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醒時,她已在渝城之內。
簡樸的木牀邊,晴沁半跪着垂淚。
“小沁……”她啞聲開口,意識猶有些混沌。
“公主!你醒了?”晴沁驚喜擡頭,一雙眸子被淚水洗刷得晶亮。
“爲何哭?”她皺眉問,腦中漸漸忔起之前的事,頓時渾身發冷。急切地撫上腹部,不覺有異狀,才稍安了心。手指搭上自己的腕脈,細細診斷,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奴婢罪該萬死,請公主降罪!”晴沁絰持着跪姿,秀氣面容上滿是決然之色。
“究竟是何事?”路映夕眉頭蹙緊,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她能懷上孩子原本就已是不易,若不是師父精心爲她調理,不可能保得住孩子。如今她每日服藥,寒毒已漸褪散,但身體底子終究孱弱,而今日又被慕容宸睿掌風一震,只怕來日無法順產,更甚者,孩子也許會有缺陷……
“奴婢當日撕毀了那封信!”晴沁的語調極低,語氣卻極重,“喀”地一聲,額頭觸地,狠狠磕起頭來。
“什麼信?”路映夕轉眸看去,不禁驚詫。
“他……慕容……”晴沁擡首,額上一片紅腫,目光復雜而哀傷,“曾寫過一封給公主,請南宮神醫轉交給公主。那時在山谷中,奴婢偷偷看了信,然後撕碎。”
“他寫了什麼?”路映夕輕聲問,心跳忽然急促,隱生一股期待。
“寫了許多。”晴沁嗓音幽幽,娓娓道,“‘夕,相信朕,朕會等你回來。與霖國結盟之事,僅是權宜之計,奴婢記不全了,但大致意思是如此。”
路映夕怔仲,一時想不明白其中玄機。
晴沁伏首叩頭,不再作聲,等着領罪。
“霖國與皇朝之間,到底有何盟約……”路映夕喃喃自語,似發覺了什麼,又沒能完全通透。之前段霆天勸她返鄔國,其實並非要拉攏鄔國的力量,而是要陷鄔國於絕地?慕容宸睿表面與霖國結盟,攻打鄔國,實則是要保鄔國不被霖國吞併?這委實說不通,甚至有些荒謬,但她卻突然領會了他的心意。
他非要天下不可,但又不願她爲難,所以索性率先攻佔鄔國,而後沒有後顧之憂地與霖國一爭天下。她對霖國並無感情,但對鄔國則不同。她也沒近段時間才逐漸想透徹,而慕容宸睿早已暗暗將她的心思剖析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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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如此?
她自問,卻無人可以回答她。
“公主?”良久的沉寂,晴沁不安地擡眼看她。
“小沁,你願意放過自己了嗎?”路映夕輕輕嘆息,“執着於註定不會屬於你的感情,你只會日日心累。”
晴沁微紅了眼眶,低垂下眸子。
“你是否還隱瞞了一些事?”路映夕的聲音輕柔,不含指責,只是無盡的感慨,“你既能將信中內容逐宇背出,又怎會記不全?”
晴沁聞言一僵,低低道:“奴婢確實隱瞞了關於棲蝶的事。”
“即使你不說,我悖可以改日詢問師父,或親自問慕容宸睿。真相,總會水落石出。”路映夕忔起親手射出的那一箭,心中不由泛起酸澀。慕容宸睿是心氣極高的男子,他不屑一再地爲感情做保證,她懂他,可她不如他誠挈。她從不曾爲他做過什麼。
“棲蝶的確曷有了身孕,但並非皇朝皇室的血脈。”晴沁斂眸看着地面,語聲木然地道,“奴婢也只是由信中看到此話,不明背後真相。”
“嗯。”路映夕應了一聲,未置可否。
“公主曾經說過,爰慕一個人無需理由。奴婢無法否認爲那人心動,但奴婢自知得不到,也不曾癡心妄想。奴婢只是不能理解,爲何公主不必付出就得到那人的感情。”晴沁自顧自說着,語調平穩得不起一絲波瀾,“如果不是公主懷有身孕,奴婢今日不會全盤托出。奴婢也知道公主左右爲難,但奴婢還是私心餚望,公主能在爲鄔國付出的同時,也爲那人付出。如此,奴婢便就心平了。”
這一番話說畢,她恭敬地磕了一個響頭,鄭重而肅穆。
路映夕不言語,心裡卻深深動容。好連小沁都不如,她只一味地想旁的事,卻從不敢認真思考感情的事。
靜默許久,她溫聲啓口:“小沁,你起身吧。現在有一樁任務交託你,讓人你將功折罪。”
晴沁默默站起,欠身一禮:“公主請吩咐。”
“慕容宸睿受了箭傷,你代我送藥去琅城予他。他大抵正在氣恨我,所以你此去難保他不會遷怒於你,你若害怕,悖可拒絕。”路映夕微微一笑,又道,“先替我找筆墨來。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那封信,但也應禮尚往來。”
晴沁又一盈身,才沉默地退下。
路映夕疲憊輕嘆,扶腰起身,低眸對腹中寶寶柔聲道:“孩子,孃親知道你一定會如同你父親那般堅強。”
她走至桌旁坐下,心底隱藏揮散不去的不祥感。這個孩子,尚未出世,就已經隨着她經歷了諸多坎坷,他真的能夠安然出世嗎?萬一是畸形兒,又或心智不全……
搖了搖頭,她無法再想下去,只能虔誠地祈禱上芲慈悲。
不一會兒,晴沁靖着硯臺筆墨返來。
路映夕拾筆醮墨,思索片刻,便落筆疾書。
“宸,莫怪我箭術不佳,若有下次,我定會射準一些,一箭穿心。你且先別發怒,下次我不會用羽箭,而會用心俘虜你的心。”她的筆鋒一頓,不自覺地彎脣。不知他看信時會是何表情?好氣或好笑?
“你曾爲我擋過一劍,傷在左胸,如今又傷及右肩胛,萬萬要注意別落下病根。以下藥方,是玄門獨配製,藥效奇佳。你若不怕我使計毒害你,就速速抓藥煎熬,湯藥內服,藥渣可外敷。”她接着寫,隻字不提被他掌風震擊之事。
“兩國交戰,戰火連綿,最苦的便是百姓。若要化干戈爲玉帛,惟有議和。鄔國願尊皇朝爲大,每年獻貢,未知陛下意下如何?”她想了想,又添一句,“我會在渝城停留三日,等侯你的回信。”
寫畢,她吹着墨跡,一邊思忖,若能拖廷他三日,黑甲軍就能悄然靠近他西關疆域。她所求不多,只求爲鄔國再多爭取一分談判條件。而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宜再趕路,不如暫且留下體養幾日。
封好信函,蓋上玉印,交到晴沁手中,她叮囑道:“兩國交戰不殺來使,但爲保險起見,你直接求見司徒拓將軍。他見到我的玉印,便知該交到何人手上。”
“是,公主。”晴沁神情僵然,但是雙手竟有些發抖。
路映夕舉眸看她一眼,輕描淡寫道:“我將這個任務交給你,並不代表我自此信任你。我會派人同你一起去,你好自爲之。”
晴沁咬脣,重重頷首,水眸中浮起一絲感激。
路映夕倦意地揉了揉額角,再道:“去請靳星魄來見我。”
晴沁依言而去,臨走之前特意把信函擱在桌上,以示她不會暗中偷換信件。
路映夕淺淺抿脣,明眸中驚過欣慰之色。
“師父?!”路映夕詫異地迎上前去,“師父爲何會在渝城?”
“先前我不是應允你攜兵相助?”南宮淵淡淡一笑,黑眸沉澱如墨玉,滿面風塵卻絲毫不掩其清俊溫雅。
“師父,我有一些事想問你。”路映夕輕微蹙眉,想慕容宸睿的封信,她忡仍有疑團未解。
看着南宮淵點頭,她向靳星魄簡略地吩咐幾,便關上門扉。
簡約的行館房屋裡,只剩她與南宮淵面對相視。
“師父,在山谷之時──”
她剛剛開口,就見南宮淵伸手探來,不由一怔。
南宮淵的手指搭上她的腕間,把脈須臾,漸漸沉了面容。
“師父,我自己知曉的。”路映夕的聲音輕淺,抑制着情緒。她並不想去深思那個問題……
南宮淵收回手,黑眸中劃過濃濃的悲憫。
“映夕,爲了孩子好,你應狠下心來。”他不忍看她,微別過臉,溫和地道:“如果孩子四肢不健全,或心智殘障,你又怎麼忍心將他帶到世上受苦?”
路映夕啞然無語,眸底涌現深沉的悲哀。
“你之前是否受了傷?”南宮淵放柔了聲音,像是怕驚着她,“有不腹痛之感?”
路映夕點了點頭,溼了眼角。
“我爲你調配的安胎藥,可有每日服用?”南宮淵輕聲問着,又覺贅言,只得嘆息,“你的身子原本就不適宜孕育子嗣,那些藥也不過是盡人事,但你現在的脈息愈發紊亂……“
路映夕垂眸,隱去淚光,低語道:“如果我堅持把孩子生下,是否太自私?”
南宮淵沒有回答,安靜半晌,忽然道:“映夕,孩子的父親有權知道這個情況。”
路映夕驀地擡眼,,怔怔望他。
“這是你們共有的孩子,不是你一人的,你應該與他商量。”南宮淵語聲沉穏,波瀾不驚,只有他自己知曉,心如刀割。但這種痛,今日也非首次,他越來越能夠壓制住,分毫都不讓她察覺。
路映夕默不作聲,心中思緒劇烈翻涌。這個孩子,當真與她無緣嗎?