笑——太史闌的情話,永遠都這麼有意思。看似木訥生硬,細細嚼,卻能嚼出深意幾許,綿長回甘。
他帶着她腰的手,順勢往回一帶,把她攬在身側,“好,牽着你,一起幹活。”想了想又忍不住感嘆,“說得也是,你我孩子都生了,這樣一起共事的時候竟然還是第一次。”
他好像就沒看見對面虎視眈眈的敵人,順手攬着太史闌往長桌前去,“既然難得這機會,乾脆都補上吧。我還沒帶你逛過街,玩過廟會,一家一家買過小攤,如今這滿桌的東西,便當咱們是在逛集市,我帶你逛小攤……”
“東西太少,惡客太多,沒情調,沒氣氛。”面癱冷冷表示鄙視。
“預演,預演嘛……”容楚微笑,神情誘哄。
兩人旁若無人,在別人眼裡就是打情罵俏,康王神情冰冷,對面,那一左一右兩個高大男子,左邊那個眼神一閃,似有幾分玩味,右邊那個目光還是呆滯的,卻也太呆滯了些,直直地盯着容楚和太史闌交握的手,一眨不眨。
容楚牽着太史闌,慢慢地踱過去,眼神在禮物中掠過,忽然指着那串黃玉葫蘆,笑道:“這個不錯,殿下,你要不要也瞧瞧?”
話音未落,他衣袖一掀,整個葫蘆禮盒翻飛而起,直襲康王。
康王身側一個護衛閃身而來,一邊揮開衣袖擋住康王口鼻,一邊橫肘一擊,禮盒倒射,砰一聲撞在窗戶上,將窗戶撞破一個大洞,噹啷一聲落在廊檐臺階下。
院子裡此刻滿滿是人,都是想走未走掉的整個靜海的高官,盒子撞出,立即驚動衆人,都圍上來看,有人驚呼道:“這不是按察使送的禮嗎……”
火虎站在窗邊,大喝:“不要靠近,有毒!”
但已經遲了,最先湊過來看的水師副將,砰一聲倒下,臉色發黑,他的夫人,尖叫起來。
按察使夫人也在尖叫,“怎麼會有毒!怎麼會有毒!”
她神情氣急敗壞——自家送給總督的禮竟然有毒,這已經是大罪,如今還毒倒了同僚,自家老爺的仕途,必定就此完了!
其餘人已經唰一聲站離她身側,趕緊劃清界限。
裡屋容楚聽着外頭喧囂,脣角笑意淡淡,急什麼,這還沒開始呢。
他揮揮衣袖,周八啪啪連聲,打開了所有的窗戶,讓屋內景象,顯露在滿院子的賓客眼前。
“容楚!你好大膽子,敢對親王出手!”康王大叫,“你們都瞧見了!”
南徐總督臉色鐵青,怒道:“國公,你竟然謀刺當朝親王!你要殺我滅口嗎?”
容楚聽而不聞,只笑吟吟打量了一下康王,道:“殿下,你這麼拼命捂鼻子做什麼?傷風了?還是你知道這東西有毒?你怎麼會知道這東西有毒?”
滿院子聽着的人都一怔,康王臉上色變,放下袖子道:“我不過提防你的手段……”不等他說完,容楚衣袖翻飛,啪啪啪啪桌上的禮盒齊齊飛起,呼嘯着一起撞向康王。
康王大驚,袖子捂住頭臉,身子向後急退,他身側護衛大叫:“保護殿下!”齊齊上前,各自袖風急舞,將那些禮盒遠遠擊飛。
珍珠瑪瑙金銀錁子玉佩亂飛,一些落在角落,大多被撞到了院子裡,這回衆人有了經驗,都遠遠避開,眼看被撞出來的都是自己送的禮物,心中都又驚又怒,面面相覷——難道這些禮物都有毒?難道禮物都已經被下了毒?誰下的?誰要這麼害他們,害了整個靜海的官場?
有些反應快的,悟過味道來,都臉色大變——今日靜海官場,能夠主持靜海大小事務的高官齊聚,如果他們送的禮物都有毒,就全部牽連入了一場足可轟動南齊的“羣體投毒謀殺總督案”,整個靜海官場都會被毀!
往深裡想,最起碼也會引起靜海一場動亂,靜海還在戰時,這一亂,東堂如果乘虛而入……
所有人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好深好毒的計謀,竟然要一網打盡整個靜海官場,誰的手筆?
“我使什麼手段?”容楚一邊手揮目送,將禮盒都逼到康王面前,一邊還不忘笑對太史闌問:“好不好看?記得屏住呼吸。”一邊又對康王笑,“咦,殿下,我是隔空擲禮盒,對禮盒沒有任何接觸,之前也沒機會碰過禮盒,你怎麼能說我使手段?咦,殿下,你這麼着急護住頭臉做什麼?剛纔那隻聽說有毒,難道這些都有毒?可我來不及給這麼多盒子下毒啊……咦,殿下,你憋氣太久了吧?瞧你臉色都紫了,趕緊換換氣,別怕,不就一點毒?想必你身上有帶解藥,不然你的護衛也有,就算中毒,趕緊吃藥,想必也沒事的。”
院子裡衆人瞧着,康王神色驚惶,捂住頭臉,一直在逃避那些亂飛的禮盒,他的護衛們也都遠遠避開那些盒子,劈空掌亂飛,將盒子遠遠地打出去,很明顯,這些人,是知道盒子貓膩的。
事實勝於雄辯,此時不用容楚舉證,衆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很明顯,康王今日來,果然早早就佈下了暗手,但他的暗手竟然不是自己出手,而是要借靜海官員獻禮的機會,把毒下在禮物中。
這樣太史闌受禮中毒,和康王半點關係都沒有。更狠毒的是,這次下毒,是全面撒網,幾乎一個不漏,太史闌就算想到有人下毒,也一定想不到所有人都下毒,她要麼就一個不碰那些禮物,只要碰了一個,都有可能中毒。
這是拿靜海整個官場陪葬,只求能令太史闌中招的狠毒節奏。
如果只是康王想殺太史闌,衆人知道兩人之間恩怨,反正事不關己,倒也沒什麼感觸,但此刻康王竟然是拿他們的身家性命做抵押,爲殺一個太史闌,竟然不顧所有人死活,這可犯了衆怒。
但是禮盒是自己攜帶來的,大家既然都被下了暗手,那麼誰纔是下手的那個?
有人反應比較快——誰的禮物沒有毒,誰就是下手的那個!
此時桌上禮盒幾乎都被擲了出去,只剩下一個紫緞盒子,有人記性好,叫道:“靜海同知送的!”
衆人霍然轉頭看向靜海同知,那同知直着眼睛,期期艾艾地道:“我……下官……下官不知道……”
衆人看他表情,明顯也是不知情的,但先前獻禮大家都看在眼裡,衆人的禮物都出了岔子,只有靜海同知的禮物沒出問題,拔了頭籌。
沒出問題,就是有問題。
“你家夫人呢?”黃萬兩皺眉問。
很明顯,禮盒一直在夫人們那裡,出問題自然也是夫人們那裡出的事。
衆人又轉頭找尋那精明嬌俏的女子,果然找不見了。
這時黃夫人才低低說了花園裡發生的事,衆人聽着也眼睛直了。各自狠狠瞪自家夫人。
險些就是毀家滅門的大難!
且不說回去之後各府怎麼算賬,最起碼此刻,衆人對康王的恨已經到達頂峰,無論之前有沒有攀附之心,此刻都在打腹稿準備回去狠狠彈劾。
廳內太史闌將衆人的反應都聽着,脣角一抹淡淡冷笑,先前她就在靠近花園的暖閣內室裡,是容楚要她去聽壁角,她原本對這種婦人談話沒什麼興趣,但容楚的建議她都會聽,一聽自然就聽出了樂子。
之後容楚施美人計,臨池一瞥令所有花癡失魂,在那個瞬間,蘇亞已經悄悄靠近,拿走了一隻盒子,查看了裡面的東西,發覺果然有毒,之後又送了回去。
無論如何,今日之後,康王就算還能活着,在整個朝廷的支持率都會下降,因爲向來高層官員之間關係網盤根錯節,地方大員和京中大佬多半都有私下關係,今日他得罪了整個靜海官場,就等於得罪了麗京很多權貴豪門,日後帶來的影響,簡直不可估量。
“容楚!”康王怒喝,“你今日要在靜海整個官場面前,殺了親王嗎?”
他今日撿這個日子來,看似冒險,其實也有自己的考量,畢竟整個靜海官員都在這裡,不是所有人都是太史闌親信,太史闌總不至於如此狂妄大膽,敢當着這麼多人面殺王吧?
誰知他話音未落,院子裡衆人開始寒暄。
“啊,劉兄,今日總督大人院子瞧着真好。”
“是極!格局開闊,氣象典雅。兩位少爺小姐,也瞧着氣色極好。”
“啊,王大人,聽說康王殿下今天也要來賀喜,你看見了嗎?”
“啊?有這等事?我只聽說王駕確實抵達靜海附近,不過沒有聽說殿下要來啊。”
“想來殿下身份尊貴,應該不會親臨總督府,可能還是要等總督大人前去拜見吧。”
“我想也是。”
……
------題外話------
我!存稿君!又肥來了!
因爲,大桂圓又出門了!又去蘇州!(此處風景已看膩有木有!)
存稿君沒想到今年這本書完結前還有一次出來得瑟的機會,土肥圓又去蘇州了,大冷天的出門,土肥圓心情很憂鬱,但再憂鬱都沒忘記更新有木有?攢到月票的求精神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